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春敏 (中北大學 人文社會科學學院外語系 030051)
符號學是興起于19世紀末,以語言符號作為研究對象,探討語言符號如何在各種社交環境中表達意義的科學。漢語古詩的符號特征就在于表現漢語的能指優勢以及能指與所指的非對稱性。本文以符號學作為研究框架,分析言內意義和語用意義在漢語古詩英譯中的體現,對古詩的多個譯本進行比較分析,就兩大意義在翻譯過程中是如何傳遞和再現的做了探討,對于詩歌的可譯性和制約翻譯的因素進行研究,期望構建一個符號學翻譯研究的模式。
言內意義是語言符號之間的內在聯系,任何語言符號都不是孤立存在的,都可以與該語言的其他符號共同使用來表達某種特定的含義。當作者使用某種語言在語音、語法和詞匯等方面的內在聯系來達到某種特定效果時,該語言的言內之意便體現出來。排比、設問、頂真、對偶、雙關等修辭格反映了句子成分之間的關系,都是言內意義的體現。由于篇幅所限,本文僅以擬聲詞為例來說明在譯文中如何表達原文的言內意義。
漢語古典詩詞中詩人經常使用擬聲詞來寫景狀物,使描寫生動逼真。杜甫的詩歌《兵車行》以兩組擬聲詞作為起始句,“車轔轔”以“轔轔”模擬車輪發出的聲音,1該用法出自《詩經、秦風、車轔》,“馬蕭蕭”以“蕭蕭”模擬戰馬嘶鳴的聲音,出自《詩經、小雅、車功》“蕭蕭馬鳴”。如何在英語中創造同樣的效果呢?
譯者Fletcher用了“rumble and roll”“whinny and neigh”來表現原文的擬聲效果。2其中rumble和roll 押頭韻,模擬原文中“轔轔”疊字的效果。Whinny和neigh都指馬的嘶鳴之聲,兩個同義詞重復使用,對應原文中的“蕭蕭”之義。Watson和許淵沖則都使用rumble 表達車的轟鳴之聲,比較貼切,Watson用了“Rumble-rumble of wagons”來體現原文的擬聲效果,兩個rumble重復,同譯文一的rumble and roll一樣,旨在傳達原文中的“轔轔”之意。Watson和Bynner均用了Fletcher使用的whinny來表達馬的嘶鳴之聲。而許淵沖的譯本用“horses grumble”體現“馬蕭蕭”之意,3借用grumble表達馬的“蕭蕭”聲略顯不妥,但此處譯者顯然是為了和上句中的rumble押尾韻,以體現原文的音美,此處則以音損義。譯者Ayscough的譯本“Lin! Lin! chariots jungle”用了音譯加意譯的方法,2既保留了漢語中的聲音,又用了英語中相對應的擬聲詞。但這種譯法筆者認為欠妥,譯文中原文簡練的風格消失殆盡,而且這種譯法也體現不出原文的音樂美。可見,譯者就像戴著鐐銬的舞者,譯文中要充分體現原文的音美和意美實屬難矣。
語用意義是指話語在語言意義的基礎上由于語言使用者和語境的作用而產生的意義。語言使用的社交語境以及社會環境影響著語用意義。我國古典詩歌以善用意象而聞名于世,一首古詩詞中經常通過幾個意象來引發讀者的聯想,表達作者的個人情感。意象是作者情感的一個載體,作者將抽象的主觀情感寄托于具體的客觀物象,從而托物言志,借景抒情。
杜甫是我國唐朝偉大的現實主義詩人,被人尊稱為“詩圣”,經常以客觀的自然景物抒發內心的個人情感。如《旅夜抒懷》一詩。
該詩的首聯“細草微風岸,危檣獨夜舟。”4采用意象并置的手法構成,意象之間沒有任何連接詞,通過羅列這幾個名詞,使讀者眼前浮現出一幅孤獨荒涼的畫面。Watson模仿原文,將其翻譯為Delicate grasses,faint wind on the bank;Stark mast,a lone night boat;1譯文也采用了名詞并置的手法,留給讀者想象的空間。Rexroth和許淵沖都根據英語句法的需要,通過對原文意義的理解,按照英語語言特點進行重新編碼。Rexroth將首聯譯為A light breeze rustles the reeds along the river banks. The mast of my lonely boat soars into the night.。5許淵沖作為我國著名翻譯家,翻譯古詩詞自然以體現漢語詩歌的押韻美為重,將首聯處理為Riverside grass caressed by wind so light, A lonely mast seems to pierce lonely night.4譯文惟妙惟肖地體現了漢語詩歌對偶押韻的美感。詩句開頭作者以“細草”自喻,描寫詩人在天地間的渺小,Watson將“細草”對應譯為“delicate grasses”,Rexroth和許淵沖都未將“細”字譯出。另外,出于上下兩句對仗的需要,許淵沖未將原文中“舟”的意象譯出,不失為一種缺憾。杜甫在別的詩句中多處以“舟”自喻,感嘆自己四處漂泊的孤苦生涯。
詩句的頷聯“星垂平野闊,月涌大江流。”氣魄宏大。境界遼闊,突出了自然景物的鮮明特征。詩人用“星垂”二字反射出平野之廣闊,借用“大江流”襯托出江中月色的波浪洶涌。詩句中星、野、月、江四個意象并列,由首聯對近景的描寫轉向遠景,與首聯形成鮮明對比,使讀者眼前浮現出一幅巨幅圖畫,盡情享受大自然帶來的美感,更襯托出首聯中“細草”“孤舟”的渺小。這一聯用得最好的詞當屬兩個動詞“垂”和“涌”,使原本靜止的畫面有了生氣。以上三個譯文中只有Rexroth將用 “the vast desert of waters”來翻譯“平野”,其他兩位譯者都保留了原文的描述方式。至于這一詩句中原文意蘊最為豐富的“垂”字,Watson和許淵沖都按照字面意義譯為hang,Rexroth巧妙地使用了用“stars blossom”對應原文中的“星垂”,對原文的意義進行了轉譯,給讀者勾勒出另一幅畫面。Rexroth和許淵沖都將“涌”字譯為surge,達意傳神。Watson將“月涌”譯為“the moon boils up”,也對原文的字面意義進行了處理,回避了“涌”之本意,譯出了“涌”的效果。
頸聯“名豈文章著,官應老病休。”采用了反語的修辭手法,是作者深感懷才不遇、遭受奸人排擠的憤慨之言,也表達了這首詩的主題。Watson的譯文將其處理為Fame---how can my writings win me that? Office---age and sickness have brought it to an end.譯文別具特色地再現了原文的含義和寫作手法,用一個問句,兩個名詞“fame”“office”前置結構突出并且強調了原文的反語修辭, 讓讀者去品味其深意。Rexroth的譯本將詩句處理為My poems have made me famous but I grow old, ill and tired, 前半句譯出了詩句的本意,作者因文章成名,后半句卻按字面意義直譯,而且疏漏了“官”字,成為譯文的缺憾。許淵沖用了兩個反問句來代替原句的反語修辭,譯本為Will fame ever come to a man of letters? Old,ill, retired, no official life betters? 后半句為了和上文letters押韻,增加了betters。
詩句的尾聯“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作者以“天地一沙鷗”自喻,與首聯的“細草”“孤舟”相呼應,“天地”突出空間之遼闊,“沙鷗”表達自身之渺小,天地可以容納萬物,而沙鷗卻飄飄無所依靠。Watson和許淵沖對前半句進行直譯,將“飄飄”譯為古色古香的“blown hither and yon”,省去了原句中表達疑問語氣的“何所似”,Watson和Rexroth對后半句按字面意思進行直譯,許淵沖的譯本將其處理為What do I look like, drifting on so free? A wild gull seeking shelter on the sea. 。譯文為了和上半句的free押韻,勉強譯為seeking shelter on the sea,損失了原文的意境。
以上三個翻譯家前兩位為國外譯者,第三個是我國翻譯名家許淵沖,Watson翻譯時既重形似,又重意似,Rexroth的譯本則更象是原版的英文詩,采用英文自由詩的形式表達漢詩的內容,即重意似。許淵沖重音似,每兩句押尾韻,前后兩句工整對仗,在譯文中體現了我國古代漢語詩歌的音樂美,因而難免以音損意。
對于詩歌可譯性的爭論由來已久,雙方曾激烈交鋒,各持己見。筆者認為,詩歌是可譯的,但這種可譯性又是相對的。許多古詩詞的譯本都被譯語國家讀者理解和接受,本身證明詩歌是可譯的6。然而,由于不同語言必然存在著語言形式和表達方式的差異,詩歌的可譯性又是相對的。
首先,言內意義是詩歌翻譯中的一個難點,是導致詩歌不可譯的主要原因。漢語詩歌多押尾韻,注重詩句的對仗工整,而英語屬拼音性文字,詩歌的押韻方式靈活多樣,有頭韻、尾韻、行間韻等,這就給譯者帶來很大挑戰,由于源語中韻腳一致的詞在目的語中很難找到對等的表達。因而有的譯者為了體現原文的音韻美,不免因音損義。
其次,語用意義是導致詩歌不可譯的又一原因。沒有一種語言是獨立發展的,語言都是以一定的社會文化作為基礎,與社會生活、歷史文化傳統、神話傳說密切相關。漢語詩歌經常借用意象以簡練的文字表達深層的語用意義,激起讀者豐富的聯想。然而,這種語用意義只有當譯者對源語文化非常熟悉時才能體會出來,譯者的文化底蘊對語用意義的理解和表達起著重要作用7。即使深諳源語文化的本族語譯者,要在簡短的譯文中兼顧言內意義和語用意義也實屬不易,難免顧此失彼。
可見,詩歌翻譯的可譯性和不可譯性共存,符號學的兩大意義在詩歌翻譯過程中的傳遞程度各不相同,言內意義的可譯性最差,語用意義的可譯性居中。
本文從符號學的角度研究杜甫詩歌的翻譯,通過對不同譯者多譯本的對照比較,分析了言內意義和語用意義在翻譯過程中的體現,探討了兩大意義在詩歌翻譯過程中的可譯性問題。漢語和英語兩大意義的不一致造成了翻譯過程的主要障礙,譯者需要綜合考慮制約翻譯的許多語言文化因素,力求最大程度地再現原文內容和意境,特別是當語言符號側重于能指時所體現出的詩性。符號學,作為分析語言符號最全面的一門學科,為翻譯學研究打開了一扇新的大門,同時將為我國優秀民族文化的推廣發揮重要作用。
注釋:
1.艾黎. 杜甫詩選[M]. 外文出版社,2001. 58, 35.
2.顧正陽. 古詩詞曲英譯文化探索[M]. 上海大學出版社,2007. 131,78.
3.許淵沖. 中國學派的古典詩詞翻譯理論[J]. 外語與外語教學. 2005(11):41-44.
4.許淵沖. 杜甫詩選[M]. 河北人民出版社. 2006:5.
5.Rexroth Kenneth. One Hundred Poems From Chinese [M]. New Directions, 1956. 26.
6.葉若舟.中國古典詩歌的可譯性[J].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學報. 2001(2):21-23.
7.孫藝風. 視角 闡釋 文化[M].清華大學出版社,2004. 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