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秀的家

李建綱

張秀，湖北省博物館研究館員、中國書協會員、湖北省書協副主席。從1986年23歲開始，屢獲全國（12次）及省、市書法展和賽事的特等、一等獎，至今共17次。偶然登門拜訪，如入芝蘭之室。安居樂業，家和萬事興，家可以修身治國平天下，家反映主人生活情態、節操情趣，家國情懷。

張秀的家，在江南云水之鄉、漢上東湖之濱。與湖水為鄰，心靈澄澈；以荷花為伴，人品高潔。別號“東湖一荷”，就是主人寫照：不染不妖，亭亭凈植，中通外直，香遠溢清。花中君子，人中張秀。遠近慕名，常有佳客登門。剛到門前，便被門邊那一副鮮艷如新的大紅春聯緊緊吸住眼睛：“馬踏春花香千里；蛇銜寶珠福萬年。”新詞，顏字。不禁同聲贊嘆女主人的書法。誰知錯了。對聯乃書法家女兒白渺之所作也。再看橫額“Alles Gute”，字體華美卻不認得，主人解釋意為萬事如意，是丈夫先生所寫德文。一家三口，中西文化，光耀門楣。

張秀的家，進門便覺新鮮，入廳愈是喜歡，登樓頓生敬意。這是書法家的家，觸目可見書法之美。兩扇大木門，厚重沉實，如篆如隸。廳堂布局，寬博端穩，如人之大胸襟，使人想到顏真卿。家具簡凈，馨逸安和，盈盈有喜氣，如讀王右軍、虞世南。一面墻上巴掌寬長木條組成既是圖案又是拉丁文，暗藏全家人名，隱喻親愛之意。有一尊檀香佛，靜靜地立著，慈祥地守護著全家。淡淡光影，發自漢磚宋硯；陣陣清香，出于檀香墨香。大對聯從樓上直垂樓下，小楷書由客廳掛到書房，則是女主人之手筆了。客人們在每一幅字前久久站立，細玩筆蹤，神游心賞。不用說，由女主人親手掛在這屋里的每一件書法作品，無論大字小楷、楹聯斗方，件件雅致，觀賞這樣的作品，能使人心靈靜悅，精神升華。客人屏息凝神，觀之神往，竟如同《聊齋》所寫觀畫人進入畫中一般。張秀書法，魅力無窮。

樓為復式，頂有花園。一架葡萄占了很大地盤，因為泥土厚實，施肥得當，長得特別茂盛，虬枝密葉，鋪滿花架，花影滿地。這是男主人的杰作。他說年年結果四五十斤，吃不了就送人，還有不請自來的斑鳩八哥們，一邊爭吃一邊吵鬧。說話時還有幾只站在欄桿上，欲飛欲鳴，不過是泥捏的。葡萄架南一座有對聯的六角涼亭，夫妻閑暇時在這里飲茶談笑。藍天麗日之下，東湖沙湖可以望得很遠。周圍樓群，直上云霄，如仙山瓊閣，時有浮云繚繞，矯若游龍，忽然而來，倏然而去。

張秀的家，現代居室，仿古建筑，安詳舒適，簡樸典雅。一家人生活在濃郁的傳統文化氣息中。常言道，看家識女人。這家中一切都是張秀夫婦親手設計。張秀從小天資聰穎，學習刻苦，日日臨帖習書，誦讀古文詩詞。正是傳統文化功底深厚，提升了她的精神境界、審美情趣，她才創造了這樣古色古香典雅怡人的家。

不由想到今日之國中，多少古建筑被摧毀，多少古文化遭泯滅，都是吃了不尊重傳統文化的虧。張秀的家，或許對我們有些啟示。

張秀的家，張秀是靈魂。張秀無處不在。

在書案前，她是書法家，執一支毛錐在手，心情甜美寧靜；寫一筆蠅頭小楷，字跡雍容華美。點劃勾捺，勁秀，娟秀，婉秀，纖秀，靈氣勃勃，被當代士大夫文人張中行、董橋譽為閨秀，是明清時代那種令人仰望的天人閨秀，或者更古老一些。她18歲為屈大夫衣冠冢寫聯，20歲為黃鶴樓寫碑，她成為民間一個美麗的書法傳說。

進門便是大書柜，紅木所雕。與眾不同的是上部存書，底部置履。意為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她常常以讀書為樂，詩詞歌賦、魯迅胡適，一卷在手，廢寢忘食。讀到心動處，情不能禁，欣然命筆書寫，成一幅書法佳品。張中行、董橋這樣的大家謙恭題簽自己的著作送她，羨煞了作家方方！在家便讀書，出門便旅游。張秀說自己永遠在學習的路上，上下求索，不敢停步。看她書寫自作詩詞，文書兼美，相得益彰。

聞香識味，她在廚房。那一雙執筆的纖手，在這里操刀動俎，調和五味，如調和筆墨，施展的是另一種才藝。這邊炒菜，那邊煮湯，醉了先生，饞了姑娘。有詩云“秀之飯，吃不厭”，這可能是父女二人吃飽喝足眉開眼笑時發自胃（肺）腑的贊美語。婦主中饋，家庭快樂，亦有她的烹飪之功。主人好客，座上客常滿；家藏美酒，樽中酒不空。這一天待客，她就是一個人在廚房里，魔術一般捧出了入口即化粉蒸肉、豆腐包餡紅燒丸子、清炒火龍果拌雜菜、香菜千張絲……還有一缽子燉得濃濃的雞湯。香氣蒸騰，擺在長大原木雕成的餐桌上，餐桌面對四個大字——“聞香識味”，是鐫刻她手書的大匾。客人舉杯對匾：“秀色可餐！”然后大快朵頤。

席間，看她身材嬌美，行動矯捷，一把青絲，盤于頭頂，精干利落。客問：是不是飲食保養？她便說起她練瑜伽有年。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她放下碗筷，離席站立，眨眼間一個閃亮動作，唿的一聲，一條腿豎起，腳與頭齊，金雞獨立，久久不動。驚得客人飯在口中，忘了咽下。她又說她可以朝后翻腰，頭與腳齊。說著，又要示范，客人連忙勸止。沒有想到這位女書法家這樣的樸實率真，爽朗坦蕩，赤誠待人。

這一天她其實很忙。她正在準備即將在省圖展覽館舉辦的她和女兒白渺的“妙筆秀墨——張秀、張白渺書法展”。大量作品需要挑選整理。她追求完美的藝術精神、虛懷若谷的求學態度，客人湖南《藝術中國》主編曹雋平感動之余，幫她再次審閱展品文字。曹公年輕才俊，曾為書法教授，敬佩張秀，剛剛在他的刊物上《名門》專欄中，大篇幅推出張秀與白渺母女書畫。此時以總編輯之老練嚴格挑剔眼光，指出十多處小小瑕疵。她真誠感謝這位好友，記下來一一改正。須知這是她已經寫好的即將展覽的書法作品，改起來要大費周折，可不像電腦上改文章一般。

卻說一人，一輩子喜愛書法無長進，垂垂老矣，癡迷“秀”字，今日冒昧，登門求教。張秀欣然取過一張粉宣，以善璉湖小楷筆示范，邊寫邊講，寫下數行。隨后把筆交給老翁，讓他在她的字旁邊寫，以作比較，給以指導。此老雖非書法界人，然知此界中多高傲狂妄之士，敬而遠之。秀師聲名高遠，粉絲眾多，卻如此溫藹謙和，如良師如益友，讓人感動莫名。在《秀本色——張秀書法作品集》中，有張秀自撰長文《學書路上我遇見的老師》，一一歷述恩師十余人，銘記在心，終生不忘。這樣感恩心重的人、心靈美好的人，當然也必是敬老尊賢之人，何況有書法之緣。

張秀的家，文化之家、溫馨之家，天倫之樂，其樂融融。妻子熱情干練，精力充沛，書事之外，家務總理。丈夫教授，留學德意志，飽學之士，為人敬重。女兒白渺，母親懷胎十月，以母愛以文學以書畫孕育充足，因而生有異秉。小小年紀，已因書法、文章之佳作，在北京武漢多次獲獎。其書法，清雅靈秀，直追“秀體”。故而門上春聯，為人誤認。其文章，自幼跟母親讀書作文，進大學而熟讀百家，以寫作為常事。文筆清新，行云流水，且幽默風趣，令人讀之莞爾。看她給父母的信，親情濃郁而文筆淡雅，稱呼二老：“張氏伉儷”“親愛的張秀先生”，比母親為“千手觀音”。崇敬、愛戴、驕傲之情，溢滿紙上；撒嬌、調皮、親昵的小女兒之態，似仍在母親懷中。此女正在北京讀研，然而母女情深，千里難隔。你看見北京、武漢間天空中，時有鴻雁飛過嗎？那就是張秀與白渺母女間相思相念的傳書使者啊。

南陽諸葛廬，西蜀子云亭。百年千載后，漢上張秀家！

2014年4月20日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