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門愚公”的“有機主義”

沈嘉祿

食品安全紅燈一亮，知識分子迫不及待地要與貧下中農打成一片了。

一日三餐吃進肚里的東東有多大問題真不好說，但只要吃下去不直接起反應，比如上吐下瀉、四肢抽搐、口吐白沫，一般都作鴕鳥狀，自欺欺人地認為自己吃到的食品是最干凈的，至于過幾年體內的毒素來個總爆發……那就認栽吧！有報道不是說了嗎：農藥殘留物在人體內積累15至20年后，就可能發生無藥可治的致死性疾病。

都說上海人精明，家庭主婦去菜場買菜，擅長討價還價，臨走還要揪一棵小蔥。但現在女人們想通了，最要緊的是與菜販友好睦鄰，只要你將好菜好果留著“小特供”，價錢好說，買賣雙贏。我太太買菜鎖定一東一西兩個菜場，盯住四五個攤位，還隔三差五地給小販的孩子塞點糖果玩具，施以小恩小惠，為的是無論葷素，皆有保障。但所謂的保障靠譜嗎？嘿嘿，人艱不拆，充其量也就是矮子里拔長子吧。

朋友張總，貿易公司辦得不錯，但腦筋搭錯，身分兩地，去老家海門租了上百畝地，種有機蔬菜，養土豬土羊土雞。本來一身名牌的他，現在被太陽曬得跟奧巴馬的表弟一樣，還獲得了“海門愚公”的雅號。有一天愚公上門來，擲下一箱蔬菜，揀出一棵扒開葉子送到我眼前：這是有機的，你看看——菜葉有蟲咬的洞洞。那專注的神情，簡直像設計師在觀察鉆石上的八心八箭。這還不算，張總還當場掰下一葉塞進嘴咔咔亂嚼，一臉滿足：“甜，就是甜！”

啊呀，有機蔬菜啊，這不剛淋了一頭的糞水嗎，這也敢吃？建國幾十年來一直講改造知識分子，一直有抵觸。這不，食品安全紅燈一亮，知識分子迫不及待地要與貧下中農打成一片了。

事實上這些年來，有機農場各地建了不少，但大多數是富人的自留地，自己種自己吃，真正為人民服務的不多。市場上有賣有機蔬菜、有機魚肉的，但“有機”有多少？媒體認為：含金量相當可疑。

幾天后我特意去海門嘗鮮。驕陽似火，海風微微，地里一片蔥翠。張總這個有機農莊取名為“好年”，向公眾開放，接受監督。有機不有機，一看就知道。魚在一年多前就投放在野河浜里，從不喂食，任其生長。田頭有漚糞池，味道很刺激，但有農村經歷的人聞著親切，知道是豬的排泄物。露天蔬菜一望無際，打不打農藥，也一看知道，香菜、芹菜、韭菜、萵筍等蟲子不吃，其他蔬菜葉子上都有洞洞。為了除蟲除草，農民從清晨起就趴在田里勞作，汗珠子嘩嘩直掉。特別是雞毛菜，芽葉一出，蟲子總動員。為了蟲口奪菜，農夫們干脆來個薄膜全覆蓋，挖洞讓菜葉鉆出來。大棚里也種了許多西紅柿、豇豆、苦瓜、黃瓜等嬌嫩的蔬菜，伺弄起來更加累人，而且溫度特高，我在大棚門口一晃，一股熱浪差點將我熏倒。

農場里的雞鴨鵝以及小耳朵山羊、二花臉黑毛豬等似乎生活在史前社會，物以類聚，自由自在，農場種了大量玉米蔬菜供它們吃，不是顆粒飼料。張總說：“我們現在知道中國每年從美國進口數千萬噸大豆，美國轉基因大豆出油率高，那么超市里供應的食用油就可能與轉基因有染。但我們又忽略了一點，榨油而產生的大量豆粕轉入飼料環節，供養豬戶用，那么這些豬肉就含有轉基因食物的成分。我們不吃轉基因大豆油，卻喜滋滋地吃了用轉基因豆粕喂大的豬，仍然陷在這個坑里。”張總農莊里的豬也吃豆粕，但這個豆粕是外地村鎮傳統榨油作坊提供的。

中午，我們在好年農莊里吃到了大小不一的番茄、茄子，彎彎曲曲的黃瓜、絲瓜，沒有膨化劑，沒有除草劑，只有蔬菜本來的鮮香甘甜，那是小時候吃過的味道。

突然塵土飛揚，來了三輛豪車，一撥人橫著走到田頭，為首者用手那么一圍，包圓了一塊菜地。張總迎上去講道理：我們這里有規矩，定量分配，顧客平等。還告訴他：今天人手不夠，要買就自己動手去采摘。說完叫來一個老農，領他們去大棚里勞動，出一身臭汗。吃了苦才知道農民勞作的艱辛，才知道有機蔬果生長的不易，也不會輕易糟蹋脆弱的生態環境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