王 鄭 (江蘇師范大學 江蘇徐州 221116)
漢樂府“以悲為美”的審美傾向
王 鄭 (江蘇師范大學 江蘇徐州 221116)
漢代結束了春秋戰國至秦以來的紛亂割據的局面,天下剛剛趨于太平,但戰爭的離亂給人們帶來的心靈的創傷是不可磨滅的。在和平的環境中也并不是每個人都那樣快樂順利,如豪強貴族的壓迫,游子的遠離家鄉,仕途的難入,官場的傾軋,都使人們對自己整個人生命運產生“悲”的情緒。在漢樂府中音樂與詩是緊密結合的,本文主要從漢代音樂中“尚悲”的音樂觀,漢樂府民歌題材的尚悲性,來對漢樂府“以悲為美”的審美傾向進行闡述。
悲音美;漢樂府民歌
在漢代和平的環境中不單單只有供人享樂、休閑的“以娛樂為主的音樂”,同時還存在“以悲為美,以悲為樂”的音樂審美傾向,漢樂府音樂與詩是相聯系不可分割的,詩歌的題材必然受到音樂“尚悲”傾向的影響,詩歌題材以“悲”為主。漢樂的“尚悲”特點與歌詩很好的結合,發展成為漢樂府歌詩的基本模式。
儒家音樂理論倡導“樂而不淫,哀而不傷”,不過分快樂,不過分悲傷。到了漢代,音樂審美觀有所改變,“以悲為美”成為當時十分盛行的音樂審美傾向。漢代“以悲為美”的音樂美學思想的產生是有原因的,音樂易于表達和激發人的情感,能感動人的音樂,不外乎悲喜兩類。在漢代,音樂不僅能表現歡樂之情,也能表現悲傷之情,出現了許多表達悲傷之情的音樂,“以悲為美”的音樂觀從此形成。
楚聲,是由南音發展而來的,南音最早形式是為遠行的人歸來而創的,其中包含著期盼相見而不能見的心情,其曲調哀婉凄清。楚聲即南音,楚聲的哀婉凄清的特質孕育出了漢樂府,以悲為美的音樂特征,楚聲的發展對漢樂府的“悲音之美”的形成起著重要作用。
楚聲哀婉凄清的特點的形成有著它深刻的社會歷史上的原因。首先,楚國大都處于南方偏遠地區,受儒家文化影響比較小,精神束縛少,有些悲傷的情感可以自然流露,其次,楚地人具有重義輕死的英雄精神。
楚聲悲音特質的發展與上層帝王貴族的推崇有相當大的關系,漢高祖劉邦喜愛楚聲,他家鄉沛地,屬于楚地故國,深受楚文化的熏陶。劉邦在經歷多年背井離鄉的戰爭后得到天下,榮歸故里,在沛宮設宴,召集一百二十多位青少年演唱《大風歌》,鑒于想到打天下容易守天下難,無人輔佐的情勢,感傷情緒涌上心頭。《史記?高祖本紀》記載:“慷慨傷懷,泣數行下”,或者與戚夫人倚瑟弦歌“每泣下流連”,《史記》記載:“漢文帝使慎夫人鼓瑟,上自倚瑟而歌,意慘凄悲懷。”漢高祖悲嘆太子羽翼已成的《鴻鵠歌》,戚夫人感嘆自己深陷永巷,要干粗活,十分悲慘而唱《舂歌》,趙王劉友悲嘆自己被呂后等人所害而唱的《幽歌》。這些都反映出了楚聲“以悲為美”的音樂審美傾向,這種審美傾向同時也是一種比較細膩的不受任何理性控制的內心情感的宣泄。漢初帝王貴族所創作的樂府歌詩,由于現實中的種種不安定因素,加之受到楚聲哀婉凄楚風格的影響,所以這些樂府歌詩抒發的大都是哀婉悲傷的情緒,體現了漢代早期歌詩的“以悲為美”的特質。
西漢開始人們就開始推崇以“悲音”為美,司馬遷在其《史記?刺客列傳》中有寫到,高漸離擊筑而歌,客人沒有一人不流淚的,而這些客人則被稱為“知音”,這里面有著漢人的看法。王褒的《洞簫賦》中也有寫到“知音者樂而悲之,不知音者怪而偉之。”他倡導樂歌應該以“生悲”為精品,賞樂應該以“樂而悲之”作為知音。
到了東漢,人們對“悲音美”的認同越來越多,并不知不覺將其深化入自己的深層意識之中,東漢一著名學者馬融在他的《長笛賦序》中說他自己聽到“有各客舍逆旅,吹笛為《氣出》《精列》相和。融去京師逾年,暫聞,甚悲而樂之。”這是以悲為樂的典型反映。王粲在自己的《公宴詩》中,以“管弦發顫音,曲度清且悲,合坐同所樂,但訴杯行遲”的詩句,來表達清麗而悲的樂歌具有“同所樂”的美感,這句詩同時也說明了絲竹樂具有清麗而悲的音調,在東漢時,絲竹樂較流行,它所用的材料主要是竹和桐,大都生長于崇山峻嶺與寂寞幽僻的山林之中。生長在這種地勢險要的環境中的竹木,制成樂器后必然會帶有悲聲的遺響,像胡笳、古琴、簫、塤等,均是具有代表性的屬于天性“好悲”的樂器。在東漢的音樂中大多都用絲竹樂伴奏,為音樂的“悲音美”起到了推動的作用。
音樂觀的“以悲為美”還體現在對音樂作品的評價和鑒賞方面。例如對舞蹈、音樂等藝術的討論,表露出“尚悲”的傾向。王充《論衡?起奇篇》載:“飾面者皆欲為好,而運目者希;文盲者皆欲為悲,而驚耳者寡。”王充《論衡?自紀篇》載:“蓋師曠調者,曲元不悲;狄牙和膳,肴有譫味。”嵇康的《琴賦》對漢代的“悲音美”作出了精當的概括:“稱其才干,則以危苦為上;賦其聲音,則以悲哀為主;美其感化,則以垂涕為貴。”錢鐘書在《詩可以怨》中談到過:“古代評論詩歌,應重視“窮苦之言”,古代欣賞音樂,也應以“悲哀為主”。以上作者們都將“悲音”視為音樂作品的鑒賞標準,具有“悲”的作品才是美的,“以悲為美”的音樂觀在當時已比較普遍,從客觀上也會影響到作品的創作與欣賞。音樂是否有悲哀之情,能否引起欣賞者的悲傷之感,成為評價音樂作品好壞的重要標準,音樂“尚悲”風尚的盛行,必然會影響漢樂府歌詩題材的創作。漢樂府歌詩主要以抒寫悲情為主要目的,“以悲為美”成為其比較明顯的時代特征,在漢樂府民歌中就有許多以悲為基調的作品。
漢樂府民歌以五言、雜言為主,主要反映的是各種社會生活以及下層人民的痛苦。漢樂府民歌的特色為“感于哀樂,緣事而發”這是漢代班固所總結的。漢樂府民歌長于敘事,在其敘事中蘊含著濃重的抒情色彩,在抒情時偏重于抒發痛苦、離亂、憂患、思戀之“悲情”,從而引起人們心靈的共鳴,打動人心。漢樂府民歌的這種“悲情”在漢代社會中有許多種。
社會生活中人們悲苦的人生遭遇使人們產生了一種悲傷情緒,樂府民歌中的《東門行》《孤兒行》《婦病行》均分別描寫了三個不幸家庭的悲劇,是下層人民悲慘生活的真實寫照。《孤兒行》寫的是孤兒在兄嫂門下寄居,過著非人的生活,使得他小小年紀就產生了“不如早去,下從地下黃泉”的輕生想法。
長期的戰爭使人們飽經痛苦,戰亂讓人們無法走出悲慘的生活,絕望、無助情緒充斥著人們的心靈,《戰城南》就是一篇哀悼戰死者的歌詩,“戰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烏可食。”描寫了戰士客死他鄉之悲,連年戰亂,許多熱血男兒為國捐軀,使許多家庭陷入悲痛之中。
以愛情為主題的歌詩在漢樂府民歌中不在少數,漢樂府民歌多表現出女子在愛情里的愛恨情仇,想死離別,用質樸純真而不失含蓄的語言,描寫了女子在愛情里所遭受的煎熬與不幸。《白頭吟》描寫一女子被拋棄的歌詩,女主人得知男子變心時,毅然與之斷絕:“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有所思》也是描寫女子遭受愛情變故的歌詩。女子得知心上人有負于她,由悲生憤,由憤生怨,將定情物“拉雜摧燒之。摧燒之,當風揚其灰。從今以往,勿復思念!”這兩首詩均描寫的是愛情的變故使女子遭受的被拋棄的痛苦。
生命的短暫、世事的變化無常成為人生最大悲劇,漢樂府民歌中有許多描寫此類樂生惡死、憂生嗟嘆的作品。有描寫世事變化無常,命運難測的,如《枯魚過河泣》《烏生八九子》《枯魚過河泣》以擬人的手法將遭遇災難的人比作枯魚,給人們發出警示:“枯魚過河泣,何時悔復及;作書與魴,相教慎出入!”此時描寫的既是對其同伴的告誡,也是對自己命運的悲悼。有感嘆命運短促的《薤露》《蒿里》,后來成為漢代挽歌,用于喪禮,在東漢時正式被列入喪制。《薤露》載:“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復落,人死一去何時歸;詩人從薤上的朝露體會到人的生命的短暫。”
從以上的幾種悲情歌詩均是漢樂府民歌“尚悲”風格的代表作品。漢樂府中音樂與詩是緊密相連的,漢樂音樂崇尚“悲音美”,甚至到東漢末期,送喪的挽歌也會出現在將相豪門宴飲與京師盛宴中,人們在喜慶游樂時也會演奏、演唱挽歌。漢樂府民歌中以悲情為主的歌詩題材,想必也受到了這種“悲音”的深刻影響。漢樂府音樂這種“尚悲”的音調,與樂府民歌中“尚悲”的歌詩主題統一起來,便成為了漢樂府“以悲為美”的審美基調。
[1]王充 黃暉校釋.論衡校釋(四)[M].中華書局,1990.1199.
[2]張永鑫.漢樂府研究[M].江蘇古籍出版社,2000.266.
[3]修海林.漢代音樂文化風貌散論[J].交響?西安音樂學院學報,1989(3).
[4]田海花.論楚聲與漢樂府的“以悲為美”[J].牡丹江師范學院學報,2012(6).8.
[5]王晨.談漢代音樂的“悲音之美”[J].藝術教育,2009(1).
[6]張敏麗.長歌可以當泣——談談漢樂府民歌的“以悲為美”[J].西藏民族學院學報,2006(4).
[7]張海丹.漢魏之際“以悲為美”的社會風尚[D].北京語言大學,2008.
王鄭(1988.11--),女,漢族,山東煙臺人,江蘇師范大學音樂學院2011級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音樂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