緘默天擎

段超

這在歷史上排名第三，排在前兩位的都是“魔術師”約翰遜（20歲零276天和22歲零298天）。科懷·倫納德的名字，仿佛一夜之間就成了偉大的代名詞。而且，這份偉大還不僅是因為他年紀輕輕就拿到了FMVP。自從1969年NBA設立總決賽MVP獎項之后，只有五名球員在當賽季未能進入全明星的情況下得到這個獎項。威利斯·里德、威斯·昂塞爾德、塞德里克·麥克斯維爾、喬·杜馬斯和昌西·比盧普斯。而現在，倫納德也成為了這個名單中的一員，與這些同樣偉大，卻和他一樣一貫低調行事的名字站在了一起。在第五戰開打之前，勒布朗說他和熱火會創造歷史，然而，當歷史真的被創造之時，結果卻并非是如他所言的在3比1之下的落后逆轉，這段歷史的締造者也換成了不茍言笑的科懷·倫納德。

新自由神

在倫納德來到馬刺之前，作為帕克的替補，喬治·希爾就像波波維奇的心頭肉。可馬刺并不是希爾的歸宿，一方面他只比帕克年輕4歲，只要帕克在他就不可能有出頭之日，另一方面，下滑到第十五順位被印第安那挑走的倫納德實在太過誘人，至少，在馬刺隊的眼里他就是一個可遇而不可求的至寶。于是，馬刺隊做出了那個雙贏又伴隨著不舍的決定，將希爾送到了步行者，迎來了年輕寡言的科懷。可能在當時，這被視作是一次摸不著頭腦而又深諳玄機的賭局。可現在看來這卻成了馬刺隊付出代價最大，同時收獲最多的一次交易。當然，波波維奇又挖到了一塊新的心頭肉。對于頭腦從來不缺乏創意的波波來說，這塊玉璞該如何雕琢，他根本就沒有循規蹈矩的打算。盡管無論球風還是行事風格倫納德都與馬刺隊不出二致，但波波卻采取了前所未有的培養方式。

波波維奇說，他從來沒有給這位未來的接班人設計過專門的戰術。眾所周知，馬刺隊是一支純粹的體系球隊，任何人都是這個體系的組成部分，沒人能夠在這里隨意游走，但是波波維奇認為，對于倫納德，更好的讓他擁有自由發揮的空間才是最佳的培養方式，這可能是一個讓所有馬刺隊員都羨慕的事情，要知道，已經30歲的帕克還會不時受到主帥的訓斥，而倫納德則很少遇到這樣的事情。當然，倫納德對于比賽成熟的解讀方式也是讓波波根本不用再費口舌的原因之一。總決賽第五場，倫納德10投7中，高效轟下22分、10個籃板，無論是原地試探步后的干拔跳投還是追身中的身體前傾三分，皮球猶如精確制導一般直奔網窩。而倫納德的閃耀也并不僅存在于第五場，后三場比賽，場均能夠砍下17.8分，命中接近六成，三分球更是19投11中，三場大勝的比賽里，倫納德是整個馬刺隊進攻效率最高的球員。也許這樣的表現在一支需要靠球星贏球的球隊里會顯得毫不起眼，但是在馬刺隊，這已經是領軍級別的發揮了。

進攻端的瘋狂，讓倫納德成為在總決賽歷史上鎖定冠軍之戰中至少拿下20分、10個籃板的球員里第五年輕的球員，而距離他最近的一個以這樣年輕的年齡做到這一紀錄的球員是2001年年僅22歲零296天的科比·布萊恩特。那年總決賽，科比也是在第五場比賽中用自己的表現幫助球隊鎖定勝局，當時他轟下了26分、12個籃板幫助球隊擊敗了76人。倫納德的名字已經開始越來越多地和一些偉大的名字列在一起了，而且是悄無聲息地就完成了。曾經年輕的科比靠著自己出色的潛力和頑強的努力，在湖人隊贏得了無限的空間去發揮，而現在，年輕的倫納德同樣在馬刺獲得了這樣的空間，更幸運的是，他還獲得了隊友的助推。“他們都在推動我，隊友推動我，球迷推動我，波波教練鼓勵我，隊友鼓勵我。”倫納德說道。

鐵防新軍

“在陣容里有這樣一個和鮑文作用類似的球員，這對球隊來說太重要了。”波波維奇曾經這樣評價倫納德。那時，科懷還只是一名新秀。

其實，不得不感嘆波波的慧眼識真，畢竟新秀時的科懷是一個不起眼到極點的典范，而且，之后的一段時間里，他都是這樣毫不起眼，或者說，一直以來，他只是缺少一個契機，一個讓他進入大眾視野的契機。然而，有些事情就是來得這樣快，真正讓倫納德走進多數球迷視野的契機，在上個賽季的總決賽時到來了。作為一名二年級生，倫納德場均14.6分、11.1個籃板球和2.0次搶斷的表現讓人們越發喜歡這個表情比鄧肯更木訥的家伙。而倫納德帶來的驚喜更多的則是在防守詹姆斯上，這也說明了為什么上賽季總決賽才是他嶄露頭角的時候。

NBA有一項數據統計叫做“防守勝利貢獻值”，統計的內容是一名球員通過防守為球隊贏球所作出的貢獻。上賽季季后賽里，在這項數據上領跑的是勒布朗·詹姆斯和蒂姆·鄧肯，數值均為1.1，而在他們之后的便是倫納德，1.0分。要知道，上賽季的最佳防守球員馬克·加索爾也只有0.8分而已。在布魯斯·鮑文退役以后，馬刺隊的拼圖里一直都缺少一個這樣的組成部分，而倫納德的到來很好地補充上了這一點，甚至于他要比鮑文做得更好。鮑文季后賽生涯在場時對手每100回合的得分為102分，而倫納德的這項數據為97分。

從天賦上看，倫納德絕對有理由做好這些。雖然他的身高只有2.01米，但是臂展卻達到了2.20米，這差不多快趕上安德魯·拜納姆的臂展了，再加上他那雙寬大得夸張的手掌，從小指尖到拇指尖長達29.2厘米，想想吧，NBA著名的大手先生拉簡·朗多的手掌寬度也不過是24.1厘米。當然，再好的天賦，如果缺少靈性和主觀意愿也等同于浪費。慶幸的是，倫納德不缺少靈性，主觀上也愿意做好自己的工作，這讓他成為了馬刺隊新的外線防守專家。踏實、肯干，這讓他功能多樣，能從1號位防到4號位，而且，他還并不是一個只知道用蠻力頂住對手的防守者，在絕不失位和冒險搶斷之間，他拿捏得恰到好處。曾經有人做過這樣一個統計，即球員在搶斷之后的6秒鐘里能直接得到多少分。排在聯盟前兩位的是克里斯·保羅和威少，其中保羅76次搶斷得到70分，平均每次搶斷后得到0.92分；威少56次搶斷得到62分，平均每次搶斷后得到1.11分。然而，這些都比不上倫納德的效率。科懷28次搶斷就能帶來39分，平均每次搶斷之后的得分高達1.39分。那么至于他在絕不失位和冒險搶斷之間拿捏得到底有多好呢？反正他自己說從來沒有因為搶斷時不必要的冒險而受到波波維奇的批評。眾所周知，波波老爺子可從來眼里不容沙子，他不說話就代表倫納德真的做得很棒。“我們可沒有教過他怎么搶斷。”波波維奇說道，“他天生就知道如何在正確的時間點上出現在正確的位置。”

而今年的總決賽，倫納德依舊將自己在防守上的功力繼續發揚光大，防守勒布朗的工作一直都是他在承擔。第五場，雖然首節詹姆斯十分高效，但實際上他在直接面對倫納德的防守時只出手過一次。而在那之后，詹姆斯就無法穩定擺脫科懷的放手了，剩下的時間里，他只有14投6中，命中率只有43%。整個系列賽，雖然詹姆斯在面對倫納德時投籃命中率高達57.6%，但詹姆斯總是很難出手，命中率高只是因為出手次數被大大降低了。當倫納德單防詹姆斯時，“小皇帝”只有19%的觸球最終轉化為了運動戰出手，沒錯，是出手而不是進球。而當馬刺隊其他球員防守他時，這一數據直接暴漲到了33%。還有一個有意思的數據，在有詹姆斯參與的回合數里，只要面對的是倫納德，勒布朗有33%的回合比重里是壓根連球都摸不到的，而當面對其他人時，這一數據則下降了10個百分點。倫納德對于“小皇帝”的控制不僅存在與降低他的出手次數，甚至連接球數都被壓到了最低。

低調之源

一切都會有個起因，畢竟倫納德不是一生下來就為馬刺效力了。低調、執行力強、寵辱不驚，這些在倫納德童年時期就已經根深蒂固地扎在心里了。在倫納德看來，可能小時候幫著父親洗車是他到目前為止最美好的一段時光，也是對他影響最大的一段經歷。跟著父親學怎樣把汽車擦得像個鏡子一樣锃光瓦亮，那時倫納德感覺把一輛車擦得煥然一新所取得的成就感不亞于拯救全世界。與父親馬克·倫納德在一起的時光對于他來說是記憶中最彌足珍貴的一部分，這是心底里最深刻的財富，甚至于連他的母親都不知道這對科懷重要得有多夸張。然而，這段美好的時光卻并沒有持續多久，2008年1月18號，倫納德剛剛打完了一場高中籃球比賽，坐車往回走時接到了姐姐的電話。“她跟我說父親去世了，我覺得整個世界都變成了真空。”倫納德回憶道，而說這些的時候，他的聲音仿佛一潭死水，毫無波瀾。

科懷的父親就死在那間承載著父子倆美好回憶的洗車房，在那里，43歲的馬克·倫納德被人槍殺。“我不愿意相信這種事情，我當時覺得她是在騙我。”倫納德說道。

得知父親死訊的第二天晚上，倫納德依舊參加了校隊的比賽，那天晚上他在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籃球館里得到了17分，不過，那天他們輸掉了比賽。“一打完比賽他就徹底崩潰了，他和他的父親關系真的非常好，非常非常好。”倫納德的母親金·羅伯遜說道。雖然在倫納德的成長軌跡里，多數時間都是母親在撫養他，但是他和父親在一起的時光同樣也很長，尤其是在夏天，父親所在的那間在康普敦的洗車房就是父子倆相聚的歡樂場所。

殺害馬克·倫納德的兇手一直在逍遙法外，這么長的時間過去了，案件的偵破依舊毫無頭緒。洛杉磯當地政府官員弗蘭克·塞勒諾在接受《洛杉磯時報》采訪時說，在缺少潛在目擊證人幫助的情況下，這件案子恐怕很難有什么進展。不過，這些不公也僅存于司法公正之間，在倫納德的心里，這件案子還是不要告破的好，他不希望帶著仇恨生活。“對于我來說，不知道誰才是那個兇手可能更好一點。”倫納德說道。

對于父親的死，倫納德從來沒有和母親交流過，他只是做好自己需要做的事情。在球場之外，他是一個安靜、平凡，同時又內斂總帶著一股神秘感的人；回到球場上，他則變成了一個不屈不撓的戰士，就像其他優秀的運動員一樣努力勤奮。“我覺得他常常是自己一個人琢磨這件事，但他從來不會和我說這些。”金說道。母親說得對，一個最親近最尊敬的人就這樣不在了，沒人能做到心如止水。只是倫納德沒有顯露出來而已。但是，當某些時候看到他的眼鏡燦若星辰時，那便是他正在回憶和父親之間點點滴滴的時候，回憶著那些在“手工百分百”洗車房里早上8點準時開門，然后一直幫著父親忙活到下午點6關門的日子。“那種活兒挺累的，但是我卻樂在其中。”倫納德說道。

和父親在一起的時候，不僅僅是辛苦的幫工。不忙的時候，他們會一起翻過后院的籬笆，然后花上半個小時的時間在莫雷諾谷的一座山上跑上跑下，他還會和父親一起出去玩玩橄欖球或者是打打籃球。馬克教會了小科懷投籃，向他展示了籃球最初的魅力，這份魅力在倫納德的心里猶如種子深入土地之后生根發芽一般，伴隨著父親含蓄的關愛煥發枝葉。那時，籃球既是父子倆工作之余的玩樂，也是彼此間默契的溫情，這些也是那段難忘回憶中的重要一部分。馬克·倫納德一直在用這些潛移默化地培養著兒子，他為兒子考慮了很多。“當我告訴他到了大二我就不會再練橄欖球的時候，他有點生氣。”科懷說道，“他想讓我兩個都練，他希望我將來成為職業運動員的可能性最大化。”不過，那個時候倫納德還是個不起眼的小伙子，沒誰知道他的天賦，更沒哪所大學將他列進補強陣容的追逐名單里。但是，到了高二，他選擇轉學繼續高中生活之后，一切都變了。

早在谷泉高中的時候，因為錯過了校隊的預選，他甚至都沒有比賽可打。當然，那時在橄欖球場上，他可是個行事穩妥又視野開闊的接球手，那時幾乎可以預見，他將會成為一名明星級別的橄欖球運動員。不過，他自己卻對此有些抵觸，當然，在他想放棄橄欖球的時候，他的父親還是理解了他。于是，高二時，終于可以在場上展現實力的倫納德很快就引起了圣地亞哥州立大學的興趣，然而，這僅僅是開始。“可能我還技不如人，不過我會加倍努力趕超他們的。”倫納德說道。到了高三時，那些實力強勁的大學像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南加利福尼亞大學、亞利桑那州大學、馬奎特大學、密歇根大學等等，都開始關注他了。不過倫納德對此倒是一如既往的很冷靜。“我知道我只是他們的第二選項，選擇學校對我來說是件大事，圣地亞哥州立大學說可以給我首發的機會，但需要我努力爭取。”最終渴望機會的倫納德被這個承諾打動了。

大一賽季，新生倫納德在34場比賽里首發了33場，而且，無論得分還是籃板都排在隊內榜首。倫納德的表現證明了他并不是一個曇花一現的球員。整個賽季平均每場可以拿到16分和10.3個籃板的兩雙數據，這讓他成為全美名列前茅球隊中的佼佼者。當時，圣地亞哥大學以19勝0負的戰績位列三支不敗隊伍之一，另外兩所是俄亥俄州立大學和堪薩斯大學。“他是個訓練狂。”圣地亞哥州立大學教練斯蒂芬·費希爾說道，“他一心想要變得更強。”

已經不知道有多少次了，當校隊的教練和管理組成員在早上7點鐘左右經過彼得森體育館的時候，便能聽見里面傳來籃球撞擊地板的聲音。“他很可能會進入樂透區，肯定在首輪，他運動天賦很棒，而且還有著難能可貴的進取心以及職業道德。”一位曾看過倫納德比賽的NBA官員說道。而這個習慣，一直到了NBA，依然在保持著，這讓挑剔的波波也不得不伸出大拇指。

盡管離開大學之后的事情有些不太圓滿，倫納德只在第15順位被挑走，可再接著的事情又回到了圓滿的節奏上，他來到了馬刺隊。“我們能走到今天，這種滿足感是難以用言語表達的，別人覺得我會變得更強，這讓我很激動，但我們得專注于當下，胡思亂想會讓人誤入歧途的。”倫納德說道。在兒時的回憶就像父親時刻在身邊鞭策他一樣，只是倫納德不常提起這些。“他應該會為我驕傲吧。”“孩子，他一定會的！”倫納德的母親，金·羅伯遜說道。

沉默之星

父親對他的驕傲不僅存在于他現在的成功，更是因為倫納德就是為馬刺而生的。低調務實，同時使命必達，這與從小父親對他的教誨和培養完全一致。韋德就說過，他印象里好像從來沒見過倫納德說話，每次見他都是在專心致志地打球，而馬刺隊也從未有人在比賽中說過垃圾話。

一切都十分符合馬刺式的作風。總決賽里，倫納德的對手就是詹姆斯，不過他卻認為勒布朗是NBA最偉大的球員，不管這是否是客套，總之，在防守時，倫納德拿出了全部的侵略性，盡一切可能讓詹姆斯不舒服。然而，他卻沒有和勒布朗說過一句話。“我不說話，比賽中我基本和他沒有過交流，我就是打自己的比賽，盡力去防守他。我覺得說垃圾話沒有任何意義。”在馬刺隊打了三個年頭，本就沉默的倫納德受到了更多的馬刺式的影響，尤其是GDP組合，他們一直在影響著他。“他們非常好，起到了很好的帶頭作用。我來到這里后，就聽他們的話，他們也給了我很多建議。”倫納德說道，“然后我就按照他們說的去做，試圖像他們做的一樣。他們就像是我的大哥哥，一直關照著我，這讓我的壓力小了很多。”

這是實話，能有現在，除了自己的因素，球隊給予的幫助確實也發揮了很大作用。

也許在別人眼里倫納德再怎樣有天賦也會很不起眼，再怎樣成熟也難當大任，不過這些不重要，畢竟他現在還有很多短板需要去提升，然而，他的存在已經創造了巨大的價值，更重要的是，有了他，讓人們看到了后GDP時代的馬刺依然會大旗不倒的希望。

總決賽MVP就像一個意外之喜，毫無征兆又理所應當地落在了倫納德的頭上，就像他自己的籃球生涯一樣，默默無聞，再到一鳴驚人，而且這些都只在一瞬之間。這個年輕的小伙子在頒獎儀式上接過的或許并不只是一座獎杯，這其中所蘊含的更是一份繼承，圣安東尼奧馬刺隊延綿平穩寵辱不驚的傳統沿襲。一切都不會太早，一切也都不會太晚，心無旁騖，只觀當下，心境猶如平水，毫無波瀾，一切順其自然又時不我待。

當比爾·拉塞爾將MVP獎杯放到了倫納德手里的時候，這個小伙子終于在隊友的慫恿下露出了難得一見的勉強笑容，不過，這對于科懷來說，恐怕已經是人生當中最大的一次歡樂情緒的爆發了，盡管那笑容看著比哭還難看。

在鏡頭鎖定著倫納德的時候，他的眼睛看著球館的頂棚，嘴里默默地禱念著，所有人都知道他在向誰禱告，所有人也都開始明白，一切絕非巧合，冥冥中自有天意。“在父親節這天贏下總冠軍，對我來說意義重大。”倫納德說，他的父親一直都天上看著他，父親會以他為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