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凌旗
(北京大學政府管理學院,北京 100871)
二戰后發展起來的“發達資本主義”越來越具有組織化的特征,幾乎通過商品、資本和生產要素配置將所有國家帶入了市場。然而,它并未給世界各國鍛造出完美十足的社會制度,哈貝馬斯作為西方馬克思主義理論的重要學者,曾于階級結構、生態環境、人類學問題和國際社會等方面對西方發達國家進行剖析,并就危機本質進行溫和地揭露與批判。本文將對哈貝馬斯的當代危機理論進行解析,結合金融危機和經濟關系政治化的發展,憑依其影響之余暉進行當下反思與再批判。
當代資本主義指二戰以后發展起來的“發達資本主義”或“晚期資本主義”,借助相互參股、混合經濟的方式打亂生產關系,并輔之于大眾民主、福利制度等形式,“階級的社會同一性解體了,階級意識渙散了,被納入晚期資本主義中的階級妥協,使(幾乎)所有人都成了參與者和當事人”[1]。的確,發達國家從事傳統產業、從事農業的人數在減少,而第三產業、行業服務人員大幅度增多;從事直接生產的人員在減少,而各種行業管理人員、科技管理人員的數量在大幅度增加;從事體力勞動的人員在減少,從事腦力勞動的白領人員在大幅度增加,工人階級的社會基礎正在消失。然而,這一現象并不能否定剩余價值規律的廣泛作用,一是表現為人的主體性為社會環境所壓抑,經濟與道德對抗更加膨脹;二是表現為權力媒介受制于金錢媒介,充分表達著政治不平等;三是社會資本有了更大的擴展,世界范圍內的南北差距表明財富的分布集中地向發達國家傾斜。即便發達資本主義,也只是在物質資料生產、商品交換以及經濟社會那里被定性。
其次,資本主義再也不是單純的、個別的集團和組織,主要是“它有效地解決了經濟增長問題。當然,隨著資本的積累,經濟增長天然地體制化了”,一大部分剩余價值來源于規模生產向自然掠奪,人類的生存環境一步步不復存在。一是物理資源,如有限的可耕地、淡水和無法生產出來的礦物質、燃料等;二是全球性變熱(化學),即能量消耗的增長在時間上不斷延續積累,能夠吸收有害物質的(如二氧化碳或余熱)系統無法得到補償;三是生物學的物種消失使人類變得孤立起來。物理層面、化學層面、生物層面相互依賴、相互聯系,共同構成了我們的生存環境,而這種生存環境在當今處于幾乎被打破的危險之中。生存環境的本質關乎是否遵從自然運動方式,但任何資本主義國家都不愿意首先選擇生產發展方向,不論對經濟發展有多少安排,集團實力之間、政治模式之間,以及對于社會主義的“制度競爭”,與人類生存的環境相沖突。這就是由資本主義階段來說明的社會與自然之矛盾,或曰生態平衡之困難。
再次,東方文化與西方文化沖突帶來了人類學的不平衡。在人們的心底蘊藏著豐富的、善良的愿望,心理方面往往用來說明“應當如何行為”。哈貝馬斯認為,對某種行為規范合法性的想象基于我們同特定社會化形式之間的關系,且把人的內在本性引入特定某種行為組織,此時某種決斷的接受具有任意的性質。社會制度欺壓自然環境,在人的心靈出現了恐慌和懼怕,普遍贊同的意見在政治制度內贏得其合法的形式,但卻是為狹隘思想服務的,資本主義社會觸犯了自然法則。當下,以政黨政治主導的多極化,與物理運動規律主導的后果是相同的,哈貝馬斯把我們引入了“意識形態如何”這樣的領域,它與人類學的出發點是銜接的。
最后,國際社會原本應該是“世界系統自身”,除了處理好與外在自然的關系,我們還可歸納出哈貝馬斯思想暗含的、構成內在的、三方面的不平衡:一是作為某國家對于作為生產要素的人之間,“組織內部的管理能力是隨著它所做的最終決斷不依賴于這些組織的成員的意志力而提高的”。二是國家與國家之間,貌似相互平等的關系實際上卻存在著矛盾與沖突,這種政治破壞性程度的與日增強,使得國際交往跨入了一種新的不可抗拒的自我限制之中。三是國家與社會之間,科學的發展已深入到自然內部,進入自然的最微觀領域,它推動著生產力發展,內在生產力在技術上具有中立性質,故而無免于一種破壞形式和破壞力。資本主義國家在“提高資本的使用價值”時,依靠了增加“非生產性的消費品的需求量”之手段,這無疑是霸權主義做法。國際社會對此是無能為力的,聯合國只是一個被操縱的、十分松散的組織,大國政治主宰著眾多民族之命運。以上所述四種社會問題的暴露不是制度規劃的偶然失當所致,哈貝馬斯比照著事物運動規律進行了深入的探討,構建出他的當代資本主義危機理論體系。
當代危機理論是哈貝馬斯現代性社會理論的重要組成部分。在資本主義上升時期,政治領域和經濟領域有所間隔,故而經濟領域中的交換關系及其所存在的集團沖突不具有直接的政治意義;而在發達資本主義時代,物質資料生產和精神需求領域都發生了重大的變化,尤其是政府插手市場導致了經濟關系的重新政治化。國家強化了干預功能,用大范圍且頻繁的手段來保證制度的穩定性。“國家推進科學研究與技術之間的相互依存,使科技成為第一生產力”[2]。一是在社會活動中采取先進的科技手段,二是在實際運作的程序性方面吸收科技的操作規則,三是發達資本主義試圖借助科學技術獲得新的合法化基礎。
從政治上講,對科技的占據提高著資本主義的策略和戰略意義,支配其向海洋、冰川的擴展和向宇宙空間的伸張。然而,這些措施只是模糊了民眾的視線,扭曲其丑惡的本質,并不與歷史進步相一致,經濟危機反而突破了單一領域,致使社會綜合體出現了結構性的故障。哈貝馬斯將當代資本主義社會特有的危機形式劃分為四種,分別反映在三個領域中,即經濟領域中的經濟危機,政治系統中的合理性危機、合法性危機,以及社會文化系統中存在的動機危機。
國家對經濟生活的干預并沒有改變那種自發的、盲目的經濟運行方式。但是,由生產過剩造成的周期性經濟危機是有其微妙變化的,危機發生的根本原因不在于勞動與資本的“投入”,而在于“產出”。也就是說,社會經濟領域存在的問題體現在了對可消費價值的分配上;危機的形式轉變為一種持續的,卻是帶有輕微繁榮的,通過通貨膨脹、財政赤字和生產停滯來表達的形式。國家干預使得市場承擔了社會一體化的功能,使資本主義生產方式能夠繼續存在,但是,當代資本主義社會的經濟危機發生了轉移,擴散到政治領域和文化領域,因而說它加劇了對社會的全面侵蝕。現實的情況是,隨著市場的延伸,社會資本日益強大,社會督催著依附于衍生品進行投機,壟斷集團與國家利益被結合在一起,1997年的金融危機席卷整個東南亞國家,2007年的越南金融危機更是使得生產經營全面癱瘓,其根本原因在于社會資本的流出,它又是被操控所實現的,這說明發達國家利用經濟全球化進化了危機輸出,被放大的政治效應沖擊了整個人類社會。
合理性形式的危機是一種“晚期資本主義社會政治系統的產出危機”。因為不能發現不平衡的那一點,亦不能找到使平衡的那一點,“國家行政系統不能合理地制訂、貫徹必需數量的有效決策”[3],致使行政管理的合理性缺失。當代資本主義社會的私人占有制與今日社會需要的國家干預之間存在著矛盾,這是合理性危機產生的主要原因。一定的行政管理計劃被用以彌補自由競爭的市場規則之不足,同時,私人占有的自由競爭規則卻要求限制國家的干預作用。國家本身因為控制手段受限,不得以允許外來因素滲入經濟系統,但外來因素又會妨礙行政管理機關做出合理化的決策,因此造成系統運行的不合理。世界市場化后,2007年由次貸引發的問題使美國的虛擬經濟頃刻間崩潰,金融危機海嘯般地沖擊了全世界,似乎一切活動都被擱淺了,各國投入多達數萬億的財政資金用來填補漏洞,人們不能不疑惑:無論召開什么會議、制定什么政策、進行什么樣的金融監管,其合理性究竟在何處,我們對人類自身的詮釋是否正確。
在自身政治地位合法性的質疑方面,“晚期資本主義社會中,國家機器所擁有的職能和采用行政手段所創造的社會物質財富迅速擴大,超過了合法需求”,資本家個體、整體的利益和居民的普遍利益之間的界限應該被執行強勁干預職能的國家實體所消除。合法性等同于既定統治系統的穩定性,指稱著人們對享有權威地位的確認和對其命令的服從。哈貝馬斯認為政治秩序的合法性需要論證,“乃是某種可爭論的有效性要求,統治秩序的穩定性也依賴于自身(至少)在事實上被承認”[4]。另一方面,“國家活動的擴張產生了一種后果,那就是合法性需求不合比例的增長”[5]。文化不再如以往那般確信無疑,“‘意義’成為一種能源匱乏,而且將越來越匱乏”,至少,西方主流思想意識與社會進化過程不甚相干。由此可見,對于愈加膨脹的政治組織而言,當代資本主義無不面對著兩難之苦和進退抉擇的憂慮,對內的利益均衡和對外的軍事強制不再能作為有效的解決辦法,換言之,即是受到了合法性之挑戰。
動機危機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意識形態危機。我們都知道,社會政治經濟系統良好運行的保持或者正常功能的發揮,需借助于文化系統來實現滿足。相反,實用主義僅在于此時此地,存在主義僅在于協調維護,祈禱主義僅在于無形的上帝。思想被輿論掩埋,社會文化系統不能滿足系統運行的功能需要、不能有效調動人們去參與社會的政治經濟活動,那么這個社會就會出現動機危機。隨著社會的演變,資本主義上升時期為政治秩序提供合法性證明的思想意識及其規范結構發生了紊亂,“這些傳統在市民社會的基礎上無法得到更新,不能再為資本主義所主張的政治秩序提供合法性支持”[6],而樸素的自然主義和積極的歷史主義之意識規范又被市場無窮盡地現象化了。對“動機”進行追問,不過是“做什么”、“如何去做”的事情。世界金融危機的根源其實很簡單,即來自于資本關系對社會方方面面的支配,偌大世界中的人們為何要認可資本關系、異化關系,讓社會服從物化意義呢?這不能不說是一種意識形態或動機層面的危機。
哈貝馬斯堅持批判性的理論研究,與馬克思主義激進理論家卻有差異,既懷有強烈的現實關懷,又借用著歷史唯物主義的社會改造觀,不過這在他那里存在局限性。
第一,哈貝馬斯試圖對當代社會的各種危機做出統籌分析,卻偏移了對社會方向的把握。與當代許多資產階級學者不同,在哈貝馬斯看來,經濟、政治和社會文化系統中出現的四種危機互相牽制,形成一個互動的整體。經濟危機所反映的是當代資本主義社會的表層矛盾,遵循經濟的自發規律,資本交換和雇傭勞動的不對稱要求國家進行干預,然而,這使得原先急劇的周期性經濟危機變得持續難耐,核心部門的階級沖突成為隱性威脅。干預職能的增強使經濟危機轉移到政治領域,造成合理性與合法性危機,“當代資本主義國家(尤其是行政機關)因結構性障礙而難以做出合理決策”[7],不免遭遇政策困境。由于受到經濟、政治系統的制約,以組織管理要素、社會公眾安全感為表現形式的文化系統被削弱,國家不能維持必要的感召力。它反過來又支持了經濟危機,形成了深刻的社會危機。哈貝馬斯將各種危機根源與資本主義的基本矛盾聯系起來進行探討。問題在于“投入—產出的分析方法”[8]的結論不準確,對于經濟系統投入的是勞動與資本,產出的是可消費的價值;對于行政系統投入的是群眾盡可能廣泛的忠誠,產出的是能夠有效貫徹執行的行政決策;對于社會文化系統投入的是經濟系統和政治行政系統的產出,產出的是一個與經濟系統、行政系統相適應的普遍價值體系。另一方面他只扮演了診療師的角色,把“危機”理解為“病象”導致某種客觀力量剝奪了資本主義的自主權,故不主張對社會制度進行變革。
第二,哈貝馬斯試圖把當代資本主義內在矛盾歸結到人那里,卻沒能做出改變生產諸要素本質的選擇。科學的物化模式滲透到了社會文化的“生活世界”。哈貝馬斯把這些看作是由文化提出或表達的問題,他的提示確實發人深省,復合的社會能夠建立一個理性的同一性嗎?他認為普遍主義的道德及其相應的自我結構只能被個人偶然地加以實現,而不可以從實體上決定社會的生活聯系,“這些困難不能成為我們放棄自我同一性和群體同一性構思的理由,……它著眼的未來是激進的”[9]。問題在于,哈貝馬斯所強調的人“自我”(概念領域內的文化問題)的思路是正確的,但同時輕視了歷史方法;二是他重視倫理道德,卻忽視了思想反映——世界觀建設;三是把文化看成是當下社會階段最現實、最具體的事情,然而忽視了廣義的物質運動、運動方式;四是他的道德文化僅僅是在與技術資本相對抗,“理性同一性”并沒有達到對生產活動、經濟活動實行組織的程度,他只是在說理,闡述“應當如何”,這就出現了自相矛盾。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研究了全面深化改革的若干重大問題,推進文化建設仍為題中之義。增強國家文化軟實力,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工作導向,構建現代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在多元民族文化中無疑存在著“理性同一性”,回應思維與概念領域空間的激勵。我們要通過感性經驗與實踐檢驗的統一、道德意識與唯物論的反映論的統一,著眼于現實和著眼于歷史的統一,弘揚馬克思主義基礎理論。對于組織經濟活動的問題,處理好對外、對內的有界、無界關系十分必要,一方面利用國際市場,發揮大型企業集團的優勢,在貿易交換中取先機、爭主動;另一方面加強農業基礎地位,積極誘導和擴大內需,以此實現經濟不斷增長。
第三,哈貝馬斯試圖勾勒出思想中的美好社會,卻沒能走出可行之道路。在他那里至少有三點與社會實踐是相聯系的,就合法性問題而言,發達資本主義源自于歷史發展,哈氏主張通過社會保障系統和生活條件的保障系統解決該問題。政黨競爭把反對派的角色制度化,使合法的過程公式化,使合法的波動變得階段化,并且使合法性的喪失同政府更換的形式聯系起來,最后讓所有的人作為選民參加到合法性的過程中來。就交往理性行為而言,交往行為通過一定社會規范下的語言得以實現,而交往行為的合理性被視為社會分化整合的基礎、恢復生活世界再生產的動力以及社會進化的普遍力量。所以,他提出理想的言談環境,重建合理化的交往關系。就非政治化問題而言,除了科學技術能夠產生足夠數量的財富讓人們滿足并認可之外,在科學技術異化為意識形態的前提下,政治問題都被異化為技術問題。問題在于,哈貝馬斯堅持合法性,卻并沒有指明自然法則究竟是什么,只以人們認可和參與某種政治秩序作為衡量標準,因而是十分受局限的。雖然堅持交往理性行為,意在重塑社會關系,這種關系又不是人們之間的情感關系,讓人對其可行性不能不持懷疑態度,他批評說馬克思理論已經過時,而所謂交往理性行為只能是認可認識分化、文化分立的填補舉措。三是主張非政治化活動卻沒能統一人們的意志,哈貝馬斯的“概念、理解、文化”帶有某種媒介的性質,故其社會觀念才有“改良主義者”之稱。
十八屆三中全會指出,要維護憲法法律權威,深化行政執法體制改革,即預防和克服政治情境更替狀況下合法性危機存在的可能性。放眼全球,仍然是政黨政治,“經濟增長的生態極限、南北半球生活條件日益增長的差別向人類提出了挑戰,南部貧困地區的移民潮形成了嚴重壓力,重新抬頭的種族戰爭、民族戰爭和宗教戰爭、核訛詐和國際性資源分配之爭危機重重”[10],東方和西方借以支配政治活動的根本差別在于,堅持理性第一、非理性第二,還是主張非理性第一、理性第二。早在西方哲學那里,就有自然法之命題,其內涵應當是具有普遍意義的物質存在和物質運動提升抽象的結果,或者說自然法則完全是客觀的。共產黨是理性主義者,以此為起點,代表廣大人民群眾或全人類的根本利益。馬克思的《資本論》因與廣義的物質運動相適應,故蘊涵著哲學社會科學的優秀成果,因為它闡明了歷史唯物主義的方法論思想,推動社會歷史進步,所以說,我們將由此逐步確立新型的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以情感關系代替舊有的人際關系,以客觀的組織關系代替舊有的社會關系。西方馬克思主義者的天然缺欠根植于西方文化的時空之中,對于哈貝馬斯來說,渾濁世界的不明晰和思想出發點的單一的矛盾,以及立場上的左顧右盼的沖突,造就出一種對“生活世界”的幻想和對“非政治活動”的眷戀。加強黨的建設首先是思想理論建設,我們統一意志和進行部署就是要分析當前發展出的新問題,全面深化改革,有針對性地消除東西方文化帶來的分化和矛盾,使基礎理論作為前提對歷史進步起作用,進一步剔除哈氏那里還不太明晰的思想和范疇。
[1][9](德)尤爾根·哈貝馬斯.重建歷史唯物主義[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0.322,85-90.
[2]傅永軍.哈貝馬斯晚期資本主義危機理論述評[J].哲學研究,1999,(2).
[3]王曉升.哈貝馬斯的現代性社會理論[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6.203-204.
[4](德)尤爾根·哈貝馬斯.交往與社會進化[M].重慶:重慶出版社,1989.188-189.
[5](德)尤爾根·哈貝馬斯.何為今日之危機[J].哲學譯叢,1981,(5).
[6](德)尤爾根·哈貝馬斯.合法化危機[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101.
[7]陳振明.當代資本主義社會及其合法化危機[J].嶺南學刊,1996,(2).
[8]廖和平,蔣平.哈貝馬斯晚期資本主義危機理論述評[J].哈爾濱學院學報,2005,(12).
[10](德)尤爾根·哈貝馬斯.在事實與規范之間——關于法律和民主法治國的商談理論[M].北京:三聯書店,20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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