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悅陽



煙雨迷蒙的江南,有著天然的靈秀與雋美。而用中國畫來表現(xiàn)江南風光,更可謂水乳交融,相得益彰,水、墨、筆中變化無窮的,是晴川,是煙嵐,是老宅,是梯田……在上海書畫院簽約畫師、上海書畫出版社資深編輯孫揚的筆下,可謂極盡筆墨酣暢淋漓,無論山林村落,還是農人畜牧之景,都充滿了濃濃的抒情之意,引人入勝。
自小喜愛繪畫的孫揚畢業(yè)于上海戲劇學院,得到當代寫意畫大師林曦明的悉心教導,打下了堅實的筆墨基礎。進入上海書畫出版社后,孫揚先是從事木刻水印的勾描工作,因此有機會接觸大量前賢佳作,也得以練就了一套扎實的線條功夫。可或許是性格使然,生性豪爽的孫揚始終鐘情于大寫意的繪畫風格。多年來,他在這一領域孜孜不倦地追求著。從線條與墨色的關系,到寫生與創(chuàng)作的結合,江南的一草一木,無不化入他的筆端,流淌出屬于孫揚所特有的唯美情調。從南唐以來一度式微的“江南畫派”,似乎在孫揚的手里,重新煥發(fā)出別樣的光彩。而大寫意風格的抒情化表現(xiàn),也使得孫揚在繼承前輩優(yōu)秀筆墨的基礎上,開出了屬于自己的一朵別樣新花。
水墨江南
《新民周刊》:翻看你的畫冊,取材于江南水鄉(xiāng)的作品占了很大的篇幅。特別是黑瓦白墻的民居、金光燦燦的油菜花田,乃至草地上憩息的雞群,池塘里嬉戲的鴨子……無不體現(xiàn)了明清以來江南城鎮(zhèn)、水鄉(xiāng)的恬靜美好與閑適自然。你是如何想到用大寫意的辦法,來描繪江南風光,并以此成為你的繪畫特色的?
孫揚:我這個人不太愛走尋常路,覺得畫水鄉(xiāng)題材可以多一些自由發(fā)揮,于是便開始了江南水鄉(xiāng)題材的創(chuàng)作。對于藝術家來說,必須有自己的個性才能成功,就我自己而言,比較崇尚自由,不想被傳統(tǒng)綁住手腳。關注筆墨,用大寫意的手法來描繪現(xiàn)實之景,是我的一貫追求,江南的小橋流水,雞犬農舍,民居行道等生活化的事物都會融入我的創(chuàng)作之中。應該說,我的風格確實比較粗放,這是由我的性格造成的,因而我想把我看見的景色,以及我想表現(xiàn)的畫面基于我自己的性格之上,簡單地說就是性格化地表現(xiàn)目中之物及心中所想。
上海是一座移民城市,本土的老百姓其實是不太多的,而我確確實實是本土的。我生在上海,長在城市里,有親戚長輩還生活在農村,年少之時,我常常會去看望他們,于是乎所看到的其實就是我心里想表現(xiàn)的內容;另一方面因為地處江浙,周邊還有不少老屋子。那個年代,年紀很小,也沒想到要去描繪江南水鄉(xiāng),但是內心里卻深深地埋下了一粒種子。后來成為了一名畫家,看到別人在創(chuàng)作水鄉(xiāng)題材,自己也想去嘗試。最開始也不是很成功,眼里看到的,與心里想的,還有手中畫出來的,往往有一定距離,但是時間長了以后便有了心得體會。就我個人而言,比較喜歡簡簡單單地表現(xiàn)這些事物。然而俗話說氣韻生動,得神韻最難。只有在長期歷練之后,方能做到讓簡單的東西看上去不簡單。除此之外,生活氣息也不可忽視。所謂生活氣息指的是表現(xiàn)的景物不僅僅是幾間老房子,還有人們生產生活的狀態(tài),比如家禽、農村河流里的小舢板、草垛、小狗小貓等等,這些東西其實是畫龍點睛的。如果畫面里缺少了這些東西,往往比較蒼白。我很注重對這些東西的描繪,因而很多人一眼就能認出我的作品。其實我在畫面里花了一點小心思,做了些小小的點綴,比如牲口、家禽、農舍等,然而這些點綴的東西也不是容易把握的,因為這不是花鳥畫,不能亦步亦趨地常規(guī)構圖。比如畫雞,并不是要真實地描繪雞完整的形態(tài),而是通過簡筆點虱,出神入化,表現(xiàn)它的神情姿態(tài),恰如其分地融入整個畫面的情趣當中。
《新民周刊》:你在表現(xiàn)江南民居的時候,特別注重線條與墨塊、色彩三者之間的組合關系,使之相映成一個整體,色不礙墨,墨不掩筆,做到了筆、墨、色三者的高度統(tǒng)一,因此也就具有了強烈的個人風格。
孫揚:我比較樂于真實地、單純地記錄下我目之所見的一景一物,不會刻意改變水鄉(xiāng)老屋的粉墻黛瓦,也不會刻意放大色彩的視覺感染力,但是我會調整整幅作品的構圖與線條,對造型也會悉心收拾,通過大寫意的筆墨淋漓,去提高整幅作品的感染力,以表現(xiàn)自己的特色。
比如在房屋的處理上,我表現(xiàn)得就比較隨意一些,除了把握總體精神與形態(tài)外,忽略其他瑣碎的地方,而其他畫家更注意到很多的細節(jié),例如說窗上面的雕花、木料的材質與顏色,這在我的畫里基本找不到。還有顏色方面亦是如此,有時候純水墨就可以解決問題了。再者房屋的造型方面我的自由度更多些,因為江南水鄉(xiāng)的建筑幾乎是同一風格,但是各家造得各不相同,我可以比較隨意地造出這幾間房子出來,根據章法、構圖的需要添加或減少,但在現(xiàn)實當中卻總也找不到一模一樣的,因此有人說看到我的畫就像看到我的人,我的畫似乎也有名字一樣。
《新民周刊》:回顧清末至今上海的繪畫群體,大寫意是極為重要的一支流派,可謂大師迭出,從吳昌碩到齊白石,以及近代的來楚生,以及你的老師林曦明先生等等,無不是揮灑手中如椽大筆,得意忘形,最終取得形神兼?zhèn)洌种杏屑殻嵨稛o窮的高妙藝術境界。你是如何看待海派大寫意繪畫風格的?
孫揚:從海派的發(fā)展來看,大寫意的畫家并不很多,但建樹很高。我覺得,大寫意是畫家在形式上的選擇,因感受、技巧的不同因而選擇亦不同。在我看來這也是性格所決定的,無論是工筆還是寫意,最終追求的畫面效果是一樣的,要把所看到的所感受到的表現(xiàn)出來。大寫意技法其實是一種概括,在這點上我受林曦明老師的啟發(fā)很大,看到一樣東西,人家或許要花很多功夫去描摹它的很多方面,我考慮的就是如何一筆下去,就能解決造型及筆墨韻味諸問題,這樣一來就會更有趣味。
當今中國繪畫理論界再次奏響了“寫意”的旋律,這與西方的抽象完全不同,是在不脫離傳統(tǒng)藝術境界的前提下,通過筆墨技法的揮灑自如,達到形神兼?zhèn)湟约皩徝赖挠鋹側の丁4髮懸獾墓P墨意蘊在紙筆的渲染之中營造出的瞬息變幻,體現(xiàn)了畫家高超的藝術控制力。在這里世間萬物在極其簡練、概括的筆墨語言的揮灑之下,清新而又明麗,更加貼合當代審美體悟,也更為接近現(xiàn)代生活的精神需求。
江南畫派
《新民周刊》:“江南畫派”是歷史上一個較為重要的藝術流派,自南唐時代起,定居江南的畫家,以水墨技巧表現(xiàn)了大量江南風光的藝術作品,后來也直接影響了南宋繪畫。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江南畫派”漸漸式微,但繪畫的南北風格差異,依舊為理論界所重視,尤其是董其昌的“南北宗”論,可謂影響深遠。如今,在地域文化差異逐漸縮小的今天,“江南畫派”再次為人所提起,你怎么看?endprint
孫揚:嚴格來說,我畫的山水當屬“江南畫派”,因為我不僅從地域的角度描繪江南,更融入了江南人的審美情趣,表現(xiàn)了大眾喜聞樂見的題材。江南山水畫可能很早就與水墨畫法發(fā)生了關系,這是因為文人崇尚的自然主義審美早在魏晉、兩宋已成為江南畫家所欲表現(xiàn)的內涵,宗炳就高舉“暢神”的旗幟——“墨勝于象”,體現(xiàn)當時新穎的潑墨技法。
因此,我總結一下,當代“江南畫派”的幾個要點,首先就是地域性,以表現(xiàn)江南山水或建筑為主,如果用北方或其他派別的手法表現(xiàn)江南美景,未免隔靴搔癢,這也就是我從不去表現(xiàn)西藏、四川、陜西、甘肅等北方山水的原因,畫出來的山,怎么看還是江南;其次,悠悠閑靜的趣味這樣的情趣,也只有江南人能夠理解;再者,表現(xiàn)了大眾喜聞樂見的題材或技法,沈周《東莊圖》中所描繪的農耕生活即是如此。在當代,江南畫派的獨立性日益顯現(xiàn),題材的分類也日益細致,有專門畫田園風光的、也有專畫江南老屋的等等。
從另一個層面,“江南畫派”的筆墨應當是滋潤的,唯如此方能比較充分地體現(xiàn)江南風貌,其水墨的表現(xiàn)特色貫穿于“江南畫派”的發(fā)展始終,并應一直流傳下去。我很同意樂老師的觀點,“江南畫派”其實表述的是地域的概念,也就是江蘇、浙江,包括我們上海,或者周邊的一些地方,人都是有地域性的,而畫家的地域性更明顯一點,因為不僅受環(huán)境的影響,還要受到前賢的影響。也就是說如果你是一個江南人,那么你基本上也會沿襲江南的繪畫風格。北方的畫法跟我們南方的畫法是截然不同的,因此江浙滬這一帶基本上延續(xù)了比較秀麗滋潤、筆墨較為講究的畫法,如果用北方的山水畫法來描繪江南水鄉(xiāng),那肯定不成立,更不會成功。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江南這人杰地靈之地,藝術家描繪的景色與題材是一致的,但是風格又可以各領風騷。因此,“江南畫派”不僅僅是我們上海一地,更應當將金陵畫派、浙派等地處江南、熱愛描繪江南之景的藝術區(qū)域融入進去,并以此擴大整個“江南畫派”在整個藝術圈的推廣。
《新民周刊》:孫老師對藝術的追求是什么?你的江南繪畫系列希望給人留下怎樣的感覺?
孫揚:說句自嘲的話,我畫畫是“自說自話”,回顧自己的繪畫歷程,追求沒有變,但確實從不成熟走向成熟。好在我堅持了下來,于是就形成了自己的風格。我有點“野”,但我堅持我的創(chuàng)作方向,通過實踐、總結,畫到快六十歲了,能畫到如今這個模樣,確實是不容易的。
作為藝術家,其實特別樂意與大家分享自己的作品,并且希望他們能從我們的作品中感受到美,體會到美的情趣之所在。我畫的江南是沉浸在輕松歡快的氛圍之中,如果給人沉重之感,那就是我的失敗了,因為江南的美在于雋秀明麗、清新自然。用音樂來比喻,我所吟唱的是山歌小調,而非交響樂章,因此看了我的作品也能體會到輕松與愉悅,也就達到了我的創(chuàng)作初衷了。
當今社會,浮躁、惶恐之氣令人身心疲倦,人們多么需要一種精神的糧食,補給散失的形骸。也許我的作品僅僅只是生活佐餐,也并不為全體社會大眾接受,但至少,有那么一些人會從我的作品中,得到治愈和頤養(yǎng)。我想對于一位屬于全社會的藝術家來說,這就足矣。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