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打瞌睡的申訴(外一題)

安科

這次會議是以縣委縣政府名義召開的，規格不高，但規模大，擔任站股級以上實職干部都必須參會。

也該隴副局長倒霉，這陣勢這紀律十分罕見卻沒能引起他足夠的重視：“除非親人亡故自己生命垂危可以向縣委主要領導申請特殊假，否則必須按要求開好這次會！”這樣的字句是從縣委辦公室下發的紅頭文件中抄錄的，應該能夠折射會議的重要。管他收獲大小，人到人情到，畢竟開會也是工作。但只有肉身坐在凳子上，心卻飛到九霄云外肯定開不好會。稍有政治頭腦的人都不大可能犯如此低級的錯誤——縣電視臺的新聞節目正播放隴副局長參會時閉著雙眼頭靠椅背的特寫！

隴副局長難做到處變不驚，趕緊撥打縣委辦公室的值班電話，那頭告訴他說：“常委會決定的，我們大家都只有服從。”

一夜沒睡踏實的隴副局長，第二天一大早就等候在縣委辦公樓前。七點五十六分，名叫嚴管的這位新任紀委書記打開辦公室的門接待了隴副局長，堅持“懲一儆百”的嚴書記善于擺事實講道理，卻難以說服百般申辯“根本沒打瞌睡只是閉目養神”的隴副局長。而隴某人卻強調這是“小題大做、無限上綱，是政敵們想搞臭我搞垮我！”，還拍著桌子質問嚴書記：“請問組織，你們有科學權威的依據證實我會上打瞌睡沒有？如此損害我的革命形象，那你們是要負法律責任的啊！”

隴副局長還真的稱得上凡事均積極做到未雨綢繆、對癥下藥，對各級各類會議的《議程》《日程》總是事先翻讀，牢記在心。每次會上打瞌睡前，他都會審時度勢，對臺上講話者的風格特色進行高度概括，從吐字速度、喝水頻率和“生搬硬套原文照讀還是插科打諢亦莊亦諧”等不同內容，判定自己該在某個最佳時刻醒來參與舉手或鼓掌。他的這一招是別人很難悟得透和學得好的：事前看表、事中看表、事后看表，反復檢驗自己的應對措施是否切實可行，科學決策下次會上某人作報告、某人發言時，應該“這般這般”和必須“如此如此”。若有不服氣的人搖醒他，友善考問他“領導的講話稿讀到哪章哪節了？”他便滿臉自豪地答你個“八九不離十”，讓你不得不賞他100分和表示羨慕。請他傳授秘訣時，他總是神秘的來這么兩句：“無他，惟手熟爾”和“藝高人膽大”。

只是，活該這個經歷過大風大浪的老資格副局長倒九輩子的霉：縣委書記在念《報告》的過程中靈活穿插了這樣的指示：“請現場的各位記者注意啦，你們不要總是熱情地把鏡頭對準主席臺上的我們，臺下那些因工作繁重勞累過度而跌進夢鄉的領導同志多辛苦啊，你們要把他們的光輝形象準確無誤地拍攝下來及時播放給全縣人民觀看嘛！”于是，記者們忙著搜尋人選，隴掌副局長就這樣防不勝防的成為唯一適合的人選。

隴掌副局長決定向縣人民法院提起訴訟——

本人為黨和國家效力多年，在副局長職位苦熬了整整12個寒暑，即將退休安享天倫之樂前夕，竟遭飛來橫禍，被欲取而代之者利用卑劣手段，以“會上打瞌睡”為由，在電視上曝光，開除了我的工作籍，嚴重損害了我和親人的人格尊嚴與工資福利。特請求人民法院判令被告（相關單位及個人）賠償我的各項損失（名譽、工資、福利待遇、醫療養老保險、喪葬費、撫恤金等），折合人民幣壹佰玖拾玖萬元。

現將事實和理由概述如下：

縣里召開干部大會的當日，本人模范遵守會議紀律，早早地進入會場，找到寫有自己名字的椅子就靜坐那兒洗耳準備恭聽。在長達8小時的會議上，本人不就是閉了一下子目、養了一會兒神嗎？怎么就草率的判定我是打瞌睡呢？俗話說，老虎都有打瞌睡的時候，難道上千人的會場就只有我一個人閉著眼睛歪靠在椅背上嗎？開會，是用嘴巴講和用耳朵聽嘛，與眼睛的睜開或閉起有多大關系呢？近視的某人居然不戴眼鏡參會，怎么沒人過問他是否看得清主席臺報告席上的各式人物繼而處分他呢？有的同志睜大雙眼望著主席臺發呆，想那些為非作歹禍國殃民的陰謀詭計，又有誰正確引導及時阻止呢？有的同志則用兩團棉花塞進雙耳，傻傻地坐在那兒，人在曹營心在漢，又有多少價值多大意義呢？還有的同志閑得無聊而一門心思撲在紙上，畫美女子丑姑娘和王八傻瓜懶漢，畫豬雞牛馬狗鳥蟲魚，寫眾多與主題無關的亂七八糟的字詞句，此類行為是否屬于“不遵守公務員紀律”呢？如果說閉目就是打瞌睡，張飛老大爺睡覺還圓睜雙眼呢！睡覺通常要閉上雙眼，你不能說閉了雙眼的人都是在睡覺呀！壽終正寢之時的閉了雙眼，那不叫睡覺而是叫死了嘛！不要以偏概全犯經驗主義錯誤，不要本末倒置糾纏細枝末節，不要被表面現象蒙蔽而只見樹木不見森林。過去召開的每次會議，誰敢擔保沒一個人打瞌睡啊？別總是挑選軟柿子捏呀！

據我那幾位主治醫師朋友介紹，近些年已有近百名嚴重失眠的領導干部（其中就有幾個在你們主席臺上就座），通過參加會議治療頑癥最后恢復正常的呢！成百上千的人在那么適宜的環境（有空調冬暖夏涼，有椅子軟和舒服，有恰似孫悟空先生神奇瞌睡蟲的話語緩緩飛來），有誰能長久具備堅強的毅力和始終保持昂揚的斗志做到不入睡入夢呢？怎么沒人去追究空調、椅子和發言人的責任呢？更何況，本人敢以人格名譽和黨籍人籍擔保，那天開會時絕對沒有打瞌睡，絕對只是閉目養神（抵抗會場上不時出現的不健康不和諧現象），以便聚精會神將各位領導的精彩發言清楚完整地刻印在心里！

退一萬步講，就算我那時真的在打瞌睡，開除我也是不合情不合理不合法的呀！

能在大會上作《報告》和發表重要講話者，應該屬于某個層面上的老師，他們卻約定俗成地站著勞累，一站就是數十分鐘或數小時。我們這些學生級別的人則可以穩坐椅子凳子，這太不尊師重教了吧？請他們坐在高檔椅子凳子沙發上講授，讓我們都站著聽，該不會有誰能夠如愿打瞌睡了吧？除非他和她都是馬，只有馬才能站著睡覺！除非臺上念的講的都是千篇一律、枯燥無味、高效催眠的“馬尾巴的功能”一類的東西。遙想封建時代的君王高坐于龍椅，施舍那么點金口玉言便讓站著跪著的滿朝文武“謝主龍恩”和“吾皇萬歲”的情景，那才是防治會上打瞌睡的高招啊！那些常年擔任“念《報告》、作重要講話”的領導們，要么因循守舊不會開拓創新，要么忘記歷史不能活學活用。而承辦會務者，只樂意輕車熟路圖省事，絕不愿冒險改革惹麻煩。就這樣，一天又一天、一次又一次地使這類會議的召開“有章可循”的保持了傳統。如今仔細思考，怎么突然覺得這方式這手段神似被大眾譴責多年的“釣魚執法”啊？如此引誘、如此縱容我等打瞌睡者，才是這一案件的真正元兇啊！

至于將短期內的閉眼簡單的等同于長時間打瞌睡，其荒謬與淺薄，想必張飛老人會緊急趕來當頭棒喝與指責，因這因那死不瞑目的人也必定會臭罵他們狹隘無知。

翻看《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務員法》，所有跟公務員條件、義務、考核、懲戒、辭職辭退相關的章節條款，都找不到“會上打瞌睡屬于不遵守紀律、這樣的不遵守紀律等同于犯罪、這樣的犯罪必須開除”之類的字句嘛！既然法無明文規定，被告方就不能以他們強加給我的“會上打瞌睡”罪名開除我嘛！否則，不就是“個人特權大于法律”了，還唱什么“依法治國”等等類似的高調呀？……

立案庭庭長看完訴狀，強忍住笑佯裝同情，對隴掌好言寬慰。拒絕受理，是要得罪這個老家伙的，連縣委縣政府都敢告的人，誰不怕他？誰敢惹他？只好用緩兵之計，收下訴狀及時報告分管副院長，最后只得搬出“縣人民法院審判委員會”的大名，告知隴掌“證據不足，不予立案！”當事人氣得罵娘，說他們這些狗屁法官“確實都是官官相護！”

律師事務所愿意承辦這個自訴案件，但申明不敢保證能勝訴，說“全國上下都在狠抓干部作風建設的當下，搬出《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務員法》的相關條款，考證原告隴掌兄臺，是否品行良好、是否遵守公務員紀律？僅僅以‘會上打瞌睡判定，伸縮空間較大，不便把握尺度，我們很難做到成竹在胸，是沒有多大信心幫你打贏這場官司的。要是你相鄰座位上的同志都站到法庭上，指證你當時確實響起鼾聲還講了夢話，你又拿不出有力有效的反駁證據，相關組織和法院對你的零口供也是可以處分可以判決的。那個時候，你花在這方面的精力錢財不就打水漂了？我們大家的臉面不就找不到榮耀的地方擱置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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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完這串話，隴掌的氣早就泄了，卻不甘心就這么丟掉了飯碗，便強打精神豪氣沖天地宣告：“這官司我是打定了，要百折不撓地打，要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地打，要堅持不懈地打到中院、要一鼓作氣地打進高院、要有勇有謀地打入最高的人民法院！”

雖然自己勞心費神的把水攪渾，渾水摸魚，卻不一定就能心想事成地摸到魚拿住魚，但總比忽視自己置身清澈見底的湖泊河流，讓人一覽無余，熟識并瞄準你的軟肋、心窩、咽喉、瘡疤、體癬、胎記、弱點、不足、死穴、羞處，適時譏笑羞辱和打擊壓制，伺機放冷箭下毒手滅九族，要好百倍千倍萬倍呀！那串字句，好像叫什么“深遠的歷史意義和重大的現實意義”吧，不是蘊藏其中等候挖掘嗎？

革命生涯幾十年，開了成百上千次規模級別不同的會議，到底打了多少次瞌睡有誰敢說他記得準？說一千道一萬，不就是會上一不留神就昏昏入睡了嘛，跟那些人模狗樣坐著卻亂寫文字亂畫圖符、靈魂出竅的男女相比，都是一樣的“收效甚微”，大哥別說二哥兩個都差不多嘛，有幾個真是“帶著身來帶著心來帶著情來”的呀？大多是湊個人數、走走過場而已吧？為什么閉一下眼睛就成了滔天罪行被處以開除公職的懲罰了呢？別人不一定了解隴掌的爛德性，隴掌卻是萬分精準的了解自己：會上的惟一愛好和特長，不就是條件機遇齊備后鞏固多年的打瞌睡嗎？通常都是“不打白不打、打了也白打”呀！但千萬不能坦白從寬承認罪行，千萬不要找上級公務員主管部門和作出該人事處理的機關的上一級機關，一定要找竅門走捷徑層層上訪越級上訪，一定要多思考多行動逐級告狀越級告狀，用“遭受了天大委屈”的感人言行，贏得上級部門和高層領導的關注和幫助，早日為自己洗清不白之冤。嘿嘿，等到那一天，我大名鼎鼎的隴掌同志不就有值得驕傲和自豪的地方安放老臉了？不就可以無愧無憾地閉上雙眼，從此睡他個千年萬年了嗎？

之后，省人民政府信訪接待室里和國家信訪局的大門前，每年至少會出現一次隴掌的身影……

李豆結婚還不滿一個月，煩惱從天而降。

這不算小也算不上大的煩惱，就是李豆裝進褲袋的工資，在不足五分鐘的短暫時間里，不翼而飛了！

按當地居家過日子的習俗或“婚姻潛規則”，婚后的多數男人，勞動報酬須上繳妻子統一安排使用。對此，婚前的李豆極為反感，多次當眾發表極端看法：“夫妻的權利和義務平等，基礎是人格尊嚴平等，財政大權的旁落或獨攬，就是夫妻間不信任、不寬容、不協作、不默契的結果。我的不變原則是，誰有能耐誰管家，只要管家的這個人始終能夠做到全心全意愛護這個家！當然啦，能者多勞還得論功行賞，自信的本大人有理由推斷，我家掌管財政大權的領導，只有、只會、只能是我！否則，嘿嘿，由此引發的嚴重后果，由陰謀敗露、篡黨奪權的某女獨自承擔！”

結婚第一個月，首先考驗他這個“男子漢大丈夫吃一口吐一盆”的事，就是“能否及時如數上繳當月工資”。依照《婚后協約》的相關條款，李豆應將工資收入、稿酬和獎金（含加班費和出差補助）等，以文字加圖表的方式，及時報送妻子并當即辦妥手續。“可是，這工資怎么就弄丟了啊？是如實匯報，還是吃啞巴虧去借來墊支？”李豆反復推敲。

那時的李豆確實沒想到眼前這個女子，會如此搶抓機遇和這樣巧用手段：“李豆同志請聽清、請記牢，奴家和你成為夫妻后，只要求你始終做到這一點——意見一致時，我一切聽從你指揮；意見分歧且無法達成共識，你必須寬容我、寵愛我、厚待我、擁戴我，一切按我的意愿辦！”其實這事只要想那么一下，李豆就能判定這是一根軟索，不張狂，不自大，不驕橫，其中的重要成分便是“撒嬌式爭權”！套猛虎，不費吹灰之力，比景陽岡上赤手空拳打死老虎的老前輩武松還功效神奇！大約是在曙光初現時渴盼享有勝利的喜悅吧，李豆同志的頭腦就迅速昏了那么一下，竟然飛快地點頭應允妻子。

雖然被偷的錢不算多，可處置方法不當絕對會影響新家庭安定團結的大好局面。為長遠幸福生活著想，李豆決定“走有望得到從寬處理的坦白之路”。即使妻子指責和貶低自己“不招財、不成器。這么幾個小錢都沒能力把它收好，實足是一個窩囊廢！”那也認了、受了。誰叫自己“總是在關鍵時刻碰上這種倒霉事”呢？

思謀多時的李豆決定：趕緊請出那位巧妙取走自己這筆專款的小偷大爺幫忙！

仔細回想，這煩惱還真是手機惹的禍！李豆丟失工資的原因，就是從營業員手中接過錢來的那個瞬間，它被撥響了，不早不晚地響起那曲《新聞聯播》專用音樂。他便順手將錢塞進褲袋，趕緊接聽。通話結束，走出銀行的李豆沒能從褲袋中摸出那些錢來，才發現這個月的報酬被攔截了！

整整22張百元新鈔呢！一個月的苦累，一下子就變成為“義務勞動”、“無私奉獻？當前的生存條件不允許老子如此高尚！”超常氣憤的李豆，想到這事就痛恨的怒罵。

真是“新婚未捷錢先丟，常使李豆愧滿胸！”

李豆立即行動，巧用孩子套狼：把十多張彩色畫報紙精心裁剪好，前后各用一張真的百元新鈔遮蓋，用兩根膠筋扎緊，猶抱琵琶半遮面地插在褲袋表層，袒胸露乳一般拋媚眼，誘惑貪吃的魚。

三天過去了，這沓“萬元巨款”還是沒人感興趣。大廳里的保安免費傳授的擒賊技巧是：“常來這里走，總有人下手！”李豆點頭致謝，堅定信心地說：“我一定打好這場持久戰！”

轉眼過了二十天，戰果依舊不輝煌。傷心失望的李豆只好出此下策：在外衣背部粘了一條寫好“小偷大爺救救我”7個漂亮隸體字的紙片，乞討似的在那兒游蕩。又過去九天了，依然一無所獲的李豆確實絕望了，便狠狠地自言自語：“滿打滿算已恭候您一個月時間了，如果這位大爺還不肯幫我這個大忙，就不要責怪我小打小鬧不繼續奉陪了。因為，我還有比這更重要更有價值的事要做啊！”

天，真的無絕人之路。李豆下班后繼續在那個地方現身，后背上的紙片完好如初的引人注目。由此引發的猜疑大多是：“這是個瘋漢還是便衣？是請求還錢還是捉拿歸案？是乞憐救助還是另有所圖？”李豆無暇顧及他們的感受，焦急地在心里再次默念：“小偷大爺，求您趕快偷我一次，讓我抓住你抓牢你，跟我到家幫我作證，讓我妻子相信果真有人破壞我的好事，推斷我新婚第一月的工資確實被某位梁上君子挪用。如此，您就功德圓滿了！假如逮到的正好是這位大爺，我保證大事化小，無息貸款，還本就行。不是你干的？也好；不愿承認吧？也行。我絕不強人所難，僅僅是請您出面證實有這么一回事而已！”

心里總是這么想，事還真的就成了：李豆感覺褲袋里有動靜了，原來是一把細長的鉗子伸進來了！真是“說時遲那時快”，在武警部隊錘煉了八個冬夏的李豆順手一個擒拿動作，那人就疼得大哼一聲。李豆高興地對他說：“老朋友總要相見的嘛，我差不多要望穿秋水了！快跟我到家中喝一壺去！”那人沒有反抗，乖順地緊隨李豆快步走出營業大廳。

來到僻靜處，李豆積蓄多時的怒火即將變成拳腳的那一刻，那人竟然笑著說：“你有困難求助我們，是瞧得起我們、高看我們和相信我們嘛！那一壺就免了。”大聲說完的他滿臉自豪地指了指李豆的褲袋。李豆立即伸手進去，掏出的東西居然是兩沓：一是自己的假多真少、表里不一的那沓“餌料”，二是從天而降、新舊不一的數十張百元大鈔！

李豆審視那人多時，依然疑惑不解，他緊盯著那人的雙眼問道：“偷了我一個月的工資，你良心發現后悄悄送還啊？”

那人搖著頭辯解：“不是不是，我不是小偷，真的沒偷你的錢！今天中午我剛到你們這座城市，在那里看見你背上的紙條，猜測你很可能因為被人偷了錢而深陷困境，就做好事不留名的幫了你這么一小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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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訝不已的李豆慌忙緩和語氣，在臉上使勁擠出一些笑來，平靜如常、客客氣氣地問：“你是慣偷還是初犯？不是小偷大爺為什么會幫我？”

那人沉默了好一陣子，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鄭重地從衣袋中摸出一沓信箋紙，痛苦不堪地解釋：“我是幫弟弟贖罪，他八歲練成小偷，偷了整整20年，成績不小，總額超過五百萬元呢！今年清明節那天，我大伯賣牛賣豬得來的一萬多元錢在集市上被人扒竊，盼望這筆錢給惟一的兒子醫治絕癥的大伯沒挺過那個晚上，絕望地喝下兩瓶劇毒農藥后撒手人寰。大伯之死對我弟弟的打擊太大了，他當眾用菜刀砍斷了右手的拇指和食指，發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可惜他在那個月底突然生病，高燒不退，嘔吐不止，失禁的大小便里次次都有血。入院醫治剛好十天，死了。這些紙上寫滿他二十年的罪孽，日期、金額和對象都記得很詳細。本著先近后遠、先易后難的原則，我按照弟弟的遺愿送錢來還，連本帶息的還，我想還多少就還多少。看到你背上的那7個字，我就感同身受，就那樣把五千元錢送進你褲袋了。”

恰如聽外星人言語的李豆，除了一身冷汗和滿腔敬意之外，就剩下搖頭不止了：“這錢我不能要，你弟弟不在人世半年多了，我的錢不是他偷的，我是上個月被偷的呀！”

面容悲戚的那個人看著手中的信箋紙，哽咽著緩緩地說：“這是與你們這個城市相關的部分，請聽我按時間順序讀完。無論是你身邊的人還是熟悉的其他人，凡是遭受我弟弟禍害者，請你幫我轉告他們，及時聯系我……1992年7月28日下午，在A城開往B城的客車上，一個干部模樣的戴眼鏡的瘦小伙子，從青山車站擠上來，一直站在過道里。我劃開他的黑色提包，收獲1989元現金、一本訂書刊的收據、一張《人民文學》編輯部寄來的660元稿酬匯款單，收款人李豆，他的單位是縣委農村工作部。”

聽到這里，李豆遭電擊似的顫抖了幾下，搶過紙來盯著這些字符看了好一陣，才發出一串怒吼：“真是你狗日的干的啊？你可把老子害慘了！我吃了半年的面條，常年只能吃青菜白菜洋芋蓮花白啊！真正的節衣縮食，整整兩年才還清這筆到鄉鎮征訂書刊收來的錢啊！更慘更冤更惡毒的是，上司斷定我監守自盜，逼我給縣紀檢委和組織部的領導寫檢查，多次在全體職工大會上狠狠的批評我，取消我三年的年終獎、福利費和加班補助，甚至上綱上線的打印專題材料，蓋上公章簽好大名后呈送主管部門，建議他們十年內不能調動和提拔我……你弟弟這狗日的大壞蛋確實害人不淺，真的是罪該萬死啊！”

那人的臉白一陣紅一陣，之后羞愧萬分地說：“你真是李豆？哎呀真對不起，我那個死有余辜的弟弟把你害慘了！大哥你受苦了，我向你賠罪！害你受苦的人真的死了，他叫許明木，這下應該達到他的要求了，他可以瞑目，就讓他欣慰地合上雙眼吧！”說完，急忙摸出自己的身份證遞給李豆，再次給李豆鞠躬。

李豆問：“你真的叫許明火？你真是那個有20年偷齡的許明木的胞兄？你真是千里迢迢代替弟弟逐個城鎮的上門來還錢的嗎？”

看見那人接連點頭，李豆也摸出身份證、工作證、特約記者證、特聘作家證，一邊遞給許明火一邊聲音洪亮地說：“我就是那個站不改名、坐不改姓的李豆，剛才說到的這些不幸遭遇，全縣的干部職工大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黑鍋變臭名，意義真深遠。在那段歲月里，我真的被許明木殘害得相當于死了。你想想，算得上垂垂老矣的我為什么今年才找到老婆呀？事業受挫，生活受苦，愛情流失，親情受損。人格尊嚴，理想信念，明的暗的，統統不見！好你個許明木，真的是可惡！”

許明火十分傷心地禱告：“但愿作惡多端、禍害多人的弟弟來世做個好人，多做好事，多行善舉，加倍報答他傷害過的男女老少們吧！”說完，又對著李豆鞠躬。

李豆像剛從噩夢中驚醒過來那樣，冷靜回憶剛才出現的情景，知道面前的這個人不是當年的那個小偷，也不是上個月偷了他工資的小偷，連忙說：“多年的冤屈總算洗雪了，憤怒加激動，言語上多有得罪之處，還請朋友理解和原諒！”說完，再次把那沓錢塞給許明火。

許明火帶著哭腔說：“李豆同志你就收下吧，我應該再補給你五千元錢才對呢。今天的錢哪能跟那個年代的比呀？”隨即從挎包里扯出一沓百元面值的新鈔，數了50張塞給李豆。

李豆趕緊推讓，急忙說：“不要不要，事情都過去這么多年了。你寫一份這起事件的緣由、過程、結局之類的《情況介紹》，把你弟弟寫在信箋紙上與我相關的內容復印一份，一齊給我，就勝過你這遠道而來的鈔票啦！”

許明火一下子高興起來，邊行動邊回答：“應該應該，馬上照辦！”快步走進不遠處的復印店把這兩件事辦妥，再次把錢使勁壓在李豆手上。面對這樣的誠意，李豆思前想后，只好退還一半，收下一半。

在餐館盛情款待許明火后，李豆一進家門便將這段奇遇繪聲繪色地詳述給妻子。

妻子翻來覆去地審視相關字據和這些鈔票，回想自己力排眾議、沖破層層阻攔嫁給李豆的一幕幕，恍如夢境，不知不覺間熱淚盈眶，激動地說：“真像天方夜譚啊！若不是親身經歷和手握真憑實據，誰會相信當下社會依然有這樣溫暖的光明和美好的情景啊？就連你老婆都認為你說胡話、編瞎話、講鬼話呢！親愛的老公，這些年，你真的吃虧受苦了！”說完，妻子像慈母又像嬌兒更像溫順的小綿羊那樣，撲進李豆懷里，哭三聲笑五聲的表達復雜的情愫……

李豆感慨萬端：“一個月的時間不算長，可是我差點堅持不下去了。要是今天缺曠或早退或遲到，哪有機會碰到許明火？這是天意還是緣分呢？對了，這個世界上，有愛心的小偷大爺應該不是沒有，也不會絕無僅有。我喬裝打扮、忍辱負重的在那兒辛苦了一個月，應該還有別的收獲吧？”

李豆趕緊把這個月輪換著穿的6套“工作服”全部抱到客廳的大沙發上，在衣褲口袋里仔細翻找。

結果嘛，居然真是每套衣褲口袋里都有錢啊！

李豆和妻子各數一遍，相加的數額都是等同的：12788元呢！

喜憂參半的李豆說：“真的從來沒有想過嘛，竟然會收到這么多錢！可是，如何才能迅速準確的把它們一筆一筆的退還給那些都不容易還慷慨救我的小偷大爺呢？”

妻子嚴肅著面孔，沉思了好一會兒才說：“真沒想到可恨的小偷們也有一副扶危濟困的菩薩心腸呀！說不定他們中的誰和誰看見你如此求救，也會良心發現，像許明木那樣痛改前非棄惡從善呢。這些錢，得來容易，退還真難。他們還真是藝高膽大之人呢，一個個神不知鬼不覺的給你辦成這樣多的好事！你看這事可不可以這樣辦？我們明天就把這些錢送交慈善總會，替那些做好事不留名的小偷大爺們及時行善嘛！另外，你從明天下午開始，六套‘工作服輪換著穿，在外衣后面粘一張寫好‘感謝小偷大爺們7個漂亮楷體字的紙片，到原地至少連續工作一個星期，算是對這個討厭群體中熱心助人者表示該有的謝意和敬重吧！好了，苦盡甘來的李豆哥哥，請點評你傻妹妹的本次工作，能否榮獲‘本年度幸福家庭創意獎？”

這一刻，突然有一股巨大的暖流在李豆心間涌動，他鼻子一酸，忍了多年的委屈，最終還是忍不住一下子哭出來。妻子當然理解他此刻的心情，無聲地輕輕地拍他的頭，讓他盡情釋放多年的憋屈和苦楚。

估計恰到好處之際，妻子突然捧起他的臉使勁親吻，出其不意地逗樂：“小哥哥是大娃娃，不哭不哭真不哭；李豆李豆好李豆，乖巧聽話我佩服！”

停止哭泣的李豆，慢慢擦干淚水，凝望仙姑一般冰雪聰明的賢妻，猛然高呼：“老婆英明偉大，李豆心悅誠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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