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烏克蘭巴爾干化對誰有利？

姜浩峰

“眼前的一切太恐怖了，讓人有一種強烈的不真實感。除了燒焦的飛機殘骸，到處都是殘肢斷臂，還有一些死者系著保險帶仍舊在自己的座椅上，我感到十分震驚，有一種前所未有的難過。”從科索沃，到巴勒斯坦，再到海地，有過15年豐富戰地攝影報道經驗的Jerome Sessini如此說。

當地時間7月17日，馬來西亞航空MH17班機在烏克蘭東部墜毀，298名乘客和機組成員全部遇難。尸體將原本極美麗的一片向日葵地，變作了悲傷之谷。不僅如此，第一個趕到現場的攝影師Sessini稱：“搜索者發現了上百具尸體，有些甚至距離墜機的位置大約10公里左右。有一具尸體穿過一戶人家的房頂，落在臥室里。簡直就是一場噩夢。”

作為法國馬格南圖片社的簽約攝影師，Sessini當時正在烏克蘭靠近俄羅斯邊境的一處礦井村。他的司機接到當地一記者電話，說是一架飛機被親俄反對派武裝擊落，并在附近墜毀。在戰事此起彼伏的東烏克蘭，這本不是一件稀奇事。自從5月初烏克蘭政府軍對斯拉維揚斯克的戰斗全面打響后，就不斷有飛行器被擊落。而這一次，情況與之前完全不同，沒有人站出來對墜機事件負責，俄羅斯、烏克蘭、位于東烏克蘭的反對派武裝，紛紛指出各自認為的元兇。聯合國安理會緊急會議，成了各方角力的又一個場所。

聯合國秘書長潘基文對馬航客機墜毀事件表示震驚。安理會譴責擊落民航飛機的行為，呼吁對馬航空難進行全面獨立的國際調查。中國常駐聯合國代表劉結一代表中國政府和人民，向遇難者表示深切哀悼。劉結一表示，當前重點是查明真相。在查明真相前，各方都不宜匆忙作出結論。中方支持對事件進行獨立、公正和客觀的調查。馬來西亞交通部長廖中萊20日在基輔發表聲明稱，馬航MH17墜毀客機國際聯合調查團已經成立。21日，荷蘭專家團隊抵達馬航MH17空難現場附近，著手檢查遇難者遺體。然而，東烏克蘭戰事方興，巴爾干化態勢初顯，公正和客觀的調查，何其難哉！

誰的“山毛櫸”？

5月3日，烏軍2架直升機被導彈擊落，一名飛行員被俘，一人死亡。7月17日，烏克蘭國家安全和國防委員會信息中心發言人李森科稱，16日夜間，俄羅斯軍機發射的火箭彈，擊落了一架在烏克蘭東部上空執行軍事任務的烏克蘭蘇-25戰斗機，烏飛行員跳傘逃生。

戰端已開，擊落幾架飛機，實屬家常便飯。

當Sessini甫一聽說又有飛機被擊落，他和他的司機都認為墜毀的又是一架烏克蘭軍機。

“但當我們到達現場的時候，才發現那是一架民用飛機。”Sessini說。當時現場的人非常少。反對派武裝很快就趕到，并收走了Sessini的相機儲存卡。但是后來，武裝人員又折返回來，并將儲存卡還給他，并允許他繼續拍攝。

“從俄羅斯境內轉來的‘山毛櫸-М防空導彈擊中了MH17客機。”烏克蘭國家安全局局長納利瓦伊琴科在7月18日的新聞發布會上，對媒體如此吹風，“我們已根據恐怖行動條款進行刑事立案，并掌握相關證據。”

納利瓦伊琴科所謂的相關證據，一是通話錄音，二是一輛導彈發射車。

所謂通話錄音，是在7月17日晚23時，由烏克蘭國家安全局公布。據稱，電話錄音中的兩個男人分別是俄羅斯軍事情報官員貝茨勒以及他的上級格拉寧。

貝茨勒說：“我們擊落了一架飛機……”

格拉寧問：“是在多少分鐘之前？”

隨后雙方的問答——

“30分鐘。”

“是車爾努金那幫哥們干的！是設了路障、檢查站的那幫哥薩克人。”

“哦，明白。”

“簡而言之，完全是一架民航機……到處都是尸體；婦女、兒童。那幫哥薩克人正在檢查現場。”

“這說明飛機上有間諜！他們干嘛往這兒飛？這兒在打仗！”

出乎意外的是，這段烏克蘭方面在第一時間公布的對話中，被指稱是上級長官的所謂格拉寧，講話時明顯帶有烏克蘭口音。而按照基輔方面的解讀，他應該是坐鎮莫斯科或俄羅斯南部，從那兒遙控局勢者。可是，面對如此敏感的沖突場景，災難性事件，從俄國軍情部門要害層級，怎么跑出來一個烏克蘭口音濃重的大官來了？

早在MH17墜毀之初，即有西班牙媒體透露，MH17在進入出事空域之前，曾有兩架烏克蘭空軍飛機伴飛。而7月20日，俄羅斯國防部新聞局亦披露相似信息。

另有消息指稱，是烏克蘭反對派“頓涅茨克共和國”的民兵，擊落了馬航班機。

亦有俄羅斯媒體援引消息人士的話指出，16日早晨，烏克蘭軍方在頓涅茨克地區曾換防“山毛櫸”營。

烏克蘭東部反對派“頓涅茨克共和國”的領導人否認擊落馬航飛機，說他們的防空導彈最多能打到3000米，而馬航飛機飛行高度為1萬米。反對派指稱政府軍擁有“山毛櫸”導彈，并稱烏克蘭軍方在最近一段時間，往頓涅茨克省內被占領區部署了“山毛櫸”導彈，是烏軍方擊落了飛機。

上海歐洲學會理事、上海俄羅斯中亞東歐學會理事、上海國際問題研究院國際戰略研究所副所長張耀說：“在馬航班機墜落的第一時間，各方都指稱飛機是被‘山毛櫸導彈擊落的。因為只有‘山毛櫸，才是‘頓涅茨克共和國民兵、烏克蘭軍方和俄羅斯軍方都能接受的一種武器。”

“山毛櫸”是俄制BUK-M1-2防空導彈系統的代稱。該系統使用的導彈，發射重量690千克，有70千克高爆碎裂彈頭，最大有效射程25公里，飛行高度15至14020米，每6秒鐘可發射一枚，采用半主動雷達制導，可同時攻擊6個目標。

在烏克蘭方面18日公布的一段視頻中，被懷疑是行兇者的一輛“山毛櫸”導彈發射車，車上還缺少了一枚導彈，從烏俄邊境一溜煙進入俄羅斯境內。烏克蘭官方稱，這毫無疑問是恐怖主義行為的證據，并批評武裝分子阻撓調查。

軍事評論員宋忠平對這段視頻的理解為：“理論上，一枚‘山毛櫸導彈，是無法在實戰中解決一架戰斗機的，畢竟戰斗機的機動性大，并且能進行戰術規避動作。但一枚‘山毛櫸導彈，完全可以一擊即毀殺滅一架民航客機，因為民航客機機體龐大，又無法進行戰術規避動作。”那么，馬航MH17班機是否系烏克蘭公布錄像中那輛發射車干掉的呢？宋忠平認為：“這要分析墜毀飛機的殘骸，看是否有導彈戰斗部的碎片、導彈電池。另一方面，要看飛機墜毀前，有關方面是否監控到了導彈發射的電磁輻射信號，同時交戰雙方是否截獲相關電子數據。”endprint

同時，另有熟悉這種導彈的軍事裝備專家表示：絕不是普普通通兩三個雇傭兵，就能發射、運作這種導彈。它必須架在卡車上，需要相當的技術操作，才能射出并且命中。在21世紀打飛機，還真不是當年朝鮮宣傳畫中領袖人物用步槍一擊命中那么簡單。

當然，能夠擊毀萬米高空民航班機的，倒是絕非唯有“山毛櫸”。軍事評論員宋曉軍就指出——2001年，烏克蘭軍隊在演習時用更老的SA-5，將俄羅斯一架TU-154客機誤判為靶機擊落。

馬航MH17航班究竟是被誰擊落的？需要多先進的技術？研究過大韓航空被蘇聯擊落事件的美國專家查爾斯認為，這需要非常認真和精心的準備，能夠追蹤航班長達幾個小時。不是隨便什么人就能完成如此復雜的工作。法國軍事專家表示，要發射這種導彈系統，需要10多人操作，也只有常規軍隊擁有這種能力，他認為馬航班機被擊落是一種戰爭行為。在復旦大學美國研究中心國際問題研究院副院長沈丁立教授看來，沒有證據就不能妄下定論。沈丁立說：“它是內爆還是外爆，還說不準呢！是被什么導彈擊落的？還是飛機上原本攜帶炸彈，等飛到東烏克蘭上空啟動炸彈爆炸？沒有證據，一切都是未知數。”

核心證據，在宋忠平看來，一是殘骸，二是黑匣子。

黑匣子去哪兒了

國際文傳電訊社7月21日援引自稱獨立的“頓涅茨克人民共和國”安全委員會成員謝爾蓋·卡夫塔拉澤報道，馬航失事客機的黑匣子狀態良好，沒有損壞。7月22日， “頓涅茨克人民共和國”官員向馬來西亞調查人員移交了馬航MH17航班客機黑匣子。

黑匣子是飛機專用的電子記錄設備，有兩個——一個是飛行數據記錄器，另一個是駕駛艙的話音記錄器。找到黑匣子以分析數據，對判斷飛機墜機原因至關重要。在MH17墜毀之初，就有報道稱，這架班機的兩個黑匣子已經找到。但是，控制了飛機墜毀區域的民間武裝隨后又否認找到黑匣子。

自稱獨立的“頓涅茨克共和國”領導人亞歷山大·博羅戴說：“沒有黑匣子被找到。我們希望專家能找到黑匣子，并找到飛機墜毀的原因。”7月19日，烏克蘭國家安全和國防委員會信息中心發言人李森科也稱，烏克蘭官方并不掌握黑匣子的去向。“因為叛軍不允許我們收集證據。”李森科說。不過此前，頓涅茨克州州長顧問康斯坦丁·巴托夫斯基曾經表示：“我們緊急情況部門的人員找到兩個黑匣子。我不知道它們現在哪里。”俄羅斯外長拉夫羅夫表示：“俄方不打算拿走黑匣子。無論基輔怎么說，我們都沒打算拿走黑匣子。我們不打算破壞類似事件發生后的國際調查規范。”烏克蘭政府認為，如果民間組織拿到黑匣子，可能會破壞數據企圖毀壞黑匣子。英國退役軍方飛行員吉姆·莫里斯說：“除了烏克蘭以外，其他方面如果拿到黑匣子，就必須完好地交出來，否則就有很大嫌疑。”

航空專家認為，除非“黑匣子”嚴重受損，否則全球許多國家都有技術能力打開“黑匣子”找回數據。

黑匣子去哪兒了？在墜機后是否有人早就找到過黑匣子？如此撲朔迷離，確實匪夷所思，也由此使人對馬航M17航班為何選此航路不斷猜測。

這班由荷蘭阿姆斯特丹斯希普霍爾機場飛往馬來西亞吉隆坡的航班，在進入烏克蘭領空以后，隨后進入烏克蘭東部地區上空。此時，烏東部地區的地面上，烏克蘭軍方與頓涅茨克民兵正在激戰。

7月9日，烏克蘭政府已在此區域設置了“封閉區”。路透社援引歐洲空中航行安全組織的聲明稱，烏克蘭設置的封閉區范圍高度層為320（9750米），而馬航客機當時飛行高度為高度層330（10050米），在封閉區域之外。也難怪馬來西亞交通部長廖中萊聲稱，馬航班機的飛行線路是正常性的。然而，有媒體稱，經過仔細比對航路圖，仍發現此班MH17之航路，與精準劃定的固有航線有所偏離。在上海交大航空航天學院講師馬威博士看來：“偏離航線有三種可能。一是受到天氣影響；二是空中臨時管制；三是航空公司為了節省成本。”馬威認為，此班MH17如此飛行，飛行員最有可能的目的仍是——節點兒航油。

那么，MH17是否偏離了航路呢？《新民周刊》記者發現，有一種“航線偏南數百公里”的說法，源于使用了航班實時飛行數據軟件“Flightaware”，運營這家軟件的公司在烏克蘭境內沒有接收飛機ADS-B廣播信號的接收器，因此此軟件任何航班在烏克蘭境內的航線軌跡全部來自估算，并不是實際發生的飛行路線。而另一款航班實時飛行數據軟件“Flightradar 24”，在烏境內有全境覆蓋的ADS-B廣播信號接收器，其在描繪航線軌跡上更加詳實可信。從此軟件記錄的5月30日到7月17日間MH17的日常航線可以看出，事發時MH17與之前的航班航路相同。

在馬航飛機墜毀的第一時間，俄羅斯總統普京就說：“如果烏克蘭土地上是和平的，如果烏當局沒有在東南部恢復軍事行動，這起悲劇就不會發生。”而此時，已有指稱有人要謀殺普京，由此誤擊了馬航班機——原因是普京的飛機與馬航班機“長得有點兒像”。克里姆林宮隨后否認這一說法，說普京專機沒有飛經烏克蘭。倒是有印度政府的官員于7月18日說：“總理莫迪乘坐的專機前一天回國途中曾向馬航墜機的空域飛行，隨后改道，安全無虞。”

由于黑匣子尚未找到，馬航班機為何在封閉區以外——僅比封閉區高400米的空域失事，究竟是誰出于什么目的干掉了此架飛機，種種謎團尚待實證來揭開。

飛機墜毀誰得益？

《國際民用航空公約》（簡稱《芝加哥公約》）規定禁止對民用航空器使用武力，這一規定已成為國際法的基本原則。然而，種種跡象表明，7月17日失事的MH17航班很有可能是受到了人為攻擊。

盡管到底誰是殺害波音-777上298名乘客和機組成員的兇手，尚不得而知，但可悲的是，至今為止，國際上沒有任何規定指向對武力攻擊民航客機者。換言之，沒有任何成文法規定該如何制裁肇事者！

回看歷史——

1988年，美軍誤擊伊朗民航655次班機，導致機上290人全部遇難。之后，美國進行了民事賠償。如今，烏克蘭東部正處在內戰狀態，按理來說應該管控整個烏克蘭空域的烏克蘭現政府，如今自顧不暇。看來MH17墜機事件，在相當長的時間內，將是一起無頭公案！

那么，在證據鏈不充分的情況下，是否能分析這起事件的幕后黑手呢？

在著名軍事學者、上海政法學院教授倪樂雄看來，可以用邏輯反推理的辦法，來認定誰是飛機墜毀的最大得益者。倪樂雄在接受《新民周刊》記者采訪時說：“馬航MH17墜毀以后，誰最被動？誰又是得益者？飛機墜毀，真正有利于誰擺脫困境？由此不難分析出誰的嫌疑最大！”在倪樂雄看來，二戰前夕，希特勒先派人穿了波蘭軍人的制服，從波蘭境內進攻德軍哨所。隨后，百萬德軍東進波蘭，迅速全盤占領了這個東歐大國。

在馬航MH17墜毀前，東烏克蘭地區戰事方興。吉林大學國際關系研究所的學者孫興杰如此說：“由于外部大國的介入，頓涅茨克已經成為俄羅斯與歐美博弈的‘麻將桌。自6月27日歐盟與烏克蘭、格魯吉亞和摩爾多瓦簽署貿易與政治協定之后，俄羅斯與歐盟的關系更加緊張。值得玩味的是，在與歐盟簽署協定之后，烏克蘭政府宣布與叛亂州的臨時停戰協議作廢，而普京則呼吁雙方能夠將停火協議延長一個星期，但是烏克蘭政府并沒有給面子。”烏克蘭政府軍動用空軍對叛亂地區進行空襲，卻招致戰機接連被擊落。6月底，反政府力量宣布已經擁有先進的“山毛櫸”導彈系統，足以擊落政府軍戰機。但當MH17被擊落之后，他們又撤銷了這一聲明。

自克里米亞這塊蛋糕被俄羅斯切走之后，歐俄博弈的戰線從烏克蘭的西部邊界線轉移到了東部邊界線。這在孫興杰看來，系歐洲火藥桶從巴爾干轉移到烏克蘭的標志。“今年是一戰100周年，100年前的今天，歐洲大國正在忙活著怎么開戰，奧匈帝國制定了對塞爾維亞下最后通牒的方案，而俄羅斯已經得知這一消息，法國的總統普恩加萊正在去俄國的船上。等到下一個月初，歐洲人正式陷入了難以自拔的戰爭泥潭。100年后，劇情是否會重演呢？”孫興杰說，“歷史的細節不會重復，但是歷史的邏輯卻不斷復活，烏克蘭會不會變成巴爾干？事實上它已經在巴爾干化的道路上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