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雷,石上校
(阜陽師范學院 社會發展學院,安徽 阜陽 236037)
抗戰時期,糧食作為重要的戰略物資,是支撐持久抗戰的重要因素之一,受到各方的重視。在八年抗戰期間,國統區的糧食價格一直處于較快的上漲階段,這其中既有戰爭的影響和破壞,也有自然災害、糧食缺乏、需求增大和通貨膨脹等因素的影響。
由于日本帝國主義的強大和對侵華戰爭的長期準備,致使抗日戰爭初期我國處于被動地位,東部很多城市、地區淪陷,許多難民被迫離開家鄉,向四川、陜西等我國后方地區遷移,躲避戰亂。大量的人口遷移和戰爭的破壞,使國內的農業糧食生產遭到嚴重的破壞,糧食價格不斷上漲,糧食危機日趨嚴重。
抗戰爆發后,“在二十六年(1937年)內,因為秋成多已收獲,運輸方面亦無重大阻礙,各地糧價均極平穩,幾乎沒有變動”,“到了二十七年(1938年),情形就不同,直至二十九年(1940年)六月可算是糧價逐步高漲時期,在這期間因為戰事范圍已趨擴大,糧價受其影響也就逐漸高漲”[1]8。可見,我國在抗戰初期時,國內糧價尚處于平穩階段,但是到1940年(民國二十九年)以后國內各地區的糧食價格迅速上漲。具體情況如表1所示:

表1 抗戰時期中國各重要城市糧食物價指數表①

續表
從表1中可以看出8個城市中的糧食物價指數從1937年到1944年一直在持續上漲。米的平均物價指數1937年是98.34,到1944年的平均指數已經達到185 988.4,八年間國內的糧食物價指數上漲了約 1891倍。可見在抗戰時期國統區的糧食價格一直處于無節制的上漲趨勢。
糧食價格的波動因素有很多,從糧食價格的構成條件來看有三:“其一,是生產量,即豐收與歉收。其二,是官定糧價,如軍糧采辦價格,租賦折價,戶口米配給限價。其三,是運輸關系及一般物資統制關系。”[2]綜合上述糧價構成條件,以及抗戰時期國統區內糧食價格上漲的實際情況,下面從糧食的極度匱乏、供需不平衡,經濟上的通貨膨脹以及糧食運輸成本過高、運輸困難等三個主要的方面來分析戰時國統區糧價上漲的原因。

表2 1939-1941年的糧食缺乏情況② (單位:千市擔)
從表2可以看出, 隨著戰爭的持續和淪陷區的擴大,糧食總產量呈逐年下降趨勢,1940 年、1941 年分別比 1939 年減少了151 927千市擔、167 442千市擔,減產量分別達10%、11%。對于用于人食用的糧食1940年、1941年比1939年分別減少了119 501千市擔、122 437千市擔,用于人食用量的糧食在下降,糧食的缺額也在逐年增加。而糧食的缺額實際是糧食總產量中用于人食用的部分與年消費總量的差額,“從1939年到1941年人食用部分之缺額分別達到211 064千市擔、334 790千市擔、333 501千市擔,分別占該年總消費量的 16. 45%、26.00%、25.99%,1940年和 1941年的糧食缺額超過了總需求量的1/4,表明后方各省缺糧量相當于缺乏了3個月的食用量”[3],可見缺糧的嚴重性和糧食危機的嚴重程度。
盡管中國自古就是自然經濟占主導地位的,是一個農業產糧大國,在戰爭時期受戰爭影響出現一定程度的糧食缺乏、糧價上漲等現象實屬正常。但是在抗戰時期的國統區卻出現了嚴重的糧荒現象,并且糧食價格在抗戰的后期上漲迅速,呈現出毫無規律的狀態。極度的糧食缺乏導致供需嚴重的不平衡,供求失衡進而導致的糧價上漲,這是前所未有的。其原因主要有以下幾點:
戰爭在糧食的產量以及供需關系中占有很大影響。如1940年(民國二十九年)因受戰爭影響,各地米價大致都上漲約兩倍左右。“在西南各地因接近戰區,受戰事影響較深,高漲程度亦較烈,川省方面因中央政府遷駐,各地人口密集,亦漸高漲,西北各地區,尤以蘭州幾未受戰事影響,糧價上漲至微。”[1]27此外,抗戰時期,日軍對國統區的大后方進行轟炸,造成了嚴重的損失。其中以四川為例:八年抗戰中,人口傷亡損失嚴重,其中死亡22 500余人,負傷26 000余人,給人民造成的財產損失,按照1945年成都物價指數計算為1 354億5 912萬元。無疑,這些都對四川農業的生產帶來了很大的負面影響。[4]41另外,僅從四川一省看,因戰爭所造成的勞動力損失就高達近5萬余人,這就使得農業生產缺乏勞動力,糧食的產量也因此大大降低。同時,戰爭也導致了農業資本、水利設施等諸多方面的損失。這些都直接或者間接地導致糧食的減產,供求嚴重不平衡。加之抗戰以來華北產麥和東南產米富饒的省份,均相繼淪陷。其他接近戰區的地方也因為戰爭的關系,耕地多已荒廢。同時因為對壯丁的征抽,農民的大量的流亡,農村勞動力的大量減少,以及耕具肥料價格的高漲,均給戰時的農業生產帶來嚴重影響。
由此可見,戰爭對農村的打擊是巨大的,它直接地破壞了農業生產,使人們直接面對嚴峻的生存考驗。同時,戰爭也使農業生產的防災能力大大減弱,很小的一場自然災害都會給農業生產帶來巨大的損失。以河南省為例:1942年(民國三十一年),水、旱、風、雹、霜、蝗等災交相為害,麥種歉收遍及全省;1943年(民國三十二年),水災、蝗災持續為害,尤以濱臨黃泛各縣更屬慘重,因饑服毒自縊及殺兒、棄嬰等情形層出不窮。[5]抗戰時期,較為嚴重的災害還有:1939、1940年四川東部旱災,1943年河南、廣東的旱災,以及1945年北方數省的旱災等。到抗戰后期時,在經受了長時間的戰爭摧殘后農業的生產能力更脆弱了。旱澇交替的異常氣候環境不僅給蝗蟲的孳生提供了良好的生存空間,利于蝗蟲的產卵和孵化,也抑制了蝗蟲天敵的生存。蝗災在1941年、1942年的河南和山西已經出現,主要集中于黃泛區內和黃河沿岸。③這些都給農業的生產和糧食的產量帶來很大影響。
從當時中日之間的情況來看:日本在確立了近代天皇制度后,迅速走上了擴軍備戰,對外侵略的軍國主義道路。尤其是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為開辟太平洋戰場,日本兵力急劇增長,這也就導致了國內的勞動力迅速減少。日本平原面積狹小,耕地十分有限,非戰爭時期國內的糧食就比較缺乏,需從國外進口糧食以補充國內的不足。加之戰爭使國內的勞動力減少,國內的糧食生產量也迅速減少,糧食缺乏情況逐年加劇。1937-1939年日本國內每年的糧食缺口分別為1 280萬、1 410萬、1 700萬日石(每日石約合中國2石1斗余)。[6]69為了彌補這巨大的糧食缺額,日本將中國淪陷區的糧食大量地運回國內。在華中,日本1939年輸出米700萬石,1940年達900萬石以上。[6]69侵華日軍除了將國內的糧食短缺轉嫁于中國,同時其在華的糧食供應也逐漸地取決于中國。由于淪陷區在戰爭中遭到破壞,農業的生產也隨之降低,所產糧食根本無法滿足軍隊的需求。于是日軍將缺少的糧食來源轉向了國統區。為了解決淪陷區的糧食短缺難題,同時為了增加國統區糧食供應的緊張狀況,日本大肆引誘奸商和一些貧苦的農民到國統區將糧食走私到淪陷區。據透露,1939年華北日軍取給于當地的給養占全部1/2,華中全部就地取給,華南達7/10;到1940年秋,日本在華駐軍給養已全部實現就地取給。[6]69日本主要通過奸商高價收購,私設糧倉,驅使貧民購買等方法從國統區大量的收購糧食,走私到淪陷區。這也給國統區造成了嚴重的糧荒,推動糧價的持續上漲。
戰爭時期,為了保持軍隊的戰斗力,穩定軍心,作為戰略物資的生活必需品——糧食,各國政府都在積極的儲備,以供應軍隊的需要和維持市場的部分需求。“近年國際風云異常緊張,各國都積極補充軍備,特別是幾個帶有積極侵略性的國家,更是磨刀霍霍,在這積極擴充軍備中,糧食是極不可少的東西,所以各國都積極儲藏。”[7]15當時,中國正處于日本帝國主義侵略者的鐵蹄之下,備受屈辱,中國人民正逐漸走向團結,抵抗侵略,收復失地。為了爭取戰爭的勝利,贏得國家獨立統一,中國政府儲備物資備戰是必不可少的。這主要表現在以下三個方面:一是籌辦全國糧食運銷總局,擴大糧食的流通范圍;二是積極辦理農業倉庫,由農本局籌設全國倉庫網,調節糧食買賣,集中一部分糧食;三是直接推行積穀及徵收積穀款項。[7]15政府通過上述的三個方面,儲備了大量的糧食以供備戰所需,這也就使市場上流通的糧食大大地減少了,糧價自然而然上漲了。此外,除了政府的儲糧備戰,當時奸商的囤積糧食也是導致市場糧食匱乏糧價上漲的一個重要原因。在戰爭的年代,避免不了有一些奸商打起發“國難財”的主意。如:四川重慶江北縣舒家場周國昌一年內囤購麥子120市石,江津縣白沙鎮紳士古明順兩個月就購囤食谷490市石。[8]許多的奸商為了一己私利在可以活動的范圍內大肆收購糧食,囤積起來,以在戰爭期間糧食極度缺乏時期高價出售賺取錢財,這在一定程度上加劇了市場糧食緊張狀況,致使糧價不斷上漲。
除了上述三類重要因素之外,還存在其他諸多因素導致戰時國統區內的糧食短缺、供求失衡、糧價上漲。如:當時的國民政府和軍隊的腐敗,戰時想發“國難財”不僅僅只有奸商糧販,一大批的政府官員和軍隊長官都在打這個主意,常常通過克扣軍餉,吃空響等方式從中獲取糧食,之后又從黑市倒賣到市場上,獲取暴利。以四川成都為例,成都市長楊全宇,為一地之高級長官,卻于1940年9月勾結大川銀行渝分行經理歐書元,合川萬福發銀行經理李渝成,冒用福民面粉廠名義,購屯小麥達數百萬石之多。[8]國內的一些地區在非戰時本身糧食就短缺,需靠外來進口或者國內其他地區的糧食補充,而戰爭期間,各參戰國都在積極地儲糧備戰,這也間接地導致一些地區的外來進口糧食的補充被中斷,市場在沒有外來糧源補充的情況下,更加造成糧食短缺,糧價上漲。同時在從事農業生產的農民自身也存在一定的因素,很多農民將糧食囤積起來不愿出售。戰時國統區大后方多位于我國的西南、西北等耕地較少的地區,戰爭爆發后很多淪陷區的貧民逃難到大后方,使大后方人口迅速增加,人多耕地少,糧食需求大、消耗高,供求嚴重失衡也是導致國統區糧食匱乏、糧食價格高漲的因素。
國統區糧價無節制地上漲,除了供求失衡外,當時經濟和貨幣的通貨膨脹又是一個重要原因。通貨膨脹是指因貨幣供給大于貨幣實際需求,導致貨幣貶值,而引起的一段時間內物價持續而普遍地上漲現象。其實質是社會總需求大于社會總供給(供遠小于求)。抗戰時期國統區通貨膨脹日益嚴重,如1939年100元可以買頭牛,等一年后100元連一盒火柴都買不到了。抗戰時期,國民政府為滿足自身需求和戰爭的需要大量發行法幣,造成法幣迅速貶值,物價飛漲,通貨膨脹嚴重。1939年1月,國民黨五屆五中全會通過決議:“供應軍費、收買物資,使用多量法幣,則籌碼之流通,自無不足之慮。”[9]這就給軍費的無限制支出開了綠燈,使政府的財政赤字迅速擴大,入不敷出。
從表3來看,國民政府的財政赤字從1938年到1945年數額在逐年地翻倍增加。政府在缺少資金的情況下,為了能夠維持政府和軍隊的正常開支,加大貨幣的發行量成為政府解決問題的主要途徑。據統計,抗戰爆發前,法幣的發行額為14億元,1938年底為23億元,1939年為43億元,1940年為79億元,1941年為151億元,到抗戰結束各年發行量分別為1942年344億,1943年754億,1944年1 895億和1945年10 319億元。[10]157而隨著抗戰時期法幣的發行額逐年翻倍增長,到抗戰后期大后方出現了人們拿著成袋子的錢上街購糧,買回來的糧食卻僅僅夠一家人維持幾天的現象。大量貨幣的發行造成市場上的貨幣流通量加大,錢越來越不值錢,法幣迅速貶值,物價飛漲,糧食價格也隨之上漲。

表3 1937-1945年國民政府財政赤字情況④ (單位:百萬元)
糧食的運輸成本也是導致糧食價格上漲的一個重要因素。我國自古以來雖是產糧大國,但是各地區的自然環境、人文環境相差很大,有的地方雖然糧食產量很高,但是人口眾多,糧食的消耗遠遠大于自身的供給,加上部分地區本身環境條件就十分惡劣,糧食產量低下,加之部分糧食用于其他方面,糧食的缺乏就更加地嚴重了。在這種情況下,就需要從其他糧食富裕的地方引進糧食。由于抗戰時期國統區的大后方多位于我國的中西部地帶,多為山路和水路,交通不便,糧食從生產出再運送到消費者的手中需要經過很遠的路途,同時戰爭期間使很多地方的公路遭到破壞,加之運輸工具的缺乏,這給糧食的運輸帶來很大的麻煩,使糧食的運輸成本大大提高,從而也促進了糧食價格的上漲。如:“當時因廣州和武漢相繼陷落,重要的交通路線阻斷,軍糈民食的供應困難,糧價亦多趨上漲。除掉運費以外,糧食的運銷還須有若干繳用,如棧租、包裝、折耗、保險、夫力、駁船、囤船、裝倉、捐稅、傭金及其他業務費用,此外運商及銷商,均需給以利潤,亦估相當的成數。因此,糧食運銷的成本很高,其銷售給消費者的價格,自亦隨以增加。”[1]27在上述因素的影響下,糧食的運輸成本大大地提高了,直接導致最后賣到消費者手中時的糧食價格是從農民手中收購時價格的數倍甚至是數十倍。
綜上所述,我國作為農業大國,雖然產糧較為豐富,但是在抗戰時期國內的糧食價格卻呈現出前所未有的上漲趨勢,國內糧食在戰時出現的極大的缺乏,糧荒現象十分嚴重。出現這種情況的主要原因是在于受戰爭的影響和破壞,致使糧食產量急劇減少。同時糧食走私、通貨膨脹、奸商囤積居奇、運輸困難、天災等諸多因素聯系在一起,也給國內的糧食缺乏、糧價上漲埋下了基礎,進而導致國內的糧食危機和經濟危機,農民生活苦不堪言。為了穩定社會和支持戰爭,國民政府在糧價上漲的同時也出臺了一系列平抑糧價的政策,如:“平價政策”“派售余糧”“取締囤積”“田賦征實”“控量限價”等措施。這些措施在當時一定程度上對抑制糧價的上漲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是戰爭的長期持續以及國民黨的政治腐敗使這些政策的效果并不明顯,糧價反而是越長越高,最終受苦的還是廣大底層社會的老百姓。
總體而言,這種情況也是當時戰爭環境下的社會現象,是客觀社會環境的產物。通過對這一社會現象的分析和探討,我們可以更深入地了解其產生的原因,也可以進一步加深對當時國民政府所采取的各項糧食政策措施的理解,雖然國民政府的糧食政策不能從根本上解決糧食問題,但還是在某種程度上穩定了社會,保障了軍糈民糧的供應,在極端困難的條件下堅持抗戰,并最終取得了抗日戰爭的最后勝利。
注釋:
①數據節選自1944糧食出版社出版的《糧食問題》第1卷,第3期,第34頁;1937年上半年成都物價指數設定為100。
②資料來源:人食用比例數據來源《各種主要食糧用途所占百分比》,《革命文獻》113輯,第419~423頁;各種作物產量數據來源于《中華民國農業史料(二)之糧政史料(六)》,臺北:文史館,1992 年,第475、476頁。轉自羅玉明,李勇《抗戰時期國民政府的糧食統制政策論述》《湘潭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0年第2期,第129頁。
③1941年河南災情、申報(1941年7月24日)、祈大鵬向行政院密電陳述河南情(1942年8月12日,第二歷史檔案館藏,檔案號116-438)及河南各縣文史資料等統計。
④資料來源:楊蔭溥的《民國財政史》,中國財政經濟出版社1985年版,第102頁;《財政年鑒》(三編,第三篇),中央印務局1948年1月版,第130~150頁。轉自潘國琪《抗戰初期國民政府財政政策考辨》《抗日戰爭研究》2003年第1期,第21頁。注:原始表中1937年赤字數額為1 532,赤字數占實支總數的比值原為73.3;1945年赤字數占實支總數的比值原為8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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