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雄獅

出身寒門,沒有顯赫功績。履歷簡單,不顯山露水,一步一個腳印榮登高位。在職全身而退,晚年被追究,是徐才厚的人生寫照。他的升遷既有個人的努力又有人扶持,他的弄權有環境因素又有人幫襯。他的貪腐過程并非一朝一日,沒有及早發現和處理有制度缺陷也有管理上的失誤。
以徐才厚的政治影響力和貪腐程度,其落馬無疑是新中國軍界的一場地震。此時罵徐才厚貪得無厭或者怪制度就事件本身為時已晚。萬事有因才有果,通過總結徐才厚的成長道路和問題形成脈絡分析,可以警示社會和國家管理者。
同學眼中的徐才厚:你怎么混成這樣
記得1963年8月,我們大連市14位考上哈軍工的高中畢業生一起上火車,大連8中的徐才厚就和我坐在一起。黑黑瘦瘦的,說話還有點靦腆。開學后,我們都分在電子工程系,分屬兩個學員隊(63-7隊和63-8隊),不是同一個班。印象最深刻的是他有音樂天賦,只要開會拉歌,他就是63—8隊的指揮。我經常在路上碰到他,兩個大連老鄉自然要站下來聊聊天。我敢說他在大學五年是個老實巴交的學生,謙和有禮,低調做人,幾乎回憶不出他有什么不良表現。
“四清”運動后從巴彥縣回到學院,一次在大操場見面,他知道我入黨了,曾表示,自己入不了黨,指導員有成見,挺郁悶的。文革亂世,他屬于“跟著走”一類,沒有參加任何過激的活動。到黑龍江省的北大荒39軍鶴立農場“接受再教育”的一年三個月,他的表現也不錯。
1970年春重新分配,我們在鶴立農場的土路上互相道別,他是全學生營約十多個到沈陽軍區參軍的同學之一,他出身工人家庭,根紅苗正。我們都羨慕他們能重穿軍裝,畢竟那個時代我們對從軍入伍是很向往的。
我分在中科院科研所搞科研。徐才厚在部隊多年當基層干部,聽說一直謹慎小心,是個老實聽話的本分干部。但1980年代初軍隊大力提拔知識分子出身的主官,他本來要轉業回大連,一下子機遇臨頭,命運把他圈進高升的那一撥人中。后來,他的仕途順風順水,從長春進北京后,直看得我們眼花繚亂。20年里官越當越大,最后當了上將,軍委副主席,乖乖,成為哈軍工同學里非紅二代的寒門子弟在軍方地位最高的人。我們曾為他高興,以他為榮,也期望他能為我軍的現代化建設做出自己的貢獻,青史留名。
然而世事難料,人生多變,現在徐才厚嗚呼哀哉,蓋棺定論竟是個大貪官!歷史和他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他的人生是值得我們認真反思的悲劇人生、失敗人生。
近日天氣燥熱,夜里輾轉反側睡不著,我在心里向下了地獄的徐才厚大聲疾呼:才厚老同學,你怎么混成如此下場呀?你怎么如此糊涂昏聵呀?你要那么多的錢和房子干什么!一日三餐,一張三尺床,人生足矣!生不帶來死不帶走,這個淺顯道理你難道不明白?
陳毅元帥詩曰:“手莫伸,伸手必被捉。黨與人民在監督,萬目睽睽難逃脫。”,高級干部應該讀過的呀。
我在想,一個人變壞是有個過程的,是漸進的。不能說他一開始就是壞人。徐才厚要是個壞蛋,怎么會一路綠燈嗖嗖地提拔上去?
在香港的老同學劉蘇民告訴過我,徐才厚的家剛搬到北京的時候,蘇民兄去看他,發現家里只有個電風扇,大夏天熱得流汗,蘇民說,我從香港給你發一臺空調吧,徐才厚嚇得直擺手:“不行不行,首長家里都沒有裝空調呢,我哪敢!”說明他當時的心態,還比較謹慎,考慮到嚴格自律問題。
早年他請同班同學吃頓飯,大概是公款報銷,還特意聲明說:“今天我腐敗了一次。”也說明他當時內心惴惴。
我聽原16軍一位朋友說,徐才厚調北京前曾對身邊同事說:“我這次進京,恐怕走上一條不歸路。”大家以為他是在開玩笑,他認真地說:“高處不勝寒啊!”
如果這位朋友說的是實話,徐才厚真是一語成讖。
如何爬上高位?
從軍事院校的一名普通學員到中央軍委決策層,隨后晉升中央軍委副主席,徐才厚用了40年。
哈軍工一度是很多高層將領子女的首選。公開報道稱,“十大元帥中有七位元帥的子女、親屬,十大將中有六位大將的子女、親屬就讀哈軍工”, “使哈軍工一度有成為‘將門相國之后專門學院之虞”。哈軍工也的確培養了不少政界和軍界高層。徐才厚是其中一員,著名校友還有畢業于哈軍工導彈工程系的中央政治局常委俞正聲,與全國人大教育科學文化衛生委員會主任委員白克明。
1968年,徐才厚畢業離校,來到陸軍第三十九軍農場勞動鍛煉,一年多后轉入吉林省軍區獨立師三團二營六連當兵。1971年,他成為沈陽軍區守備第三師炮兵團一營二連副指導員。
1972年對徐才厚來說可謂分水嶺。從這年起,他調入政工系統主管軍隊思想政治工作。從吉林省軍區到沈陽軍區、再到1992年進入解放軍總政治部,從少將、中將到中央委員,徐才厚一路仕途坦順,終在1999年獲晉升為解放軍總政治部常務副主任,并于同年9月舉行的中共十五屆四中全會上獲增補為中央軍委委員,從此廁身中央軍委決策層。
2002年,徐才厚又晉升為解放軍總政治部主任,同時出任中央書記處書記,成為唯一的一名軍方書記,“全面參與決策有關黨和國家發展的重大事項”。然后,僅僅過了不到兩年,61歲的徐才厚升任中央軍委副主席, 在此職位上一待十年,側身中央政治局委員之列,直至2012年底中共十八大后才退休。
公開報道稱,徐才厚從連、營、團,再到師、軍、大軍區,依次晉升, “而在和平時期,豐富的、特別是在陸軍野戰部隊的工作經驗,是晉升的有利乃至先決條件”。
徐才厚的官方履歷顯示,他的大部分職業生涯是在地方軍區政治部和解放軍總政治部度過。毛澤東曾說,“政治工作是我軍的生命線”,總政是保證全軍在思想上和政治上同黨中央保持一致。擔任中央軍委副主席的徐才厚,也是分管至關重要的思想政治、干部人事與宣傳教育等工作。
隨著職位的升遷,徐才厚出現在公開報道里的次數也與日俱增。《人民日報》有關他的最早報道出現在1992年11月27日頭版,全國培養開發使用軍地兩用人才經驗交流暨表彰大會開幕,時任解放軍總政治部主任助理徐才厚出席會議。
1993年,徐才厚6次登上《人民日報》,1994年在報道中出現14次,1996年則有25篇報道提及到他。2000年,《人民日報》共45次報道彼時身為解放軍總政治部常務副主任以及中央軍委委員的徐才厚,相較而言數量幾增一倍。2003年,《人民日報》對中央書記處書記徐才厚的報道驟升至99篇;2004年徐出任中央軍委副主席后,又增至114篇。這個出現頻率基本上一直保持到其卸下職務的2012年。
涉及到他的報道,一般也與思想工作有關。比如1994年3月2日頭版報道, “全軍高干學《鄧選》輪訓班開學”。大型畫冊《黃河在咆哮》出版,徐才厚才參加了相關座談會;電視劇《七戰七捷》首映,徐才厚也出席了首映活動。
有一篇報道較為特別,是有關他在濟南軍區時參加抗洪的報道。1998年8月17日,《人民日報》頭版刊發了一篇題為《記江澤民總書記在湖北抗洪搶險第一線》的文章,時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中央軍委副主席張萬年向江澤民匯報說,“這次抗洪搶險, 一共有100多位將軍在一線指揮。像廣州軍區司令員陶伯鈞、政委史玉孝,南京軍區司令員陳炳德、政委方祖岐,濟南軍區政委徐才厚,武警部隊司令員楊國屏、政委徐永清等。”
擔任中央軍委副主席后,徐才厚增加了一些出訪和接見活動。2009年他去美國訪問,是中美兩軍因美國政府對臺軍售案中斷交流以來,兩軍最高層級的訪問和對話。在領土問題上,徐才厚表現強硬。2012年9月18日,他與美國國防部長帕內塔會面時說: “中國軍隊維護領土主權絕不退讓半步。”
最后的公開亮相是什么時候?
新華網的報道稱,今年3月15日,中共中央依照黨的紀律條例,決定對徐才厚涉嫌違紀問題進行組織調查。此時距徐才厚卸下最后的職務——中央軍事委員會(國家軍委)副主席一職剛好一年。
當他逐漸卸下公職之時,國內關于他的公開報道也在急劇減少。
2013年,徐才厚出現在公開報道中的次數為3次(不完全統計)。2013年1月20日一度被視為徐才厚的最后一次公開亮相。他當時陪同中共中央總書記習近平出席中央軍委慰問駐京部隊老干部迎新春文藝演出。在《人民日報》配發的照片中,身著軍裝、戴著眼鏡、頭發烏黑的徐才厚笑容可掬。
然而,在接下來的3月份,徐才厚缺席他任上最后一次的全國“兩會”,這引發了一些猜測。直至4月28日,中國軍網發布消息稱,徐才厚為中國人民解放軍國防大學校長王喜斌的專著《從這里走向戰場》作序。該網還配發了國防大學李升泉少將的文章,對徐才厚撰寫的序言以及該書做了進一步解讀。有媒體視此舉為“隱性辟謠”。
5個月后的9月30日,央視《新聞聯播》的畫面顯示,徐才厚出席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慶64周年招待會。不過他的形象與以往差距較大,雖身著軍裝,頭發卻較先前明顯花白,面容和身體也略顯消瘦。
有關他的最近一篇報道出現在2014年1月21日《人民日報》頭版。報道內容同樣是中央軍委慰問駐京部隊老干部迎新春文藝演出,并配發照片。報道說,徐才厚觀看了演出,但照片里不見他的身影。
此后,他再未出現在公開報道中,直至6月30日落馬。
查處“大老虎”震懾力有多大?
縱觀徐才厚案以及最近落馬的“老虎們”可以發現,官場“體系”、“山頭”的危害極大。
就國家管理而言,要講五湖四海。就官場結構而言,要防止形成“山頭”或“體系”。這種幫派體系誠然如果坐大,則危害無窮。正因為此,歷史上統治者都非常重視防止“鄉黨”,提倡“君子不黨”。有時要人為在班子里摻沙子,或者利用矛盾以強化領導力。一人升官帶起一批人,一個出事影響一窩。最近,石油系、能源系、政法口、鐵道口等都因為主要領導倒臺而一片人受牽聯。這次徐才厚的問題在軍隊無異于一場地震,估計許多高級將領將隨之失勢。它的問題在于主要領導人只考慮對自己忠心,忽視奴才下面有奴才。而奴才坐大會影響主子,造成自己多年建成的大廈瞬間傾覆。徐才厚從單兵突進到進入體系并建立了自己的體系,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慢慢坐大。
不健全的制度造成了腐敗漏洞。
國民黨時期軍隊的腐敗主要表現在吃空響上,通過虛報兵員數量和克扣軍人軍響而貪污。新中國軍隊編制管理比較嚴,軍人經費作為預算資金進行定額管理。標準公開,下撥及時,不存在延發或者少發的問題。兵員編制與財務統計形成兩方面的對應,這是從制度上保障了各級無法吃空響的。徐才厚不經手經濟,他的受賄主要在管官上。本來黨管干部不是人管干部,而是組織原則管。可由于權力不受約束,有權的官在提拔使用問題上有決定權,造成買官賣官盛行。
預算外資金管理失衡為腐敗創造了條件。
預算外資金是指根據國家財政制度和財務制度的規定,不納入國家預算,由地方各部門,各企事業單位自收自支的資金。雖然國家財政部要求,“2011年1月1日起,將按預算外資金管理的收入全部納入預算管理。”但這部分資金仍然疏于管理。這是因為這部分資金的支出掌握在地方手里,專業性不足,分散性突出。軍隊的預算資金管理是比較嚴格的,作戰費、訓練費、業務費以及定額撥款都是專款專用,年終決算比較清楚。而預算外資金主要用于被充預算資金不足,或者作為部隊生活保障開支。比如軍隊生產收入,屬于額外收入,列入預算外資金管理。這筆錢可以用作改善部隊干部居住條件,也可以建樓堂館所。可以發放福利,也可以請客招待。比如軍隊空閑營房、現有住房的出售收入和空閑軍用地產的開發收入,采取的是單位留成和總后收管理費和土地費的辦法。它的用途是全額用于軍隊住房管理和發展,按收繳和分成的辦法處理。它的程序是由軍區級單位基建營房部門和聯勤部審查后報總后勤部批準,這個權力全部集中在總后勤部,具體落實在總后基建營房部身上。對下面而言,要求收支兩條線。就全軍而言,基建營房部這筆收入大的驚人。而軍費里面包括了營房建設維修撥款,出售營房和現有房產成了總后勤部的額外收入。軍隊各大單位在辦理空閑營房使用時,為了獲得上級的批準,難免要走一些歪門邪道,這筆孝敬費用與出售收入相比則是九牛一毛。也難怪谷俊山作為基建營房部長和分管基建營房的總后副部長能貪污受賄如此巨大的錢款。
預算外收入是單位經費,領導可以決定支出方向。它的管理比預算內收入較松,造成預算外收入較大的單位可以轉化為行賄資金,掌管權力的領導有條件貪污。所以,國家公務人員的管理和經濟管理需要法律規范和制度明確,要法治而非人治。
徐才厚問題的公開最大的看點并不是其貪腐多少錢,而在于對已退位官員的追究。雖然這種追究是被動的,是由于其它案件涉及到。但中央能下決心打一只落威的老虎,打破了高官退休后不追溯在職問題的“慣例”,使很多自以為退休后就算全身而退的腐敗官員感到惶恐,其震懾作用是巨大的。
徐才厚問題的出現給領導層和國家管理敲響了警鐘,真正為民族和國家事業著想的政治家敢于與貪腐分子作斗爭,會不斷完善制度減少國家公務人員的貪腐問題。而弄權誤國的政客只會豢養蛀蟲,成為他們滿足私欲的幫兇。國家管理要靠制度和法治,減少人治成分。構建一個既能發揮人的主觀能動性又能為人民服務的廉潔干部體系和政權基礎,需要各方面的合力和有機結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