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當代農村題材的山西小說,細致還原了活態的地域民俗文化。論文通過對作品中民俗語言的運用所傳達的人文信息、文化意義之分析,探討作家們藉民俗描寫所反映的理想與現實矛盾沖突,以及文化個體對民俗文化傳統的傳承與抗爭。
關鍵詞:山西當代小說方言民俗傳統現代
當代山西小說農村題材居多,以民俗生活為敘事背景,大量運用方言俗語,營造出濃厚的鄉土氛圍,反映了文化個體與民俗文化傳統的愛恨情仇:愛,民俗文化的地域情感,誰不說俺家鄉好;恨,民俗對文化個體人性的束縛;情,民俗個體的任何情感,產生于特定的民俗生活,借用民俗范式傳情達意;仇,文化個體之間的矛盾,在民俗生活中產生、發展。
一、方言俗語書寫出原生態的民俗文化
山西當代農村題材的小說,大量運用了方言俗語,沿襲了傳統。一些都市題材的小說,方言俗語運用也很普遍。但因為作家語言風格、文學主張不同,方言俗語運用到小說中有以下幾種情況。
(一)純粹的方言俗語。這在曹乃謙、張石山的小說中比較突出,特別是在曹乃謙的小說中大量使用方言。這些雁北方言不僅拗口,而且很難理解。更重要的是因為曹乃謙的敘述語言與人物對話有些粗糙,臟話太多,從而遭讀者非議。對此,曹乃謙解釋說:“我是個土生土長的山西雁北鄉巴佬,用家鄉話寫作順手,用別的語言寫起來就別扭。再說了,我用方言省事啊,生活中怎么說就怎么寫?!痹诓苣酥t看來,農民口中的語言非常鮮活,帶有濃郁的莜麥味,“我熟悉這種語言,我有能力駕馭這語言,至于城里的所謂文明語言我是說不來的?!辈苣酥t使用全套方言土話的好處:生活中怎么說就怎么寫,對話語言照搬上來,描述語言也用老鄉說事的那種話。真正的文如其人,真正的本色。是口語的語調,而非書面文字的語調;是大同人的味道,而非書生的味道;又有古意,是民間的語言化石。
但大多數作家有限度有選擇地使用方言土語,有人認為應以大家能看懂為限度。這在沒有以純粹的方言寫作的時代,已經是最富鄉土氣息的語言了。這在山西作家的小說創作中非常普遍,也是鄉土小說的共同特征。
(二)民間文學文本的借用。民間文學是民眾民俗生活的有機組成部分,是作家創作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養料。古往今來,舉凡優秀作家,大都注意挖掘“民間”這種精神和“活話語”資源,從中透視人文心態。
大多數作品中借用俗語、諺語、歇后語、特殊民俗生活用語等。這些富有鄉土經驗、智慧、哲理的語言,精練、自然、形象、恰當、入木三分、無可替代。一些小說還原民間文學文本表演情境,詩意表達情感,并借此推動情節發展。如《兄弟如手足》中作者借用主人公之口說:“小調、酸曲兒,村里老輩人誰不會隨便哼幾段,這還用專門學呀!”曹乃謙更是自己會唱,并在小說中借各色人的口唱了個夠。
民間文學中有許多質樸、直接、大氣的東西,有“真氣”存在,可幫助作家建立起內在風格。
(三)作家個體民俗文化氣質與語言表達特色。小說中方言俗語運用普遍,但風格各有不同,李銳、蔣韻等雖然運用呂梁方言進行書寫,但文人氣息較濃;曹乃謙、張石山等以方言為主,鄉土氣息撲面而來;王東滿等方言多,但主體寫作視角多政治、知識分子的社會、個人因素。大多數作家以普通話為主,對話或典型情景描寫夾雜方言,偶爾借用俗語、俚語、俗語、流行語、習慣語、行業用語、咒罵語等。這些區別,也與作家的本土化的程度有關。曹乃謙、張石山、葛水平等是土生土長的山西人,而李銳、鐘道新、柯云路等是來山西插隊落戶的知識青年,雖然有一個再民俗化的過程,但山西畢竟不是他們的原文化。
小說中方言的普遍運用,營造了濃厚的鄉土文化氛圍,本土讀者有一種文化親近感。文化的原生態表達,接受直接,省卻了語言轉換造成的閱讀障礙和信息丟失。異文化讀者則有耳目一新之感,特別的語言能夠引起閱讀興趣,從語言的表述邏輯,自然而然地理解事件發展中的地域文化邏輯、人物形象所蘊含的文化意義。
二、理想與現實在世俗社會中的沖突
當代山西小說多以鄉土民俗生活為立足點,尋找理想與現實矛盾沖突的出路,表達文化個體在民俗文化傳統中的愛恨情仇糾葛。
(一)生存危機和人性的扭曲。在自然和文化的雙重壓力下,人苦苦追求自身的發展,這是文學共同的主題。山西當代小說立足于這一方水土的自然條件,文化環境,不屈不撓的山野村婦搬演著山西人、中國人、人的生命渴望。
人要生存,社會要發展,首先必須解決溫飽問題和實現財富的積累。這是《摩崖符咒》中的石巨奎以幾代人的艱辛勞作,想要達到的目標,表面以民間風水觀解釋了命運的走向,實際的操控者不僅是不可抗拒的社會變遷的力量,還有民間社會的習慣性進程,單靠個人的、家族的力量是無法實現理想的。
特定社會情景中,掙扎于生存危機中的人,表現出難以想象的堅韌、樂觀與豪邁。《兄弟如手足》中進城打工的兩兄弟,不僅要承受超強的體力勞動,作為無所依憑的城市邊緣人,心理上要承受更大的壓力,才能在城市中立足。而城市中沒有屬于他們的愛情,共同的鄉村背景,成為保障愛情發展的必要條件?!稉Q梅》中換梅要保護、養活自己和孩子,曠野里與狼對峙,表現出大同人的“俗尚武藝,風聲氣息,自昔而然”{1}。
無論什么樣的物質條件,傳宗接代是個人生命延續、家族興盛的象征,是山西當代小說中主人公在活著時最重要的追求。而這一追求伴隨著人性對美好情感的渴望,充滿了詩意,卻以悲劇為主?!兜胶谝瓜肽銢]辦法——溫家窯系列》中的楞二攢了一輩子錢娶不上媳婦,人性的壓抑凝結成蕩氣回腸的山曲:“白天我想你,拿不動針,/到黑夜我想你,吹不滅燈;/白天我想你,盼黃昏,/到黑夜我想你,盼天明;/白天我想你,墻頭上爬,/到黑夜我想你,沒辦法。/黑夜里想你抱枕頭,/咬破枕頭,滿嘴是谷皮?!眥2}“山在水在石頭在,人家都在你不在。”③《冰涼的太陽石》《山的后面還是山》中的主人公感受了愛情的美好后,又被殘酷的現實剝奪,“有淚沒淚你就嚎的去哇”。不止娶不上媳婦的光棍,還有主人公被習俗的合理化,都表明了對人性的壓抑和剝奪。
(二)農村人與現代社會的交流和融入。農業社會中的人,要掙脫生存的危機,需要介入官方組織、意識形態和經濟活動。
農村中的村干部以及有干部親屬的人,成為官方在民間的代言人,擁有一定的政治、經濟特權,是農村日子過得好點的群體。所以家里希望出個公家人。
子女讀書、外出打工也是走出閉塞、貧窮山村的途徑,整個家庭希望命運因此而改變。《摩崖符咒》中石匠送兒子讀書,結秀才親家;《兄弟如手足》中供大兒子讀大學,期盼因此改變兒子和家族的命運等。
命運的改變,幸福的追求,其實現與否的價值判斷,依據地域文化的內在邏輯,矛盾沖突的生成也依此邏輯。
《兄弟如手足》以理想中貧賤不能屈,富貴不能淫的道德操守,張揚了兄弟血脈親情。而《活人難》中石旺兒為湊三千塊錢的彩禮鋌而走險,入獄改造,對象彩萍被父親賣到深山,從此石旺兒走上了不歸路;《山月恨》則在主人公考上大學,為了留在城市,喪失道德底線。這樣的故事很多,其價值判斷,是傳統民俗社會中的道德規范,并非單純的情和理。
看似單純美好的人性需求,卻被世俗規范剝奪。世俗規范有時以某個人為正面主張者,但大多數時候是民俗社會的輿論壓力,實現對人性的控制的。《點燃朝霞的人》中欒金彪釋放回家,鄉親們來探望,一方面滿足個人的好奇心,另一方面形成一種壓力,使被探望者納入鄉村社會的習俗規范?!锻昝赖穆眯小分幸粋€小男孩和一個女醫生陳憶珠在想象中追尋心靈的自由,精神世界的桃花源,不愿屈就俗世成規,最終被社會謠言殺死。
在追求自身社會發展和人性解放的文學主題下,形成了物質基礎與精神追求的矛盾,文化與人性需求的矛盾。這時往往將社會習俗簡單歸結為落后、阻撓變革、壓抑人性的反動勢力,主人公就被塑造為敢于反對陋習的時代英雄,這無疑是對民俗文化的簡單理解。民俗有其傳統性,與時代步伐不同步,但民俗作為一種生活文化,又是人生存的智慧,有內部轉化的機制?!讹L流父子》中當父子和母女遇到民俗難題時,也有人想促使好事成雙。雖然沒有實現,但讓我們看到民俗規范畢竟是軟規范,大多數時候以世俗人情的基本需求為出發點。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當代山西作家在作品中藝術化地還原了民俗文化語境,以山西人的思維邏輯,設置各色人的愛恨情仇,搬演故事,讓小說充裕著濃厚的山西風味,在思考文化傳統與人性的矛盾沖突中,尋求社會變遷中農村文化的發展的途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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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張余、曹振武:《山西民俗》,甘肅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26頁。
{2}③曹乃謙:《部落一年》,北岳文藝出版社2006版,第5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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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2009-2010年度山西省社科聯社會科學“十一五”規劃重點科研項目:新時期小說地域研究ssklzdkt 2009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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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胡蕓,歷史學碩士,忻州師范學院講師,研究方向:民間文學、民俗學。
編 輯:趙紅玉Email:zhaohongyu69@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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