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麗平
(甘肅政法學院法學院,甘肅 蘭州 730070)
從刑法的角度,未成年人犯罪是指已滿14周歲未滿16周歲的人實施的故意殺人、故意傷害致人重傷或者死亡、放火、爆炸、投放危險物質、搶劫、強奸、販賣毒品的犯罪行為,以及已滿16周歲未滿18周歲實施的具有嚴重社會危害性依法應受刑法懲罰的行為。我國對違法犯罪的未成年人,實行教育、感化、挽救的方針,堅持教育為主,懲罰為輔的原則。在刑事實體法上,從較高的入罪年齡、確定法定從輕情節、不適用死刑、不構成累犯、適用緩刑等方面,體現了對未成年人犯罪的從寬處罰。在刑事程序法上,設置了未成年人犯罪附條件不起訴制度、犯罪記錄封存制度、量刑個別化機制和全程教育機制,建立未成年人犯罪訴訟的專門機構,在訴訟程序上給予了未成年人較為全面的保護。對未成年人犯罪的處理措施和未成年人實施的一般違法行為的處罰、未成年人不良行為的處理,也都體現了從輕從寬處罰和以教育為主、懲罰為輔的原則。但是,近年來,我國未成年人犯罪數量呈現上升趨勢,犯罪呈現出低齡化、團伙化、成人化、暴力化趨勢。未成年人初次犯罪的年齡降低,第一次犯罪主要集中在14—16歲年齡段,甚至有的7歲就開始實施第一次違法犯罪,不滿16周歲的未成年人犯罪占整個未成年人犯罪的比重呈上升趨勢。多次違法犯罪的比例增加,重新犯罪現象比較突出。如果一味從寬從輕,不利于對犯罪的預防和社會治安的維護。
刑事政策的犯罪概念是從犯罪學中引申出來的,它與刑法學的犯罪概念不同,既包括法定犯罪,還包括待犯罪化的犯罪、準犯罪、待非犯罪化的犯罪。其中,準犯罪是指那些不具有應受刑罰處罰性因而未被法定為犯罪,卻具備嚴重的社會危害性因而應當作為犯罪來研究的行為,如不滿法定最低刑事責任年齡的少年實施的嚴重危害社會的行為、精神病人實施的嚴重危害社會的行為等。刑事政策角度的未成年人犯罪包括刑法學意義上的法定的未成年人犯罪、雖未到刑事責任年齡但實施了具有嚴重社會危害性的行為,也包括未成年人觸犯治安管理處罰法的違法行為以及違反道德規范的不良行為或者越軌行為。因為絕大多數法定犯罪都是由一些一般違法行為或者其他越軌行為逐漸演變而來的。個體之所以最終走上犯罪道路,也往往是先有一定的越軌、違法行為,而后才轉化為嚴重危害社會的犯罪行為[1]。在國際上,對于未成年人犯罪的范圍很大程度上采用廣義說。1980年聯合國預防和控制犯罪委員會秘書處為第六屆聯合國預防犯罪和罪犯待遇大會編制的工作文件,其所指出的兩大類未成年人犯罪行為中,一類即犯罪;另一類包括逃學、逃跑、不正當性行為等等[2]。日本理論界也是從廣義上理解未成年人犯罪的,大谷實在其《刑事政策學》中指出:不僅要將犯罪、還要將與將來的犯罪行為有關的行為乃至行為狀況作為對象,具體包括三類對象:1.犯罪少年,即12歲以上不滿20歲實施了犯罪行為的少年;2.觸法少年,即未滿12周歲但實施了觸犯刑罰法令行為的少年;3.虞犯少年,即20歲未滿,將來可能實施犯罪行為或者觸法行為的少年[3]。總之,從刑事政策學的研究對象和有效預防和矯正未成年人的違法犯罪行為的角度出發,應該采用廣義的未成年人犯罪的概念。
在堅持“教育、感化、挽救”原則的基礎上,應根據我國未成年人犯罪態勢的改變對其刑事政策做以下調整:
一個人是否應承擔刑事責任受刑事責任能力的影響,而刑事責任能力包括辨認和控制能力,這兩方面的能力又受到年齡、精神狀況、生理功能等方面的影響。未成年人因為其年齡小、心智不成熟、不能正確認識周圍事物以及自己行為的性質和意義,所以,世界各國無一例外地都規定了完全無刑事責任能力的年齡界限。當然,由于各國的經濟、文化教育水平等的不同規定也不盡相同。我國1979年刑法規定的最低刑事責任年齡為14周歲。這個規定一直沿用至今。筆者認為,應將這一年齡段降為13周歲。首先,隨著我國經濟、科技的發展,物質文化水平的提高,現在的未成年人與三十多年前同齡小孩的辨認和控制能力相比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心智成熟程度大大提高,不能再以以前的標準來衡量現在的未成年人;其次,我國未成年人犯罪呈現出低齡化、暴力化、團伙化、再犯罪率高等特點,13—16周歲的人犯罪比例增加,未成年人犯罪成人化趨勢明顯。甚至在一些個案中,未成年人犯罪的手段殘忍、主觀惡性極大,造成的社會危害性極為嚴重,只有良法才能更好地保護各項合法權益。
由“應當從輕或者減輕處罰”修改為“可以從輕、減輕或者免除處罰”。首先,“應當”改為“可以”,可以增加審判人員的自由裁量權,更有利于根據具體案件犯罪主體的主客觀方面,作出罪責刑相適應的判決,并不是未成年人犯罪在量刑時一律從寬處罰,因為有些未成年人正是借著法律對未成年人犯罪的從輕減輕處罰,才肆無忌憚地實施嚴重危害社會的行為,甚至在犯罪后沒有絲毫悔改。用“可以”一方面可以繼續對大多數的未成年人犯罪進行從寬處罰,另一方面,又可以對少數的極端個案不進行從寬處罰,在量刑時更為合理。其次,增加“免除處罰”,則更能體現對犯罪情節輕微的未成年人從寬處罰的態度。如對于初犯,沒有造成嚴重的損害結果,犯罪后有悔罪表現,外界不良因素的影響是其犯罪的主要原因,可以考慮進行免除處罰,一方面體現我國寬嚴相濟的刑事政策,另一方面也給予犯罪分子一定的否定性評價,使其受到教育、警戒,不致再次犯罪,從而達到預防犯罪的目的。
刑事政策角度的未成年人犯罪既包括未成年法定犯罪,也包括準犯罪,還有其實施一般違法行為和不良行為的規制,所以從矯正措施上既有刑罰、非刑罰處罰,也有保安處分等措施,就保安處分這種矯正方法而言,國外較之我國種類更全面,更完善,如日本矯治機構類型較多,包括少年鑒別所、少年院、少年刑務所(監獄);保護機構有地方更生委員會、保護觀察所。韓國也設置了頗為完善的保護處分系統,包括保護觀察、社會服務命令、受訓命令、緩期起訴制度等。日本和韓國并不是只采用自由刑的方式,而是結合案件的具體情況,充分考慮失足少年的個性特征,采取多元化的矯治方式[4]。反觀我國,當前正式的法律文件中并沒有明確提出和使用保護處分的概念,實際適用的保安處分性質的矯正措施存在著形式過于簡單,適應不了對未成年人犯罪改造和預防這一任務的缺陷。所以我國完善保安處分制度顯得非常迫切。
(1)工讀學校的完善。我國工讀學校較少,主要分布在一些大中城市,首先應該增加工讀學校的數量。其次,增加辦學經費,政府應加大投入,劃撥專項經費,改善工讀學校的軟硬件,為未成年人提供更好的矯正環境和綜合素質全面的矯正人員。再次,淡化其懲罰性效應,增加其教育功能。上工讀學校,更容易使其他人戴有色眼鏡看待這些學生,所以,應通過改名的方式淡化工讀學校的色彩。另外,應實行“三自愿”的招生原則,即進入工讀學校須經過學生本人、學生家長和學生原先所在學校三方的自愿。在管理制度上,主要應體現教學內容和方式的不同,更多地開展心理咨詢、道德教育、不良行為的矯正,而不應強制性地剝奪學生的人身自由。
(2)收容教養制度的改革。我國現有收容教養機構憑地(市)公安局(處)、直轄市公安分局的《收容教養犯罪少年決定書》和《收容教養犯罪少年通知書》收容犯罪少年,公安機關既辦理少年教養案件又審批少年教養案件,形成公安機關獨家辦理、獨家審批狀況[5],缺乏有效的監督。應該由少年法庭對案件進行審理,依據行為人的犯罪原因、家庭情況、性格、行為表現和犯罪前、中、后的表現來做出判決,如果認為需要進行政府收容教育,再交由少年教養所執行。
(3)建立強制治療措施。我國現有的強制治療對象包括精神病人和患有性病的賣淫、嫖娼者,如果未成年人進行淫亂或者色情、賣淫活動,或者屬于性病患者,當然可以屬于強制治療的對象。
(4)強制禁戒。強制禁戒是將吸食、注射毒品成癮者收容于戒毒所,通過隔離治療,強制戒除其不良癮癖的保安措施。這種措施是一種行政性的矯正處分,不具有處罰意味,主要內容包括:一是采取強制手段將戒毒對象送入戒毒所,二是在一定期間內剝奪吸毒者的人身自由,三是治療和教育。用藥物幫助吸毒者戒毒,思想上進行教育,二者結合以達到良好的禁戒效果[6]。這種措施對于未成年人也應當適用,因為這種專門機構的戒毒比之家庭內的戒毒更能收到好的效果,更何況有些家庭本身存在管教不力、經濟困難、單親家庭等無法對未成年人進行很好的教育和矯正等不利因素。
(5)保護觀察的完善。即在一定期間內,由少年法院將犯罪少年交付適當機關,告知其應當遵守的事項,通過受處分人定期匯報或者其他途徑了解受處分人是否遵守相關事項,督促其改正劣習,從而達到對受處分人保護和教育的目的[7]。保護觀察既可以作為刑罰裁量和執行制度的配套措施,如在適用緩刑或者假釋期間,可以對未成年犯罪人進行保護觀察,也可以作為一種刑罰替代措施獨立適用。保護觀察的執行方式各國均不同,美國是由法院任命的觀護人擔任,日本則設有專門的保護觀察所,也有的國家由寺院、教會等宗教團體或委托其他社會保護、慈善團體來承擔。承擔保護觀察任務的機構、團體與個人應切實履行觀護職責,對緩刑、假釋犯的活動狀況進行觀察、保護,防止違反應遵守的事項,以及其他違法行為發生。更為重要的是要經常與他們本人接近,了解其生活傾向,根據具體情況施以有針對性的輔導援護和指導監督,借助保護觀察設施對他們進行職業輔導,提供醫療、住所上的援助,改善其生活環境,調整家庭關系,排除自力更生道路上的障礙,以促進和鞏固其自力更生信念[8]。我國的保護觀察具有短期性、非專業性、保護的不全面性等缺點,沒有一個專業化、職業化的觀護機構和觀護人員,保護觀察期間的工作受人力、物力等主客觀條件的限制,觀察和保護兩方面工作都存在不全面、不深入的問題,對此一方面應加強機構和隊伍建設,另一方面應加大經費投入,并要加強對保護觀察工作的監督管理,設置一定的量化考核標準,以使這項工作確實能夠發揮矯正、改造并預防犯罪的作用。
總之,針對未成年人犯罪,建立以保護處分為主、刑事處分為輔的矯治體系,已經成為當今世界少年司法制度的一個發展趨向。我國也應該建立起刑罰和保安處分并存的二元處罰體系。針對不同年齡段的未成人,根據其行為的社會危害程度及其個人的成長環境、性格、心理等方面做出相應的處理,不能僅依賴刑罰的作用,還應更多地完善和推廣保安處分措施的適用。只有這樣,才能從根源上預防并減少未成年人犯罪。
[1]李衛紅.刑事政策學[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156.
[2]盧建平.刑事政策學[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268.
[3](日)大谷實.刑事政策學[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9.351—375.
[4]未成年人犯罪的基本狀況與走向[J].國家檢察官學院學報,2011,(4).
[4][7]史志君.日本、韓國考察少年司法制度的情況[EB/OL].http://club.topsage.com.2010-5-22.
[5]夏宗素.勞動教養制度改革問題研究[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1.221.
[6]嚴勵.中國刑事政策原理[M].北京:法律出版社,2011.587.
[8]大塚仁,河上和雄,佐藤文哉.注釋刑法大全(第 1卷)[M].東京:青林書院,1992.461-462.

一日之跡

云濤山間
(本期插圖均為王明亞篆刻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