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彤
自1912年從大清銀行改組設立至今,中國銀行已走過100年的歷程?;仡欉^去的百年,歷經多次改組,中國銀行經歷跌宕起伏,但是發展從未間斷,成為中國近代銀行業發展的標桿。中國銀行的成長記錄了中國銀行業從萌芽到發展壯大的整個過程,因此,分析百年中國銀行的歷史,實際上就是對中國金融業成長的解讀。2012年,中國銀行迎來其百年華誕,認真總結銀行成長過程中的經驗和教訓具有重要的理論和現實意義。本文關注中國銀行從設立之初至今的多次重組,因為每次重組和變革給中國銀行隨后的發展帶來重要的影響。
中國銀行的歷次重組
中國銀行的設立
人們通常把中國銀行的成立,歸結于1912年大清銀行的改組。借助大清銀行可以有效節約銀行的開設成本,這對于已經遭受大清銀行連年損失的商人資本極其重要。同時,由于當時的中國社會遭受多年的戰爭破壞,建立在市場基礎上的民營金融已近瀕臨破產,如曾經風靡全國乃至中亞的票號在19世紀末已步入低谷,對于商人資本,依靠政府的扶持,可以減少政局動蕩帶來的政治成本。從設立之初的治理結構來看,以往人們通常用依附官僚的貶義觀點來下結論,事實上,在市場經濟屢遭挫折的年代,維系與政府的關系能夠減少運營當中的政治成本,所以設立之初的中國銀行,股東結構中保有親貴官宦,股本結構中,官股居主導地位。這一時期,物質資本實際上是專用性資產,政府通過治理結構來控制銀行,從而使得銀行充當了國家財政的角色,并輔之以發行公債等中央銀行所具備的職能。
官方管理轉為商股管理
從早期的治理機制看,政府主導的治理結構決定了中國銀行的職能范圍。因此在業務和功能上,存在著維系政府的財政職能對金融職能的替代,并且政府股本擠占商人資本的現象時有發生,這個矛盾終于在1916年北洋政府對中國銀行和交通銀行下達停兌令時激化。在張嘉傲的主政下,中國銀行沒有執行停兌令,繼續維持正常的準備現款兌換,這一舉措的實施,背后反映的是商股和官股在治理結構上的爭奪,同時也是中國銀行從第二財政到金融作用恢復的初探。官股和商股的角力在1917年修訂《中國銀行則例》中得到了充分體現,中國銀行正式成立股東會,董事會由股東總會選任;中國銀行收足股本1000萬元開始營業;官方管理改為商股管理。隨后,中國銀行股本結構中商股得到迅速發展,至1922年,股本總額達19760200元,政府為維持財政,也不斷將手中股份拋售,到1922年11月,官股僅剩5萬元,商股的比重1915年為17.01%,1917年為59.29%,1921年為72.64%,1923年為97.47%。因此,這一時期中國銀行治理結構上實現由政府主導向商人主導的轉變。中國銀行“國際匯兌銀行”的品牌效應也在這一時期得到充分發揮,1929年在倫敦設立經理處,擴展僑匯業務,代理店96家。到1934年,中國銀行資產總額達到97565萬元,其中,存款總為54668萬元,貸款總額為41295萬元,發行鈔票20471萬元,分別占中央銀行、中國銀行、交通銀行三銀行存款、放款、發行合計數的50.5%、69.2%和50.7%,占全體銀行的16.3%、23.3%和34.6%,中國銀行是全國資力最雄厚、業務最發達的華資銀行。
國民政府實現了對中國銀行的控制
1916年到1935年中國銀行商股主導的治理結構使得中國銀行得到了蓬勃發展,這逐漸與南京國民政府壟斷金融的思想相背離。盡管早在1928年設立的中央銀行旨在實現控制金融的目標,然則由于中國銀行和交通銀行品牌效應驅使,使得中央銀行不足以控制金融全局,再加上戰爭籌款的需要,南京國民政府一直試圖控制中國銀行。由于市場經濟發展的不充分,即便是商股主導的中國銀行,在與政府關系的處理上,依然維持若即若離的依靠關系,他們明白,一旦徹底與政府割裂關系,銀行的發展就會受到沖擊。因此,這一時期中國銀行積極認購政府債券,部分充當政府財政職能,只是在具體的金額上,不斷與國民政府進行討價還價。談判的成本促使國民政府的融資意圖不能充分實現,改組中國銀行的想法也提上日程,早在1928年,國民政府把中國銀行定位為“國際匯兌之特許銀行”的同時,也增加官股至200萬元,占股本總額的20%,并且財政部指派董事3人。1929~1933年的金融危機促使南京國民政府進行幣值改革以實現壟斷金融,1935年國民政府對中國銀行實施第二次改組,此次改組中國銀行股本總額為5000萬元(民國時期的貨幣單位,后同),其中官股3000萬元,占比60%,官派董事8人,監事3人,此時商人資本對中國銀行的控制權實際上已經喪失,中國銀行成為南京國民政府的國家銀行,國民政府實現了對金融的控制?;仡欉@一時期,從治理結構上看,政府替代商人資本,實質上是金融控制維持戰爭財政的需要,相比之下,作為國際匯兌銀行的品牌效應和銀行家的人力資本效應退而其次。
成為經營國家外匯業務的專業銀行
1949年,新中國成立結束了連年戰爭的局面,國民經濟面臨恢復和發展。在國家壟斷性產權制度安排下,私人契約和私人經濟交易被取締,計劃配置資源取代市場配置,與之相對應,商業銀行重新歸結到大銀行的制度安排下。從資產專用性的角度來看,政府在銀行領域中具有較強的專用性,因此治理結構非市場治理,亦非雙方規制,而是政府控制的科層治理。在確立中國人民銀行為全國金融管理中心的基礎上,重組各地銀行為人民銀行的業務部門,從而建立起國有金融產權制度安排。中國銀行隨之改組成為經營國家外匯業務的專業銀行,其運營效率取決于國家的經濟政策制度安排。在趕超戰略的實施下,金融體系主要起到動員儲蓄的功能,并沒有提升資金配置效率的機制。部分時期,隨著人民銀行的組織調整,基于成本和收益的交易功能不復存在,金融功能時有喪失,金融秩序相應也受到沖擊,金融體系功能從屬于財政功能。從專用性資產來看,無論是物質資本,還是人力資本,抑或品牌資本的專用性都發生了弱化,交易的效率沒有得到提升。
金融組織功能的恢復
1978年之前,政治斗爭給中國經濟帶來巨大的沖擊,國民經濟的秩序長期處于紊亂狀態,作為資源配置的金融組織同樣處于停滯狀態。1978年的改革開放扭轉了計劃經濟配置資源的弊端,開始注重微觀主體的資源配置功能。改革開放的一大核心思想是放權讓利,硬化國有企業的預算約束,標志性的事件為1984年中國人民銀行向中央銀行功能的恢復以及商業銀行功能的調整。中國工商銀行成立之后,與中國農業銀行、中國投資銀行、中國人民建設銀行、中國銀行一道,按照領域的不同從事相應的金融業務。與之對應,中國銀行恢復專業匯兌業務,壟斷性金融產權按照業務和功能劃分為若干部分,減少了單一體制決策可能帶來的沖擊,治理機制上仍然延續計劃經濟體制時期的科層治理,這與當時市場經濟剛剛起步的現狀相吻合。中國銀行的品牌資本在國家賦予其專業匯兌職能的前提下充分發揮,乃至引進外資時,中國銀行被指定為國內專業從事新業務的銀行。據1984年英國《歐洲貨幣》公布的排名,中國銀行業務信譽在100多個國家中位列第二十名,在第三世界國家中位列第二名。然則這一時期,銀行的發展仍然處于國家劃定產權邊界的范圍之內,金融的功能仍局限于服務國有企業,囿于預算軟約束,大量風險從國有企業轉移到銀行,只是在國家信用擔保的基礎上沒有產生銀行危機和倒閉事件。從治理效率上來看,由于沿用計劃經濟體制時期的治理結構,對資本配置的效率關注并不是主要出發點。
商業化改革
1992年市場經濟體制目標的確立為其后中國銀行的改組改革提供了依據,1995年《中央銀行法》、《商業銀行法》的出臺,三大政策性銀行的設立界定了不同金融組織的產權邊界,四大國有商業銀行改革和新的商業銀行的發起設立旨在提高銀行業的競爭,通過競爭來提升銀行業的經營效率。在國有企業改革初步完成之后,國家成立四大資產管理公司,剝離國有商業銀行的不良資產,并對四大行注資以充實資本,將國有商業銀行上市,通過股份制改造來實現其治理結構的完善,從而提高其治理和運營績效。1995~2003年的改革使得中國銀行的效率大為提升,平均來看,這一時期中國銀行成本效率位于當時國內所有銀行排名第九,四大國有商業銀行第二。
股份制改革
2003年,中國啟動國有商業銀行股份制改革,2004年8月,中國銀行股份有限公司成立,隨著2006年中國銀行在A股和H股上市,中國銀行商業化改造宣告完成。改組后的中國銀行成為由中央匯金公司控股的金融控股集團,業務涵蓋商業銀行、投資銀行、保險、資產管理、飛機租賃和其他金融服務等諸多領域。由匯金代理政府運營資產的舉措,變為政府直接參與經營為委托代理關系,政治干預逐漸向商業化運作過渡,從而形成了介于政府和市場的混合治理模式。股權結構的多元化意味著向公共治理進行轉變,金融功能的擴展和組織結構的演變帶來成本結構的復雜化,交易成本結構當中,政治協調成本逐漸降低,內部協調成本和行業競爭成本逐步上升。新的治理方式提高了中國銀行的經營績效,營業利潤從2005年的523.5億元人民幣提升到2008年的861.53億元人民幣,成本收入比從2005年的40.85%下降到2008年的33.85%。從整體上看,由于銀行業競爭程度的加劇,未來治理的焦點更多集中在充分利用規模經濟和產品創新來降低交易成本,充分發揮組織調整帶來的人力資本和品牌的專用性資本優勢。
結論和啟示
我們對中國銀行設立至今的七次具有轉折意義的改組進行了剖析,分析了不同時期中國銀行的治理結構與運營績效、專用性資產對于中國銀行的意義。通過分析,我們得出以下幾點啟示:
堅持市場原則是銀行發展的導向
從七次較大的重組來看,中國銀行的改革過程中,一個重要的問題是處理政府與自身的關系,歷次較大規模的重組都是在政府界入下的被動結構調整,實際上是政府控制與市場化的反復,經歷了政府壟斷金融產權到市場化的過渡。政府壟斷性金融制度安排盡管減少協調成本,但是由于產權弱化帶來的預算軟約束,使得金融組織配置資金的效率不高。根據交易成本經濟學,企業組織邊界的調整應當遵循成本——收益的原則,購買還是納入一體化運營應當根據交易的特性和專用性程度的高低進行權衡。因此,在市場經濟制度日益完善的今天,特別是在商業化改革完成之后,銀行的重組和組織架構調整將遵循成本——收益原則,依據組織的發展戰略進行相應調整。
組織結構的調整旨在減少交易成本、提升運營效率
經過七次較大規模重組,中國銀行經歷了高峰和低谷的波折。從銀行的角度出發,商業化的改革能夠優化治理結構,提升運營效率。從理論上講,治理結構可以分為市場治理、科層治理以及居中的混合治理,中國銀行的發展經歷了不同治理方式的更迭,時而政府治理居主導,時而商人資本控制居主導。隨著市場化的發展,混合治理的趨勢越來越明顯,一個開放型的市場治理能夠減少決策失誤,改善治理結構,從而提升運營效率。新近發生的全球金融危機給擴張中的中國銀行也敲響警鐘:金融帝國的輝煌可能在不適當的資產配置中瞬間垮塌,其隱含的意義在于應當加大交易成本管理中的風險監控和產品協同配置的權重。
改組給銀行的專用性資產帶來的影響較為明顯
組織的核心競爭力在于專用性資產的不可替代性。我們把銀行的專用性資產分為物質資本、人力資本和品牌資本。對于設立初期而言,由于資本稀缺,所以資本的專用性程度較強;隨著銀行的成長,人力資本特別是銀行家所具有的不可替代性對于銀行的成長和發展具有重要意義,20世紀20年代中國銀行能夠發展成為業務量三分天下的規模,離不開張嘉傲等一批銀行家的遠見卓識;而品牌資本既是企業差異化的表現,同時也是銀行核心競爭力的體現。
(作者單位:陜西廣播電視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