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挑野菜

徐斌

少時讀過辛棄疾“城中桃李愁風雨，春在溪頭薺菜花”兩句，知道詩中所謂薺菜，即是鄉人所說的野菜，可是我一直以為野菜只有春天才有。后來才知道，其實野菜四時皆有，也是“人生代代無窮已”。

我在鄉下教書時，由于住房東頭辟有小塊菜園，應時菜蔬兼備，韭菜能割一年，很少挑野菜；調入縣城，住進公寓樓里，再無土地侍弄，便想起野菜來，拿著鏟子到處找，借以親近土地，接點地氣。人如野菜，離了土地也不能活的。

找來找去，我便發現兩個地方，野菜遍地鋪開，仿佛是天然的菜地。一是在城西，田埂兩邊，麻地中間，油菜窠子里，大蒜菠菜地里，到處都有，又都肥大；二是在穿城而過的得勝河堤，野菜貼地而生，可兼以釣魚，挖蒲公英，快樂之極。

可是最近幾年，隨著城西開發，樓盤鎮壓莊稼，水泥覆蓋麻地；隨著得勝河的疏浚，河底的黃土翻上河堤，把河堤格式化，野菜漸成珍稀物品——自然釣魚也難，甚至持竿半日毫無動靜。城市在擴張，挑野菜只能走得更遠，加之由于除草劑的過量使用，野菜也不易尋覓，以至找到成片的野菜時，真是欣喜若狂。

野菜到底有多少種，我說不清。我只知道從顏色來說，有枯有綠；從形狀分辨，有寬葉的，有窄葉的，有如韭菜的，有如鋸齒的。但我知道它們有兩個特點，一是葉片多毛，二是散發清香——這是媽媽早年教給我的經驗，她已離世40年矣。

野菜根有多長，我也不知道。記得小時拔起濕地上的野菜玩，它們的根系并不比一株大樹遜色。可能因為這個緣故，它們才踩不死除不完生生不息吧。所以我覺得“挑野菜”比“挖野菜”更傳神。假如是一株樹，如果移栽的話，需要連根刨起，當然要“挖”；野菜只取莖葉，“挑”起即可。張潔有篇散文叫《挖薺菜》，她之所以用“挖”，大概因為饑餓難耐，急需充饑，終于找到吃的，下手就狠吧。

另外，“挑野菜”里有著小心、耐心、疼愛、憐惜。特別是好不容易找到一株大野菜，我會把它的葉子收攏起來，找到根的確切位置，用鏟尖輕輕鏟過去。不能太上，怕把野菜鏟散，也不能太下，會加雜很多泥土。這種分寸感，既是技術，又是心境。在快節奏的生活中，雖然挑野菜的行為本身已經顯出耐心，頗有遠離煙火的閑情，不過，還是不能性急。近讀王小妮散文《上課記》，說有個社區醫院，有個三十來歲的醫生特別受到歡迎，并不是他學歷多高，經驗多么豐富，而是由于他能夠耐心地聽患者講述病情，耐心地指導患者用藥等等。不像大醫院里的醫生，因為“以寡敵眾”，所以只好一味圖快，便少了些對患者的心理關照。其實對于一株你喜愛的野菜，也需要呵護，也需要給予植物福利。

挑野菜之趣，關鍵在于一個“閑”字。在野地里，忽而彎腰，忽而站起，像一片云彩，像一陣輕風，像一河漣漪，像一片樹葉，像一只野兔，隨意地飄動，隨意地搖晃，隨意地翻卷，隨意地穿過你面前的小路。挑野菜可以享受自然，感覺閑適，暫離欲望，讓心靈得以休憩。我的朋友稱之“野趣”。

至于野菜挑回之后如何食用，可以各顯神通。包餃子，炸圓子，炒燙汆湯，做雞蛋豆腐羹，只要你能想到，野菜都是很好的食材。待到野菜上桌，又有一份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