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H17，又一場噩夢

應琛

“如果這架飛機消失了，這就是它的樣子。”看得出荷蘭人科爾·潘（Cor Pan）是個幽默的小伙子，在機場的候機室里，他為自己即將要乘坐的馬來西亞航空（馬航）航班的客機照了張“全身像”，并發布在臉書（Facebook）上。

這顯然是在調侃今年3月失聯的馬航MH370航班。目前由于MH370航班殘骸還沒有找到，事故原因無法定性，馬航方面也沒有做出最終的賠償。

豈料，戲言在幾小時后成真。北京時間7月17日深夜23時許，科爾乘坐的由阿姆斯特丹飛往吉隆坡的馬航MH17航班，在烏克蘭東部離頓涅茨克市80公里處，約1萬米的高空被山毛櫸導彈擊中后墜毀。

“包括3名嬰兒在內，機上298人全部遇難。”眾人仍未撫平的傷口，被這一噩耗無情地撕裂。而馬航也在一切似乎正慢慢回歸正常軌道時，再次被推向噩夢的深淵。

天降“尸雨”

當地時間星期六的早晨（7月19日），馬航MH17的碎片靜靜地躺在烏克蘭東部小鄉村延綿數公里的土地上。而一些遇難乘客還系著安全帶，靜靜地“坐”在座位上，頭上戴著耳機。

這里就是馬航MH17墜毀的現場。從事發當天現場拍攝到的視頻里，記者看到，飛機一側機翼明顯著火，下墜期間機頭朝下。從另一個角度拍到的視頻中，遠方地平線處升騰起巨大火球，隨后黑色的煙柱直沖百米高空。

而當地的村民們在轟隆的巨響聲后，看到了無法想象的一幕：尸體就像下雨一般從高空墜落。有目擊者稱：“許多女人和孩子的尸體從天上掉下來，一些女人的尸體掉下來壓垮了房頂，尸橫遍野，尸體都支離破碎。一些當地的孩子親眼看到了這一切，嚇得說不出話。”

一名已經退休的老人則告訴前去采訪的記者，當時他聽到轟的一聲，一個女人就重重地掉落在他家廚房里，連屋頂都砸穿了。

兩天后，女人的尸體還在那兒呆著，等待著專家搬移。而屋外方圓幾公里的土地上，則豎立起了許多綁著白棉布條的小木樁。每一個木樁，代表著一具尸體，或者尸體的一個部位。

“現場的尸體太多了，有的躺在路邊，有的在田野中，有的甚至和飛機的部件纏繞在一起，到處都是。”一位到了現場的記者諾厄·斯內德如是說，“一半的尸體都已經血肉模糊，你根本無法分辨他們。”

除了飛機的殘骸，周圍到處散落著護照、各種手提包、機場小說、沙灘鞋、防曬霜……這些原本都是計劃假期中的一部分。在它們的周圍，主人們很多都身穿短褲涼鞋，一副度假的休閑裝扮。

逝者中不僅僅只是乘客，一些死去的寵物同樣躺在主人們的身邊：一只金剛鸚鵡、一只鳳頭鸚鵡，甚至還有一只圣伯納犬。

由于遺骸散落范圍達25平方公里，搜尋需要大量的人力。除了救援人員和警察，《泰晤士報》稱，許多當地村民，以及頓涅茨克的礦工們，也在下班后加入了搜索隊伍。現場圖片顯示，身穿黑衣頭戴安全帽的礦工們，在一片向日葵地中仔細地搜尋。

截至7月20日，烏克蘭緊急情況部表示，烏政府救援人員已在MH17墜機現場找到196名遇難者遺體，但不清楚具體有多少遇難者遺體從現場被轉移走。新華網此前報道說，第一批遇難者遺體38具已于19日運離現場。另據“俄羅斯之聲”網站報道，烏克蘭東部當地民間武裝已同意將“腐爛”的尸體搬離現場。

隨著時間的推移，MH17航班上遇難乘客的信息逐步呈現在公眾面前。根據馬航最新發布的數據，MH17航班上經查載有193名荷蘭人（其中一人為荷蘭、美國雙重國籍）、43名馬來西亞人（包括15名機組成員和2名嬰兒）、27名澳大利亞人、12名印度尼西亞人（包括1名嬰兒）、10名英國人（一人為英國、南非雙重國籍）、4名德國人、4名比利時人、3名菲律賓人、1名加拿大人、1名新西蘭人。

而部分遇難者的名字和故事占據了媒體的相當多的版面。

除了荷蘭人科爾·潘，馬來西亞民都魯發展局一名高級職員阿麗查加查里與丈夫及4名子女也同樣乘搭了該航班，準備在吉隆坡歡度開齋節，未料一家六口被空難奪命。

阿麗查加查里和子女在上機前還合影留念，如今卻成為最后的留影。其72歲高齡的老母親，得知46歲兒子一家六口葬送在這場客機災難后，悲痛地哭起來，更是讓人唏噓不已。

荷蘭艾滋病專家Joep Lange被證實也在該飛機上。他當時正在和其他近百位科學家一起打算經吉隆坡轉機前往墨爾本，參加第20屆世界艾滋病大會。而他本人也是前國際艾滋病協會主席。

7月20日，世界艾滋病大會開幕當天，與會者為馬航MH17遇難者舉行悼念活動，組委會成員上臺，全場起立致哀。主辦方還特地為遇難專家預留了位置，看著那些空空如也的座位，遺憾和悲傷之情不禁涌上心頭。

最讓人震驚的，無疑是一個澳大利亞家庭兩度遭遇馬航的航空噩夢。

在MH17航班的乘客名單中，有一對來自澳大利亞墨爾本的夫婦默麗·里茲克和丈夫艾伯特·里茲克。他們當時結束在歐洲的一個月休假，乘機回國。

當默麗的繼母凱琳·曼得知航班墜毀，無人生還的消息時，幾乎難以用言語表達心情，因為曼的哥哥羅德尼·伯羅斯和嫂子瑪麗·伯羅斯4個月前就在失聯的馬航MH370航班上，由吉隆坡飛往北京，兩人迄今下落不明。

“她剛剛失去一個哥哥，現在又失去了繼女。”曼的弟弟格雷格·伯羅斯沉痛地說，“事情就這樣把所有人、所有事情帶回到過去……就這樣再次掏空我們的心。而我們還在等第一起事件的答案。”

瘋狂的世界

由20多人組成的歐洲安全與合作組織（歐安組織） 的調查小組于當地時間18日抵達墜機現場。他們是最早抵達現場的國際人員。

其發言人邁克爾·波茨科夫表示，現場看上去就像是世界上最大的犯罪現場，卻被一堆穿著制服，手握重型武器、充滿敵意的家伙看守著。他們向這些武裝力量交涉，要求與他們的指揮官或者領導見面，但是“沒有人出現”。endprint

首批國際調查小組在現場只待了75分鐘，在檢查大約200米范圍內的殘骸后，武裝人員開始下逐客令。波茨科夫說，就在他們檢查現場的時候，他聽到了遠處的爆炸聲。這證明政府軍和反政府武裝的戰斗，并未因這場空難而停止。

盡管有人守衛，但“事實上任何人都很容易到達那里，破壞證據”。波茨科夫非常擔心，“有大量的工作要做，很多專業的工作，需要我們很快，非常快地開展。”

目前，至少有十個國家和組織表明要加入到調查中來，或者為調查提供幫助。

現在唯一可以確定的事，MH17是因為遭到地空導彈的射擊而墜毀的，而導彈發射點是烏克蘭東部的一處反叛軍控制地。

至于到底是誰發射了導彈，烏克蘭政府和反叛軍從墜機伊始就開始了“掐架”，彼此指責對方擊落了該架飛機。

烏克蘭政府將此次災難定義為恐怖襲擊。烏克蘭國家安全局則公布了他們截獲的兩通電話。這兩次通話顯示叛軍應對此次事件負責。第一通電話中，叛軍頭目Igor Bezler告訴俄羅斯情報局他們擊落了一架飛機，另一通電話是兩名叛軍成員的通話記錄，其中一名在飛機墜毀的現場，他說飛機是被一群叛亂分子從距離墜毀點北邊大概25公里處擊落的。

不過，錄音中的對話非常切題，提供了完整的責任證據，很容易被質疑為經過演練。因此，這兩則通話的真實性并未得到證實。到目前為止，美國和北約方面，尚未接受并認可這條證據。

還有一條未經證實的消息則稱，烏東頓茨涅克反政府軍領導人 Igor Strelkov 在VKontakte（最大的俄語社交網站）上，曾發捷報表示：“我們剛剛擊落了一架烏克蘭運輸機。”但在馬航出事后，他刪除了這條帖子——現在誰也不敢攬這個責任。

另一方面，盡管早些時候，烏克蘭反叛軍曾聲稱對兩架烏克蘭軍用飛機的墜毀負責。但據俄羅斯國際文傳通訊社報道，一名特殊的頓涅茨克地區共和黨領導人代表——Sergey Kavtaradze否認了烏克蘭提出的上述兩次通話的真實性，并稱是烏克蘭軍用飛機擊落了馬航的飛機。

在國際上，英國方面要求聯合國安理會就烏克蘭進行一次緊急會議。澳大利亞總理Tony Abbott則表示，展開調查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要深入墜毀現場。聯合國安理會隨后也表示，要對此次事件進行一次全面的嚴肅獨立的國際性調查。

美國總統奧巴馬則稱此次事件是一次“可怕的悲劇”，他與俄羅斯總統普京以及烏克蘭總統彼得·波羅申科進行了電話會談。奧巴馬表示，俄羅斯是時候停止向烏克蘭輸送重型武裝和士兵了。

烏克蘭駐聯合國大使Yuriy Sergeyev也認為，如果俄羅斯沒有向叛軍提供復雜高射炮技術的話，這次襲擊就不會發生。

事實上，更多的西方媒體也同樣把矛頭指向了俄羅斯。

《獨立報》呼吁西方世界更加堅定地反應。“俄羅斯必須對這次的事件負責，這次的事件已經非常接近被國家支持的恐怖主義了。”“西方國家在克里米亞事件中就沒有有效地懲罰俄羅斯。這一次絕對不能再失敗了。”

但是俄羅斯否認支持叛軍，外交部長Sergey Lavrov否認俄羅斯與此次襲擊有關。在接受俄羅斯新聞頻道的采訪時他表示：“數月以來，我從來沒有從基輔聽到過半句真話，更不用說基輔聲稱我們主導了此次事件。”

隨后，普京聲稱烏克蘭需要對此次的飛機墜毀事件負責，但是他并沒有提出是誰擊落了飛機，也沒有指責烏克蘭擊落了飛機。普京表示，要不是烏克蘭東南部軍事行動的抬頭，這片土地就是安寧的，就不會發生此次的悲劇。并且，毫無疑問的是，發布聲明的恐怖勢力需要對這次可怕的悲劇負責。

作為此次空難最大的“苦主國”，荷蘭人自然也是很激動的：舉國降半旗，到處是鮮花、黑紗和淚水，許多原本素不相識的人們，在互相傳遞著慰藉和關愛。

但他們同時也是節制的：克制、寬容、冷靜，不以惡意去揣度他人，不以推理、假設取代證據和事實，是媒體、網絡和社會公眾言論的主流。

最克制、最謹慎的，則是荷蘭政府。在對全國公眾的演說中，荷蘭首相馬克·魯特以沉痛的語調呼吁大家用愛團結在一起，共同度過最悲痛的時光。同時，對事故原因、責任，他表示“起因和責任者尚待查明真相”，政府當前首要關注的，除了盡全力查明真相外，就是對遇難者的善后。

但這僅僅是問題的一面：魯特首相并非不曾“激動”：據多家國際傳媒報道稱，7月19日晚，這位荷蘭首相打電話給普京，言辭激烈地要求俄羅斯“承擔起責任”，確保國際調查不會受到任何干擾，且態度鮮明地表示“這是俄羅斯的義務”。

馬航的命運

各種版本的“陰謀論”不脛而走的同時，7月22日，烏克蘭東部武裝最終將MH17的2個黑匣子交給馬來西亞調查員。

據現場的基輔郵報記者克里斯托弗·米勒稱，馬方表示樂見黑匣子完好無損，并感謝移交。馬來西亞總理納吉布此前曾表示，黑匣子是經過數小時談判之后才最終完成移交的。

人們翹首期待著調查結果。馬方也已表態，將先期賠償乘客家屬，每位乘客賠償5000美元。此外，馬航承諾，只要在7月24日前致電馬航，任何希望延遲或取消今年飛行計劃的乘客，都可以得到馬航的退款，包括那些寫明不可退款的機票。

馬方的態度值得肯定的同時，外界對于同一航空公司在不到5個月內連續發生兩起震驚全球的航空事故，這一幾率同樣感到震驚。

“又是馬航？！”這是不少人得知MH17航班墜毀消息后的第一反應。對于馬航員工以及馬來西亞政府官員來說，又何嘗不是？

馬航員工回憶，當地時間17日深夜11時許，消息傳至馬來西亞后不久，一些已經進入夢鄉的公司高管接到電話，緊急趕往機場，協助設立事件應急中心。

“當我們走入會議室，環顧四周，我們看到了MH370事件中一樣的同事、一樣的熟悉面孔。”一名政府官員說，“幾乎所有人都在嘆氣。天啊，我們難以相信這種事會再次發生。”endprint

今年3月8日，馬航MH370航班凌晨從吉隆坡出發，起飛約兩小時后同控制中心失去聯絡。不少公司高管和政府官員同樣在睡夢中被電話喚醒。

“MH370事件僅僅4個月后，正當我們的生活開始恢復，這樣的事情再次發生，讓我們非常難以接受。”一名航空公司高管對路透社記者哭訴，“你難以想象這是多么讓人沮喪。每個人都不相信事情再次發生，我們還要把所有的感情再經歷一次。”

批評者更是質問“明知道烏克蘭地區有武裝沖突為何還要飛越”，并聯系之前的失聯事件，認為馬航真是糟糕透頂，是一個不靠譜的存在。

但事實上，馬航在2013年被評為“五星級航空公司”，這個榮譽只授予了全球范圍內的7家航空公司。更難能可貴的是馬航自2007年開始連續7年均獲此殊榮。直到2014年，馬航遭遇“地獄之年”。

另據《每日郵報》指出，盡管這個地帶存在沖突，很多航空公司還是選擇這條航線，比如英國維珍大西洋航空公司飛機和新加坡航空，這兩家航空公司在MH17失事的時候都曾在烏克蘭上空飛過。該報紙指出，新加坡航空當時就在距離馬航只有17英里的地方。

世界多國航空公司也是在MH17被擊落后，才緊急宣布航班繞開烏克蘭空域，避免“緊急情況”。美國聯邦航空管理局（FAA）17日晚間發布命令，禁止美國飛機飛越烏克蘭東部領空。

換個角度來看，不繞開沖突區域是民航公司的慣常做法。因此，在騰訊網題為“你認為沒有繞開烏克蘭是馬航的錯誤嗎？”的調查中，71%的網友理性地選擇了“不是”。

但即使被導彈擊落的航班最終責任定性與馬航無關，乘客在選擇航班的時候，是否還愿意選擇一家霉運連連的公司？

“馬航會破產么？”在問答網站“知乎”上，大部分參與回答的網友對此都持肯定態度。

美國運輸部前官員奧利夫·麥吉也用“史無前例”來形容馬航的雙重航空事故：“馬航已經處于國際航空安全歷史上的最嚴重危機中……我想象不出它作為一家企業如何能夠從（兩起事件）中恢復過來。”

一名網友找到了馬航的財務報表，發現馬航的收入來源中由客運產生的收入占到了60%以上，而MH370事件后，由于航班取消和聲譽受損，馬航在中國的收入大減60%。現在這起在烏克蘭發生的墜機事故把恐慌帶到了歐洲大陸。

無論如何，那個七年五星的傳奇馬航一去不復返。只不過，失蹤和墜毀，這兩個動詞希望不會是落寞馬航的最后寫照。（實習生葛妍、李基對本文亦有貢獻）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