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玲玲
我國關于少數民族文化遺產保護與傳承機制建設的理論研究與實踐,約始于 2003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通過《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國際公約》之際,各級政府部門主導的非物質文化遺產申報和保護工作正如火如荼地進行著。十年來,在傳承發展少數民族文化遺產的具體實踐中存在著兩條完全相反的道路:一是由各地方政府主導的“文化搭臺、經濟唱戲”,以保護傳承少數民族文化遺產為名,行發展地方經濟之實的商業化道路;一是由各文藝教學研究機構主導的“學術研究——教育傳承——文化創新”的精英化道路。今天,商業化發展與精英化傳承的路線之爭已經趨于緩和,兩廂折衷的方案或者說協調共進的方案正不斷得到研究人員和實務界人士的青睞。人類學、文化學、經濟學、教育學等不同學科背景的學者們紛紛從不同領域、不同角度闡述文化傳承與文化發展共生共榮的相互關系,其中在少數民族文化遺產的旅游開發利用方面著述頗多。人類學學者覃德清認為,“文化傳承的關鍵是要恢復民族記憶以及與族群身份相適應的價值觀念、思維方式和生活習慣,適當的旅游開發可以推進這一過程的發展,從而為民間 ‘小傳統的傳承發展提供支持。 ”[1]
然而,也有學者意識到少數民族文化遺產商業化所帶來的不利后果,認為“非物質文化遺產原本是一種繼承關系,不能依靠突擊式、短時段的群眾運動。領導也不能刻意為了‘業績工程而使非物質文化遺產淪為急功近利的符號、工具或資源”。[2]資源開發利用式的少數民族文化遺產保護傳承機制建設固然能夠取得良好的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但是因為諸多現實因素的束縛與羈絆,此種機制并未在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傳承工作中發揮其應有的作用。最為關鍵的是,政府主導式的保護傳承模式遏制了民間力量參與的積極性,也無視資源實際擁有者(當地少數民族居民)的現實利益需求,因此無法最大限度地調動一切積極因素去傳承、發展和創新少數民族文化遺產。我們認同文化傳承與文化發展創新共生共榮的觀點,主張在少數民族文化遺產傳承發展機制建設過程中堅持走商業開發與教育傳承協調共進的道路,既要遵循市場經濟的一般邏輯,也要尊重少數民族文化傳承發展的自身規律,通過制定科學合理的成本分擔與效益共享計劃,吸納民間的人、財、物等資源共同參與少數民族文化遺產的傳承發展活動,共享少數民族文化遺產傳承發展所產生的利益和成果??梢哉f,在少數民族文化遺產傳承和發展的機制當中,成本負擔機制和效益分配機制是新機制良性運轉的核心問題和主要保障。本文以南嶺走廊中段瑤族音樂文化遺產的保護與傳承實踐為例,初步構建一套學校和地方共建少數民族文化遺產傳承發展的機制,并就新機制的具體路徑和運行模式提出一些基本設想。
一、“校地共建”機制的可行性
南嶺走廊中段的瑤族音樂文化歷史悠久、獨具特色,且存量豐富、保存較好,與本地區文化、社會的發展關系密切,具有較高的研究價值。截至 2012年,瑤族傳統文化已有 20余件代表作被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收錄,其中 6件代表作被《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收錄,主要表現瑤族音樂文化的瑤族盤王節、蝴蝶歌和長鼓舞均發源和盛行于此。隨著非物質文化遺產挖掘整理與研究工作的逐步推進,瑤族音樂的保護與傳承開始受到人們的關注和重視,并產生了積極的社會效應。但由于該區域瑤族支系繁多、語言混雜以及經濟發展乏力,瑤族音樂的傳承發展面臨后繼無人的現實困境,亟需一條助其發展的可行性路徑。在對包括瑤族音樂在內的少數民族文化遺產保護與傳承工作的路徑探索方面,國內學術界已經做出了卓有成效的研究。有文化人類學學者主張高校、中小學等各類教育機構均應充分發揮傳播地方知識、傳承傳統文化的功能,積極介入瑤族音樂文化的保護傳承與創新工作; [3]也有學者專門突出高校在傳承民族傳統文化方面的重要功能,著力打造修養型教育、結構型教育、專業型教育三位一體、協調共進的少數民族音樂文化教育傳承良性機制; [4]還有學者從社會學的角度展開研究,認為必須通過合理的制度安排來保護傳承少數民族文化遺產,包括由具有企業家精神的政府主導、剩余索取權利的合理安排和相關利益者的共同協調等三個方面。 [5]
如前所述,單純學術化或者商業化發展都面臨諸多困境,而教育傳承與市場發展相結合的“校地共建”道路也許更為可行。地方高校積極參與當地社會文化建設和社會管理創新,是實現大學功能和價值的具體表現,更利于地方經濟社會發展和推進傳統文化傳承創新。而民族地區高校更應該在服務地方經濟社會發展的過程中,積極搭建校地合作平臺,利用自身諸多優勢,保護、傳承和開發利用好本地的歷史文化資源。校地共建少數民族音樂文化傳承發展新機制的建設,不僅應當立足于現實發生的合作案例與合作范式,也應當努力結合民族地區各高校的音樂教育教學實際,堅持教育傳承與市場發展相結合的傳承發展道路,積極探索校地共建新機制的具體路徑和運行模式。
二、“校地共建”機制的具體路徑
三年來,通過對南嶺走廊中段瑤族音樂傳承發展情況的田野調查和文獻梳理,我們收集了大量由高校參與的“中國瑤族盤王節”、“瑤鄉文化旅游節”等文化交流活動,高校與政府所屬的研究機構合作開展瑤族音樂文化遺產挖掘整理等科學研究活動,高校與社會藝術團體合作演繹瑤族音樂作品的演出活動等方面的典型事例、案例。比如:由南嶺走廊地區各縣市主辦、連續舉辦了十一屆的“中國瑤族盤王節”(第七屆之前稱“南嶺瑤族盤王節”);由各級團組織或者地方政府文宣科教部門組織的文藝下鄉、扶貧支教活動等。
對高校在上述各項活動中所發揮的作用、校地合作的具體方式以及合作效果等現實情況的細致研究,可以發現學校與地方共同構建瑤族音樂的傳承和發展,至少存在以下三種路徑:其一,通過合作開展科學研究、田野采風等方式挖掘整理瑤族音樂資源,傳承瑤族音樂文化,創新瑤族音樂作品;其二,通過參與地方政府、社會團體、企事業單位主辦的文藝活動傳播瑤族音樂文化,培育瑤族音樂市場;其三,通過汲取瑤族音樂文化資源完善地方音樂教育教學體系,培養瑤族音樂文化傳承人,擴大瑤族音樂消費群體。簡而言之,即:以研究推動創新、以演出擴大市場、以教育培養新人。endprint
三、“校地共建”機制的運行模式
校地共建少數民族音樂文化傳承發展的新機制,出發點是要利用高校的人文社會科學資源和人才聚集優勢,目的是提高地方政府社會管理創新水平,解決瑤族音樂文化保護與傳承工作乏力等問題。該機制的關鍵在于如何 “合作”以及如何持續地 “合作”,核心問題是具體運行過程中的成本負擔問題和效益分配問題。根據我們的研究可知,該機制的驅動力大致來源于四個方面:首先是瑤族音樂本身的現代價值或者說瑤族人民的自身利益需求。南嶺走廊中段是桂粵湘三省(區)交界地區,更是瑤民的主要聚居地,分布著六個瑤族自治縣和十多個瑤族自治鄉,有約占瑤族總人口 50%的瑤民居住在此。音樂文化承載著瑤族人民的歷史記憶和族群共識,是他們民族認同的重要體現和途徑。然而,面對保護乏力、后繼無人的困境,惟有不斷創新發展,才能滿足瑤族人民的精神文化需求、提高他們與其他文明溝通、協同共進的能力。其次是恩主(消費群體)的需求。按照現代經濟學的經典理論,任何事物的發展均離不開“消費市場”,人類的消費是事物發展的唯一動力,文化包括音樂文化屬于消費品早已成為人類共識。再則是地方政府加強社會管理創新的需要。南嶺走廊五嶺橫貫東西,扼湘、贛、粵、桂之咽喉,是華南沿海地區溝通中原腹地的橋梁,具有南接北承的區位優勢,自古為商賈集散之所。以瑤族音樂為主的南嶺音樂文化伴隨著商業文明的發展而廣為傳播。然而,自17世紀開始,由于水路交通的蓬勃發展以及湘桂通道的貫通,南嶺走廊連通南北、縱貫東西的輝煌不再。進入 20世紀,南嶺走廊進一步被邊緣化,遠離各省(區)政治經濟中心,行政區劃的分割致使該區域豐富的歷史文化資源得不到有效整合和合理開發利用,經濟社會發展長期落后,人們對現代文明的習得與認同也不強,明顯屬于社會管理的薄弱環節。該區域內的各級地方政府有著加強社會管理創新、發展民族地區經濟、促進民族地區社會和諧的迫切需要。最后,這也是高校提高服務社會水平和文化傳承創新能力的需要。
我們對校地共建少數民族音樂文化傳承發展機制的驅動力的深入研究,意在闡明各利益攸關者在新機制建設過程中的關切點所在,即資源投入與獲益期待成正比關系,任何投資均期望獲得合理的回報。從各利益相關方的投入來看,瑤族音樂文化本身就是最大的投資,當地瑤族人民是瑤族音樂文化的所有者,也是瑤族音樂文化的基本載體,在新機制中應居于主體地位;政府擁有大量的行政資源,可以通過行政手段整合各種資源為瑤族音樂傳承發展所用,在新機制中理應居于主導地位,發揮資源整合功能;高校尤其是民族地區高校擁有豐富的人文社會科學資源以及人才資源,在新機制中應居于重要地位,發揮資源聚集功能和教育傳承功能;恩主(消費群體)所構建的消費市場是瑤族音樂文化傳承發展的必要因素,雜糅在廟會、紅白喜事等鄉村禮俗之中和節慶、比賽等政府語境內的消費行為,為民族民間音樂文化的傳承發展提供了廣闊空間。
[6]各方收益應當與其投資成正比例,即前文所述各利益相關方的基本需求應得到合理的關照和實現。
*
本文系廣西高等學??蒲许椖縖201204LX436]、廣西高等教育教學改革工程項目[2012JGA218]、賀州學院科研項目[2011SKKY18]階段性成果。
注釋:
[1]覃德清:《漓江流域“小傳統”場境中的旅游開發與文化保護》,《中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6年第6期。
[2]譚紅春:《關于少數民族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實踐的反思——以中國瑤族盤王節為例》,《廣西民族研究》2009年第2期。
[3]黃玲:《試論中國少數民族傳統音樂文化的傳承與保護——以瑤族為例》,《黑龍江民族叢刊》2008年第4期。
[4]肖學俊、韓蕓霞:《我國少數民族音樂文化教育傳承的類型及策略》,《人民音樂》2012年第2期。
[5]單緯東、林倫倫:《少數民族地區文化旅游資源保護的制度安排》,《青海民族研究》2008年第3期。
[6]趙倩:《鄉村禮俗與官方語境——內鄉縣宛梆劇團的生存空間及其恩主》,《中國音樂學》2007年第3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