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析《鴻門宴》中的用人之妙

《鴻門宴》（見蘇教版高中必修三）的赴宴眾人，自始至終都在表面寬松愉悅的氛圍中喝著酒、吃著菜、說著話，實則時時處處都劍拔弩張、暗藏殺機。在這場一攻一守的計謀較量中，用人之妙是值得高度關注的地方。可是，我發現連人教社版的教學參考書在內的所有參考書都忽略不計，使得體現范增、張良高超謀略的精妙之處幾乎成了歷史之謎。現謹結合史實，試作一解。

一.項莊舞劍，玄妙何在？

“項莊舞劍，意在沛公”是一條千古稱誦的妙計。舞劍的為什么偏偏是項莊而不是別人？

鴻門宴時正是項羽一生事業的巔峰，手下猛將如云，有名可稽的有英布、丁公、季布、龍且、曹咎、項聲、周殷、章邯、董翳、當陽君、蒲將軍、司馬欣、蕭公角、項悍等，個個能征慣戰，威名赫赫。可在亞父范增看來，盡管他們有這樣那樣的長處，若要進鴻門宴客串刺客行刺劉邦，卻都比不上項莊。為什么呢？只因為他有一個獨到的血緣優勢——課文注釋中所說——他是項羽的堂弟。下面且讓我們看看這個堂弟身份帶來了哪些便利條件。

第一、易于進帳。兩軍元戎會宴，戒備當然森嚴。但因為是項羽的堂弟，項莊僅以“祝壽”為名，就輕而易舉地通過了衛士線。換了別人誰能享受這樣的禮遇？比如樊噲吧，他也想進帳，可是“交戟之衛士欲止不內”，只好動武硬闖了進去。

第二、易于留下。進帳容易留下難，難在必須被項羽認可。但因為是堂弟，一切又都變得容易了。項莊根據范增囑咐，說“軍中無以為樂，請以劍舞”，項羽毫不懷疑地答應了。再看樊噲進帳時，項羽當即“按劍而跽”。并呵問“客何為者？”警惕性又何其高也。

第三、易于行刺。由于得到堂兄兼主帥的完全信任，項莊盡可大膽舞劍，“因擊沛公于坐，殺之”，實現亞父謀略（只是項伯意外地跳出來作梗，才使千古奇計功虧一簣）。

第四、易于免禍——體現項莊堂弟優勢極其重要的一點。我們可以設想一下，假如項莊真的刺殺了劉邦呢？那不翻了天嗎！劉邦一方絕不會善罷甘休，項羽也會勃然大怒，處理兇手是免不了的，那么項莊會被以命抵命嗎？

先秦有過許多政治謀殺事件，如聶政之刺韓傀，專諸之刺吳王僚，要離之刺慶忌，荊軻之刺秦王嬴政，都有周密的計劃，刺客也抱決死之心，而且確也命喪黃泉了。范增當然知道這些典故，但是他除了要劉邦的命以外，還想保住刺客的命，而這唯有項莊才能得到保護。因此，范增準備了兩手善后的措施：

第一、歸咎于誤殺。項莊是在替兩軍主帥舞劍時失手殺了劉邦的，并不是故意，罪責起碼可減一等吧。

第二、寄希望于項羽。項羽有個弱點就是任人唯親，不少人都看到了。課文中提到的項羽都尉（后投奔劉邦官至漢朝丞相）陳平就說：“項王不能信人，其所任愛，非諸項，則妻子昆弟，雖有奇士不能用。”（《資治通鑒》卷九-漢紀一）范增自然更清楚項羽的性格，推想他既然平時任愛親戚，那么在生死關頭必然會袒護項莊的。這個推理應該是合情合理的。而只要項羽撐起保護傘，項莊絕對不會有性命之虞。再深入一層，我們還會發現范增也有自全之策。假使項莊供出主謀是他，以亞父之尊，該不會受到重大懲罰吧。

綜上所說，此計的精妙之處就在于范增一眼看到項莊特殊身份所帶來的好處，果斷地起用了項莊，從而在最佳時間最佳地點實施了一個最具威脅的謀略，使鴻門宴高潮陡起，危機四伏，差一點成為劉邦的葬身之地，差一點改變了中國歷史的進程，并且成為政治陰謀的代詞。謀略雖未成功，卻永遠閃爍著智慧的光芒，值得我們細細咀嚼。

二.樊噲闖帳，玄妙何在？

跟隨劉邦到鴻門赴宴的將領有夏侯嬰、紀信、靳強和樊噲四人，但當“項莊舞劍”時，張良出，只邀樊噲，不邀其他三將，又是什么原因呢？應該說，夏侯嬰三將也都是跟隨劉邦起義最早的人。夏侯嬰做沛縣“廄司御”時，與做亭長時的劉邦講話，“未嘗不移日也”。試補縣吏后，一次劉邦“戲而傷嬰”，有罪，但受害人夏侯嬰不承認，還代劉邦坐了一年多的牢，“掠笞數百”，解脫了劉邦。此后跟隨劉邦南征北戰，功績不少，而最大的功績是在劉邦于彭城戰敗后，三次將劉邦之子女救起，終于使他們也脫離了危險。后來，這個兒子成為漢惠帝，女兒則成為魯元公主，當然，這是后話了。紀信則死得相當壯烈。他是漢王三年的滎陽之戰、劉邦被圍無計可施的情況下，毅然假冒劉邦投降項羽，使真劉邦脫離險境，而自己被項羽活活燒死。靳強待查。

與以上三將相比，樊噲也是一員戰將，武藝高強，戰功赫赫。《史記·樊噲傳》中多有他攻城、殺敵、先登、捕虜的記載。在“攻武關，至霸上”一戰中，“斬都尉一人，首十級，捕虜百四十六人，降卒二千九百人”。這是可以使同僚服氣的地方。武藝高強，使他在劉邦危險時可以起到保護作用。

此外，樊噲還口才相當好，敢于直諫。在劉邦攻入咸陽后，“欲止宮休舍，樊噲、張良諫，乃封秦重寶財物府庫，還軍霸上”（《高祖本紀》）。也就是說，劉邦進入秦皇宮不肯出來時，是樊噲和張良勇于進諫，終于使他改變主意，重歸霸上主持大事。想來張良由此對樊噲之口才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在漢朝建立后的英布叛亂中，劉邦生病，有十多天不見群臣，周勃、灌嬰等不敢去勸諫，又是樊噲“排闥直入，大臣隨之”，直諫道：“始陛下與臣等起豐沛，定天下，何其壯也！今天下已定，又何憊也！且陛下病甚，大臣震恐，不見臣等議事，顧獨與一宦者絕乎？且陛下獨不見趙高之事乎？”說得劉邦“笑而起”。

可是，樊噲的最大優勢還在于身份特殊：他是劉邦的連襟，呂后的妹夫，“故其比諸將最親”。造反農民在起義的開始階段，往往動員親族、兄弟、朋友參加，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所以在張良看來，樊噲顯然會比別人對劉邦有更多的忠誠。

有此三點，張良挑選了樊噲而非別的三人。果然，樊噲不負眾望，立即闖帳。“交戟之衛士欲止不納”，他就“側其盾以撞”，撞倒衛士，沖入帳內，“披帷西向立，發盡上指，目眥盡裂”，這次英雄般的亮相，引得項羽脫口稱贊“壯士！”此時，氣氛一下子緩和了下來。然后項羽賜給他一只生豬肩，樊噲就著盾牌斬肉吃。項羽又賜給酒，他立而飲之。而當項羽再次稱贊他“壯士，能復飲乎？”他馬上慷慨陳詞，當然其說法與劉邦大同小異，顯然昨夜劉邦營中的密謀，他也參與了，口徑也統一了，而他還有即興發揮之語，指責項羽“聽細說，欲誅有功之人，此亡秦之續耳！”最終使緊張的氣氛得以徹底消除。

樊噲闖帳的價值，司馬遷在《史記·樊噲傳》有明顯的贊揚之詞：“是日微樊噲奔入營誚讓項羽，沛公事幾殆。”

項莊和樊噲都是鴻門宴的兩顆棋子，前者是為了殺劉邦，后者是為了保劉邦，從而在各自軍師的指揮下演出了一場好戲。當然，范增和張良也是項羽和劉邦的兩顆棋子，但是，范增沒想到項伯會泄密，項羽會變卦，而且項伯竟然會轉而幫助劉邦，而項莊沒有充分領悟他的深謀遠慮，因而也就不可能徹底貫徹落實刺殺計劃，結果功虧一簣。而張良則得到劉邦一方的全力支持，先是統一口徑，拉攏項伯，再是隨機應變，巧用樊噲；而樊咐魯莽闖賬、慷慨陳詞，竟然還得到項羽稱贊，可謂不辱重托——眾人合力，終使劉邦一方轉危為安，重獲信任。所以教學中講清楚這里面所蘊含的謀略之妙，必能使學生更好地理解杰出人才的重要性，從而對經典的了解也會更上一層樓。

張永山，語文教師，現居浙江紹興。責任編校：左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