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雪
5月的初夏,在微風的吹拂下,脆嫩的葦子彎下腰去,用剛抽出的新芽撥動一池清水,水面上泛起粼粼波光。成群的野鴨在水面上逍遙地游弋,顯得悠閑自在;三三兩兩的魚兒擺脫水草的糾纏,歡快地躍出水面。棲息在葦蕩深處的水鳥被驚醒了。一只雪白的海鷗箭一般地沖上天空,在經過一個漂亮的盤旋之后又一個迅疾的俯沖扎向水面,敏捷地叼起一條光閃閃的魚兒。葦蕩里頓時沸騰起來,幾十只大雁撲啦啦地振翅飛向碧藍的天空……
一個攝影愛好者在頻頻按動相機快門之后,被眼前一幅幅生動的畫面深深陶醉了。他向一位背著漁具經過這里的當地人感慨:“老哥,這里簡直就是鳥類的天堂啊!你們住在這里,比城市人幸福多了!”
那位當地人停下腳步,咧嘴一笑:“不敢說比城市人幸福,咱這兒就是個農村。但說句良心話,這塊濕地能有今天,多虧了李老師!”
“李老師是誰呀?”攝影愛好者不解地眨眨眼。
“我們屯子的,李啟文。” 當地人揮揮手,走了。
20年前,隨著一場農業大開發的熱潮興起,蘿北葦場濕地被劃為“五荒”之列。很快,2萬公頃濕地就有1.6萬公頃以“宜農”荒地的名義對外承包,剩余的4000公頃濕地也被排干了水。隨著拓荒大機械的推進,濕地群鳥悲鳴,一片狼藉景象。見此情景,葦場學校教師李啟文的心也仿佛被劃出道道傷痕。
從小生長在濕地的李啟文最看不得濕地“受委屈”。那些日子里,他滿腦子都是被破壞得千瘡百孔的濕地。和他一樣難受的,還有那些視濕地為家的孩子們。課堂上,當李啟文難過地說出這片濕地很快就要消失的消息后,好多孩子忍不住哭了。一個孩子邊哭邊問他:“老師,要是小魚、小鳥都沒有家了,它們去哪兒住啊!”
李啟文不知怎么回答這個問題才好。看到孩子們那期待的眼神,一個念頭如同松明一般被迅速點燃了:“要給子孫后代留住這片資源!”
村民王永福聽說李啟文要帶頭抗拒濕地造田,苦笑著搖了搖頭:“他是真傻,放著安穩日子不過,偏給自己找麻煩。胳膊能擰過大腿嗎?!”
可李啟文鐵了心,他氣哼哼地說:“濕地不僅是鳥的家、魚的家,也是我的家!”
為了讓村民與自己一起合力阻止濕地開發,李啟文挨家挨戶講環保知識,經常一講就是大半天。因為對眼前利益和長遠利益的關注程度不同,一些村民并不認同他的觀點。一次,李啟文到一個準備參與濕地開發的村民家勸阻,可能是話說得有點兒重了,那個村民被惹怒了:“你這純粹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并警告李啟文,“別跟我說那些沒用的,我告訴你,要是再來,別怪我拿刀捅你!”
李啟文把臉一撂,挺起胸膛說:“要是捅我一刀能讓你不參加開發,我認了!”他的這股子傻勁感動了那個村民。漸漸地,許多旁觀者乃至起初不理解他的村民也加入了保護濕地的行列。
蟄伏了一個冬季,轉年雪化,開發商的挖掘機又開始蠶食濕地。李啟文領著幾個村民來到挖掘機前,揮舞著手臂讓機器停下來。可是,跟三米多高的大機械相比,他們的身影顯得是那樣渺小。眼看勸阻無果,李啟文心一橫、眼一閉,索性趴在挖掘機前,用身體阻止。幾個村民也紛紛伏在地上,筑起一道人體屏障。在“有種你就從我身上軋過去”的呼喊聲中,開發商不得不宣布停工。
暫時的勝利并沒有讓李啟文感到輕松。為了促使被破壞的濕地恢復原貌,他做出了一個驚人的決定:上書國務院反映情況。
2000年4月,在參照《國際濕地保護公約》寫好恢復蘿北濕地的建議信后,李啟文找到葦場鄉的七個村委會主任,請他們跟自己聯名上書國務院。聽說李啟文要帶頭“告御狀”,村民議論紛紛:一個平頭百姓給國務院寫信,能管事嗎?
“我看是白扯!” 一個村委會主任直言不諱。其他村委會主任也都猶豫不決。
李啟文的傻勁又上來了,拍著胸脯說:“一切法律問題,由我自己承擔。”說罷,鄭重地在信上簽下自己的名字。眼見李啟文這“舍得一身剮”的勇氣,村委會主任們被打動了,都簽了名。
最終,“御狀” 告贏了——他們提出的復原家鄉濕地的建議被國家有關部門采納。2000年年底,中央一紙批文徹底止住了開發者的腳步。李啟文帶領葦場人保住了最后3000多公頃濕地,“葦場開發區”變成了“葦場保護區”。
這些年,隨著濕地生態環境的日趨改善,李啟文更忙了。游人觀濕地,他當講解員;學生來春游,他包吃包住。有人不明白他為何甘愿費心、搭錢。李啟文答道:“濕地滋養了蘆葦,這是蘆葦對濕地的情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