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下曲(組詩)

馬占祥

清水河畔所見

我不愿意說：那幾只野鴨還住在水中

不，它們住在水上，一個緊貼著

另一個。它們沒有房間號和身份證

即使一個愛上另一個

也是直接的

在清水河畔，一半的冰閃著冷峻的光

一半的水依舊暖和

我用人類的文字寫它們

水面上的波紋里

有一圈一圈鄙夷的水色

和風吹的痕跡，不是象形文字

我的理論徒勞無益，是個偽命題

我寫字的雙手沒有羽毛

不是翅膀

今 年

今年

我沒有大事

我看過的書舊了

走過的路還需要走幾次

這個小縣城的一些房子已經拆了

另一些房子一個一個疊在一起

像一本舊賬

二十四節氣盡失繁華，跟去年一樣

沿著北溫帶轉了一圈

歲末年終，我理不勝詞

年初的雪睡在一場雨里

自春而夏，有那么幾朵花

在秋季的預言不完全正確

塞下曲

我不騎馬，我坐車

在高原狹窄的路上走往云朵的落腳處

長樹短草，長垣短峁

長天——掛在山邊

我不奢望富足或失落的王朝給我明證

我滿眼“春色未曾看”

“處處黃蘆草”長得茂密端莊

我在西北高原

天狼星被積雪覆蓋

我慷慨心聲

只見煙塵，只見北風吹著草

吹著我華色漸失的萬里長調

和五言絕句的闊大背景

山 賦

我當對你說

我遠離了它們，遠離綿延之山

我的描摹抱殘守缺

即使山巔在彌補青空的高度

低處垂云歷練風

一些無名野草走在同一條路上

我不愿打擾這靜

雀群只散布槐樹枝尖的黑

一只，兩只，三只，甚至更多

這無用之詞不能形容

“峰巒如聚，波濤如怒”

我當對你說：

蒿草衣衫陳舊，我看青山寥廓

或許沉重，一起一伏之重

預旺鎮

那些蒿草已記不得我的名號，它們老了

老得倉皇，老得不是我與它們初識時

用綠色口吻打招呼的模樣

它們腳下的雪也沒有力氣化為水

——這是我在預旺鎮沿途所遇

我到預旺鎮時，物是人非

沿街殘雪留我白眼

只是尚未遷離鼓樓的野鴿

在上空向我叫出的一片藍天

依然博大

黑套子村

這窄狹之地使我偏愛空闊荒野

偏愛繁華的玉簪花——它們只開兩三天

然后剩下固執的枯萎

冬天來了，我寧愿是黑套子的

每一個——一棵草，一只羊

或一股風

今年冬天不冷，

香茅草還存在失誤的綠意

圈養的牛犢目光和善

我在這里，我隱藏了普遍的熱愛

筆記體日志

二○一三年十二月十八日

零點五十二分，天空彌漫的黑色還軟著

我還趴在一頁紙上計算昨天的得失

欠馬智三千元，給女兒買唐家三少的書

一箱酸奶二十二元

我想，我還在生活的表象中

讀湯養宗的《人有其土》，我的土

海拔三千，鄂爾多斯臺地

黃土高原，有高度也有難度

這個冬天還缺少一場雪的修飾

院子里的槐樹

肯定霸氣十足

我需要喝水和使勁

這一天是十八號，外面還是簡單的黑

一團混沌的黑

好像在提示我一邊放棄語言

另一邊憂心如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