愷蒂
戈迪默沉靜、嚴肅得多,說話時仍是惜字如金,仿佛根本不歡迎聽眾們向她提問。
聽到南非作家戈迪默去世的消息,讓我想起兩件與她有關的事。
2002年5月,我曾以媒體的身份去參加非國大黨為其元老西蘇魯舉辦的九十生日慶典,我們在拍攝一部關于西蘇魯的紀錄片,當時攝制組的幾位都坐在最靠前的一張桌子上,同桌的就有戈迪默,還有曼德拉的大律師比索斯。
說起曼德拉的這位大律師,那是另一段故事。在那之前幾個月,初來乍到約堡的我孤陋寡聞,對南非了解非常少,也沒做過什么功課。因為我先生在金山大學工作,所以我隨他去參加學校的一個酒會。人生地不熟,酒會上的人我基本上都不認識。但不能端著酒杯傻站著,所以,得鼓足勇氣與人搭訕。看到站在我旁邊的一位個子不高的花白頭發的老先生,我瞟一眼他胸前別著的胸卡,看到上面寫著“George Bizos, Advocate”, 于是,我做了自我介紹,并與他握手,然后問:“您是位律師,主要從事哪方面的法律業務呢?”談話的引子,男人問他們的工作,女人問她們的家庭,一般總能打開話匣子。沒想到這位老先生竟以為我在與他開玩笑,又問了一次我的名字,將讀音發準確之后,說:“你不知道我從事的是什么業務?”我懵了一下,心想我怎么知道,難道南非英文里advocate另有意義?“您不是律師么?”我又問。“I am The Lawyer。”他把“The Lawyer”兩個字說得那么響亮,讓人確定無疑這兩個字的第一個字母都得大寫。天下竟有將律師作為專有名詞來用的事?看我真不知情,他反倒笑了:“我就是曼德拉的大律師。”然后將我介紹給他認識的人,我的名字他早就不知該怎么發音了,只稱我是認不出他的人。
所以,這次他一下子就認出了我,并興奮地向坐在他旁邊的那位精瘦的老太太介紹。然后,像要考我一樣,問我是否認得出老太太。當然,對作家我可比對律師要熟悉,戈迪默,她的形象不容人認錯。我說久仰久仰,知道她是諾貝爾文學獎的得主,也讀過她的短篇小說。比索斯開心了,說:“哈哈,你看,老同志,還是你比我出名吧。”沒想到老太太并不喜歡說話聊天,問她什么都只做非常簡略的回答,也從來不主動引發話題,臉上沒有笑容,最好是別人不用煩她,她的矜持和不茍言笑與比索斯正成對比。
轉眼兩年過去了。2004年3月,金山大學英文系設立了戈迪默講座,老太太建議請她隔洋相望的好朋友蘇珊·桑塔格來為講座進行洗禮 。這是桑塔格第一次來南非,她在金山大學的活動連續三天:第一天是桑塔格長達一個小時的演講,第二天是她和戈迪默之間的對話,第三天是與約堡的幾位攝影師之間的會面和交談。 那次去金山大學聽桑塔格的講座,讓我想起許久以前在復旦的大學生活:第一是搶位子,講座6點鐘開始,5點鐘就得去占位子;第二是記筆記,刷刷刷,四周看去,我是記筆記記得最勤快的一個人。
當年的筆記早就不知扔到哪里去了,但記憶中,仍能看到桑塔格飛揚的神采。她比戈迪默小十歲,當時已經身患絕癥(她在當年12月去世),一頭瘋狂的花白的長發,思路之快,說話之幽默尖銳,與聽眾充滿了互動,聽她一次講座,就如同一次思想與智力的盛宴。相比之下,戈迪默則沉靜、嚴肅得多,說話時仍是惜字如金,仿佛根本不歡迎聽眾們向她提問。講座之后,兩人并排坐在桌邊為讀者簽名,桑塔格的面前排著長隊,戈迪默面前則門庭冷落。
我的一位朋友從賣書攤位上搶購了一本書,就去排隊找桑塔格簽名,沒注意搶到的書不是桑塔格也不是戈迪默的作品。等排隊到了桑塔格面前,將書遞過去,桑塔格說:“如果我是某某的話,我會非常樂意為你簽名,可惜我不是某某,我簽可能不太合適吧。”我朋友無地自容,但桑塔格安慰她說沒關系,她覺得這個小插曲挺有趣,而坐在她旁邊的戈迪默則對我朋友投去了刀子一般的目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