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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面——追念太老師程千帆教授
憶王孫

在眾多悼念程千帆先生的詩詞中,最能引發我心靈共鳴的是鐘振振教授的悼詩,他說:
繞籬芬馥盡蘭蓀,大道所存師所存。
每恨江南無積雪,不教孺子立中門。
前兩句是對逝者的贊譽,說程先生教出了一批可傳其學的優秀學生,所以先生雖逝猶生。后兩句說自己深以無緣受誨于先生為恨事,把“程門立雪”這個典故反過來用,不說自己無緣成為程門弟子,而說江南少雪,就是有,也積不住,使自己連表達一下求教誠心的機會也沒有,頗得玉溪生等晚唐名家絕句詩法的妙處。
我受程先生澤被的因果,鐘先生的前兩句詩中說得很透,因為這些年的自學主要是在程先生的弟子莫礪鋒、張伯偉等先生指引下展開的。而后兩句則因有往事作為印證,使得這詩句與我產生了心靈共鳴。所謂有可供印證的往事,是指我在1991年12月31日下午與程先生的一面之緣,那時正好是雪后初霽。
其時我正處于一種精神的迷途之中,白日里看著《圍城》一類的小說,在呆呆的傻笑中打發著光陰,晚上去夜市練攤,賣些仿金利來領帶、鱷魚皮包之類的貨物,以掙得第二天的飯錢。那時,錢鐘書的《圍城》風行得很,套用作者戲言:因為蛋好吃,人們就要來關注這只下蛋的老母雞。“五四”前后有這么個說法:外國人到北京有三看,一看故宮,二看長城,三是看辜鴻銘的辮子,現在按這說法翻造出了一個新的說法:外國人到北京要像看長城故宮一樣去看錢鐘書。我沒機會去看錢鐘書,就問來南京訪學的舅舅,想從他那兒知道知道這位作者的概略。二舅善謔,就說:“學者越大差別越小,我帶你去看個大學者,大同小異,與錢鐘書大同小異……”我想,閑著也是閑著,那么,就去看看大學者吧,于是我們舅甥上了路。雪后初霽,路滑難行,我們舅甥走得很慢,邊走邊閑談,話題當然集中在我們將要去拜見的這位大學者身上,舅舅對我回憶起了當年在珞珈山上的往事:“我至今還記得當年在先生面前考《中國文學史》的情景……”聽著聽著,我走了神,開始在腦中勾勒起這位堪比錢鐘書的大學者今日的形象:枯瘦如柴、步履蹣跚,雙目無神、莫辨南北……
不覺間我們來到了漢口路上的一個小院,這是一個很干凈,也很幽靜的小院,院里種著幾株水杉,疏落有致地屹立著,樹根下有些殘雪,靜靜地泛著瑩光,幾棟并不高的樓房別致地“擺”在樹下,被那雪的瑩光映著,給人以洗心的清雅。
舅舅帶我走進其中的一棟樓,上二樓撳響了門鈴。門打開了,舅舅見了開門的人,趕緊鞠躬,90度的,口誦:“程老師,您好!我是王同策。”我看見的是一位穿著中式棉襖,不高,微胖的老人——完全不是我想象的樣子。我跟在舅舅的身后,很清楚地看到,那老人也還以一躬,同樣90度!伴隨而來的是一個朗然的聲音:“同策,你好!”進屋,坐定,倒茶。舅舅問安,先生致謝。然后是閑談。我們舅甥被讓到了屋內的沙發上,先生則坐在書桌前的一張藤椅上。他們談話,我在一邊聽著,因為對先生與舅舅所談的內容毫無興趣,所以,我聽了一會兒就有些不耐煩了,開始左顧右盼,打量起周圍的環境來:這是一間并不大的書房,屋里的陳設很簡單,除我們坐著的這對單人沙發和先生面前的那張老式的大書桌以及先生坐著的那把藤椅之外,還有的就是環壁而立,里外兩層整齊地放滿了書籍的舊書櫥。那一鞠躬和這屋中簡潔的陳設,以及這環壁的藏書讓我對老人有了很好的印象,哦,大學者原來就是這個樣子,樸實而和善地活在一堆書中……
然而這剛剛建立起的好印象被先生那伴在悠長的嘆息中的一句話給打斷了:“唉——你們這些弟子都不爭氣”,是說舅舅嗎?這似乎也太不給面子了吧!于是傾耳靜聽。
原來,剛才是舅舅對先生說到自己前不久回母校武漢大學的所見所聞引發了先生的感慨,先生便也對舅舅談了他最近一次回武漢大學的情景,那句“不爭氣”是他接見眾弟子時的訓誨!最后他說:我是愛珞珈山的,那里消磨了我三分之一的生命啊……接下來從武漢大學出發,他們談到了一些學林人物的情況,依稀記得那天先生提到的名字有:唐長孺、張舜徽、王瑤、王元化、李一氓、楊公驥、張松如。具體的內容今天我已不能準確復述了,大多是說這些先生人品之好,學問之精,并不浮泛說來,而都是有具體的例子為佐證的。如張松如先生,即《解放軍軍歌》歌詞作者公木,先生先是向舅舅了解張先生的情況,舅舅如實匯報,先生命舅舅回長春后代為問候張先生。然后先生說了這樣一件事:在全國古籍整理工作委員會的一次工作會議上,其他領導人或因病不能視事,或因事不能分身,最終,一件極為頭疼的事——分配工作經費——只好由公木先生主持進行。先生說:這次經費分配基本沒有引發什么矛盾,這從來就是難得的事,究其原因就是張先生做事很公正。當時,我殊有些不以為然,這“公正”二字還值得先生你這么稱道一下嗎?多年之后的今天,在自己承受了很多不公正,自己也或有意或無意做了一些不公正的事之后,我才明白這“公正”二字在天地間是多么地難得!說完了張先生,話頭自然地轉向他的學生叢文俊,先生很關切叢文俊在吉林大學工作的情況,舅舅的匯報中頗多嘉許,特別言及叢先生的書法為吉大同仁稱道。先生孩子似地開顏歡笑,邊笑邊對舅舅說:他在這方面是比較擅長,我這兒有一個卷子你幫我帶給他……順著叢先生這個話題,談話的內容延伸到了南京大學,舅舅問及老人在南京大學的工作和生活,先生陡然來了精神,但談著談著,不由得又在愉快中摻入了些感傷:
“大文章己經不寫了,我已超越不了我自己了,不寫了!現在只能寫寫回憶和小品了,千把字,數百字而已。”
“我很快樂,我的著作在朋友和學生的幫助下基本都完成出版了。”
“今年最后一個研究生答辯完了就算全退了,本科生、碩士生的課是早已不上了,早先的學生,已能把我的課接過去了,不過我倒是很愿意去上上課,只是體力已跟不上了,上不動了。現在只能給博士生們開開講座。”
怕引起先生的感傷,舅舅把話題轉到一些學術工程的進展,以及從事這些課題的學者的一些情況,這又引發了先生的感慨:一些中青年學者,被讀學位、評職稱、分房子等一系列與個人生活、生存密切相關的事情分去了相當大的精力,這怎么能讓他們做好這些工程?這樣下去怎么行啊?可也沒什么良策,在無奈之中先生說了一件事情:“我有一位朋友解放前在大學教書,職稱是講師,一直沒有評上教授,原因是那時大學聘教授跟今天有一個共同點——要論文,要專著——只不過沒有現在這么嚴重,但他一點不覺得有什么遺憾,他是個詩人,他始終覺得,就這樣在大學教教書,寫寫詩就很好了,為什么還要花那么多精力去搞自己不喜歡的事情呢?”
不覺間已是夕陽西下,我們起身告辭,先生起身相送,出門,先生對舅舅講說:“我現在老是想讓朋友給我來信,我卻總是想不起來該給朋友去信;老是想有朋友來看我,我卻不大愿去看朋友。你來看我,我很高興,回去了常來信,以后再來南京,要到我這里來……”從樓上下來,我注意到,那水杉樹下的殘雪又化去了些許,只是那瑩光因了暮色,反而顯得更加明亮了!

程千帆書作
告辭出來。想起先生剛才談話中一些我不大懂的地方:如先生為什么說他已不能超越自己便不再寫下去;公木先生的“公正”有什么可稱道;面對學界的有些問題,在無奈之際,先生為什么會言及一件與所談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情等等。因為臨別的那一段話似乎是最輕松、最好玩的了,所以我便想從這里開始我與舅舅的交談,但當我用略含諧謔的口吻復述了先生剛才的那些話,并說先生真是直率得可以的時候,舅舅沉吟了良久才輕輕地說:“人老了都是這樣,先生的年紀大了……”

程千帆著《古詩考索》書影
也許是為先生那飛揚的神采所感染,也許是因為上面那些問題在心中的糾纏,加之畢竟是在一個崇尚知識的環境中長大,對自己沒能考進大學接受正規的學院制教育心有不甘,所以這以后沒有多久,我便決定自學中國古典文學。我把這想法寫信告訴舅舅,舅舅很高興,并告訴我兩點,一是要做好“坐冷板凳”十年的心理準備,切不可一曝十寒,三心二意;二是可以看看程先生的《治學小言》,從這里入手。后來,我便按這部書中所說的話開始了自學,再后來,有同學告知不妨到中文系去聽聽課,于是在1992年的秋天,我冒昧地踏進了莫礪鋒先生的課堂……
我得到程千帆先生逝世的消息已是很遲了,匆匆忙忙地趕去吊唁,因為與早早師妹一起上過一些課,彼此熟悉,加之又是平輩,于是便將《唁函》寫給了早早,其間我說:“受先生以一生的生命致力于學術的精神的感召,八年來,我一直沒有放棄我的自學,而且在我心中還有一個夢想:等到我能寫出一篇合格的學術論文時,懇請諸師援引,以再傳弟子的身份前去拜望先生,聆聽先生的教誨,如今此愿難償,永成憾事!”自從開始自學,這一直是我的一個心愿,但就在這個心愿快實現的時候,先生遠游了!真是遺憾!
其實,我是有好幾次機會再見程先生的:一是舅舅再來南京去看望先生時曾命我同行;二是先生在南京大學“素心會”做演講,劉重喜兄曾把開會的時間地點告訴過我的,但因我已在一所中學做了職員,在單位已經允許我一周去南京大學聽兩到三次課的情況下,其他時間再擅離崗位就不好了,轉念一想,見先生的機會還會有的,這次就算了吧,于是就沒去。
這幾天,從網上看到先生近一兩年的照片,不由得憶起一件往事:開始自學以后,我還真的在南京大學校園里又見過先生一次,只是先生已沒有1991年底時那么胖了,不但不胖了,簡直可以稱得上瘦骨嶙峋,我只覺得眼前這位老人很眼熟,但具體是誰呢?想不起來!這時上課鈴響了,我得趕緊去上莫礪鋒先生的《杜詩研究》課,于是也就很快淡忘了剛才的那位老人!直到今日,看到先生去世前不久拍的照片,才想起當時這位老人竟就是我渴慕己久的太老師程千帆教授。而這一次在我已按照他的治學路子學了許久之后再見到他本人時,竟錯過問他一聲好,告訴他是他的一席話改變了我人生軌跡的機會。無緣——見而不識,除了“無緣”,還有別的解釋嗎?
回顧這些年來走過的道路,總的來說是籠罩在先生的精神之下的,循著先生指示的路子在學著,其間絕大部分是他的學生我的老師手把手轉授的,很小的一部分是個人諷誦收存在《程千帆沈祖棻學記》和《古詩考索》中的遺教感悟到的,隨著學習的深入,當日談話中我不解的內容多少能理解一點了,比如,針對先生說:“我已超越不了我自己了,不寫了!”當時,我想,他隨便怎么寫不也比我們要強得多嗎,等我讀到他說的“杰出的詩人不希望重復別人,偉大的詩人則是進一步力求不重復自己”時,我才明白我當日的想法是多么無知……如果今日能再一次聆聽先生的教誨多好啊!可是,造物弄人,從初見促使生命選擇的確定到立下再謁先生的誓愿,到真的再見竟不能相識的錯過……這一切,都讓我讀到鐘振振教授的詩后,不由自主地憶起漢口路上那個小院中那幾叢殘雪散發出來的瑩光,盡管只是幾叢殘雪的微光,竟然照著我走了這么遠!

程千帆著《閑堂詩學》書影
這幾天,與幾位比我更年輕一些的老師一起備課,準備到阿累的《一面》時,其間一位說,上這一課最頭疼的就是學生會懷疑文章情感的真實性,他們不能相信,與魯迅的一面之緣就能改變阿累一生的人生選擇?我想了想,對他們說:“迷茫中的青年若能得到魯迅那樣的一代宗師的指導,哪怕只是一面之緣,哪怕只有寥寥數語,但就是這一面之緣、寥寥數語,也會對這青年產生巨大的影響。你們可以把我的經歷講給學生們聽,一位八旬老人教誨他的一位‘白頭’門生的話改變了旁聽的我的一生。這位老人叫程千帆。”
聽我提到程先生的名字,一位愛好古典文學并且勤勉地鉆研的同事問我:“我看到報上發的《訃告》了,上面不但說他是古代文史專家,還說他是教育家,先生在教育方面也有研究嗎?”我能理解同事這一問,他畢竟年輕,對“教育家”三字的理解也許有些狹隘,我回答說:“先生沒有專業的研究教育學理論方面的著作,但先生的業績是無愧于‘教育家’這三個字的。”
是的,在受誨于他的我們的心中,在像鐘振振先生這些雖未師從于先生但得到了先生點撥、關照的學人們的心中,先生是無愧于“教育家”這三字的,我看到,在諸師的博士論文的《后記》中,均深情地感謝先生對他們的教誨;先生逝世,諸師又在哀痛中和淚撰文,回憶自己多年追隨先生所受的教益。諸師的這些回憶文字無疑將是后人了解先生在教育方面的貢獻的第一手資料,至于作為再傳弟子的我,正如魯迅先生的一席話影響了阿累的一生一樣,千帆先生的一席話已經改變了我人生,而且必將影響我生命的全程。現在我把這一面之緣,以及這一面對我這個“復讀書三十年”或才可勉強計入“不爭氣”之列的再傳弟子的影響寫出來,權為釋證《訃告》中的“教育家”三字再提供一條證據!
責任編輯/胡仰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