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宋劃線

楊福音

2000年我在北京中國美術館舉辦個人畫展的研討會上，提出中國繪畫以宋劃線的主張。我說，看中國繪畫史，宋代是一條分界線，宋以前與宋以后有很大的不同。可以說，宋以前的中國繪畫是找辦法，即是無法到有法。宋以后則要用辦法或破辦法，即從有法到無法。以人物畫為例，一部中國人物畫史便是線描的發展史。到唐宋，人物畫線描的辦法從工筆到寫意，所有的辦法，所有的表現手法基本上都大致完備了。從東晉顧愷之的高古游絲描到北宋梁楷的減筆人物，期間的天才人物畫家無不是創有了各自新的線描而確立其大家的地位。就山水畫而言，一部中國山水畫史便是皴法的發展史。所謂皴法，是指中國山水畫表現山石結構陰陽向背的辦法。到宋代，有董源、巨然、李成、范寬四大家。后繼者米芾父子創米點皴，馬遠夏珪創大斧劈皴。前后還有李思訓父子，荊浩、關仝，他們以各自的皴法橫空出世，獨樹一幟，而確立其大家的地位。雖則宋以后，譬如元代王蒙山水畫創牛毛皴，那已是個別現象了。至于今人說傅抱石創抱石皴，這純粹是子虛烏有。抱石皴是什么皴？中國山水畫皴法史上從來沒有以人名代皴法。回過頭來，按理說，山水畫是到了用皴法或破皴法的時候了。我們說，明代山水畫式微，走下坡路。明代的畫家還在想找新皴法，還沒有轉到破皴法的思路上來。實際上，中國山水畫到了明代，還想找新的皴法，已經大致不可能了。這樣一路下來，直到民國，出了黃賓虹，山水畫面貌為之一變，煥然一新，故黃賓虹為中國山水畫一劃時代之人物。我如是說，是因為黃賓虹做了破皴法的事。我們看他的山水畫，里面已沒有了皴法，他用在山石上的筆墨與他用在樹木極其他的筆墨是一般無二。我將此稱為無皴法或反皴法。這是對傳統皴法的反叛。也可以說，這是一種新皴法的出現，這種無皴法或反皴法，它除了部分地表現客體如山石的結構外，更多地寄托了畫家的情緒，同時亦讓筆墨有離開形的獨立審美價值。

近讀錢穆《中國學術思想史論叢》，在“理學與藝術”一文中，錢穆說：“論中國古今社會之變，最要在宋代。宋以前，大體可稱為古代中國。宋以后，乃為后代中國。秦前，乃封建貴族社會。東漢以下，士族門第興起。魏晉南北朝迄于隨唐，皆屬門第社會，可稱為是古代變相的貴族社會。宋以下，始是純粹的平民社會。……其升入政治上層者，皆由白衣秀才平地拔起，更無古代封建貴族及此后門第傳統之遺存。”

錢穆是在大歷史上談以宋劃線，我雖講的是中國繪畫史，看來與他也是不期而合。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