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障房，一個遙遠的夢

冬天

北京市大齡男青年文建明，自2009年1月26日獲得保障房申購資格后，便開始了無休止的等待，成為一名“候鳥”。為護住每年都需審查的“候鳥”資格，他不敢戀愛，不敢換工作，甚至多次要求老板別加工資。可幾年過去了，保障房遙遙無期。2013年9月，文建明以討要知情權為由將北京市朝陽區人民政府告上法庭。在他背后，是北京十幾萬名獲得申購資格的保障房輪候者，他們建立了多個“候鳥”QQ群，共同為房子而戰。在全國，這個數字更為龐大。

為護資格，不敢戀愛

談起保障房，文建明有一肚子的苦水，他現在早已習慣于指著日漸滄桑的臉自嘲：“我現在是要家沒家，連女朋友都沒有，我都不敢想，如果那套保障房再拿不到手，我以后的日子該怎么過。”

現年37歲的文建明家住北京市朝陽區，父母都是普通的退休工人，一家三口窩在不到三十平方米的兩居室里。大學畢業后，文建明在一家文化公司找到了工作，月薪只有兩千多元，但公司發展前景好，升職空間大，他最終留了下來。工作兩年后，手上有了些積蓄，文建明便把買房的事提上了日程。可接連看了十幾個樓盤，哪怕是一套單居室，總價也是他承受不了的。父母提出把家里的房子賣了，給他買房，文建明沒同意，他不想做啃老族。

2008年7月，就在文建明為買房的事愁眉不展時，他所在街道居委會的工作人員給他帶來一個天大的好消息：根據他的實際條件，可以向政府申請一套保障房。

2009年1月26日，文建明正式通過嚴格的保障房申請者資格審查，成為一名保障房輪候者，只等搖上號，便可以購買到價格便宜的經濟適用房。那幾天，親戚朋友們紛紛上門祝賀。

文建明開始了漫長的等待。每次聽說政府公開搖號，他都翹首企盼，可轉眼兩年過去了，文建明一次也沒搖上號。不僅如此，政府每年都會對“候鳥”們進行二次審查，看是否還具備申購資格，一旦不符合，馬上剔除。為了不失去“候鳥”資格，文建明一直守著兩千多元的工資生活。

2011年11月，同事給文建明介紹對象。見面后，彼此印象都不錯。一次，女孩過生日，文建明想送份像樣的禮物，可口袋里實在沒錢，他又不愿向父母張口，便精心挑選了份實用又簡單的小禮物。女孩沒說什么，可她的朋友們見后，卻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生日過后，文建明主動跟那個女孩斷了聯系，作為一個男人，他過苦點沒關系，可不能讓別人跟著他過苦日子。文建明下了決心：拿到保障房再考慮婚姻問題。

眼見文建明都34歲了，大家都為他的婚事著急。有一次，母親勸他：“這樣等下去何時是個頭，不如我們借錢買套房子，你還年輕，就算借點錢，以后多掙些也能還上，總不能為了套房子，就這么耗著。”文建明不甘心：“別人想要這個資格都拿不到，我們好不容易拿到了，要是白白失去太可惜了，再多等等，也許很快就輪到咱們了。”

可直到2012年年底，三年過去了，文建明的保障房依然遙遙無期。

不加工資，幾多辛酸

2013年春節前夕，公司經理找到文建明，再次提出給他加工資。此前兩年，每年到了年底，別人都高高興興地拿豐厚的年終獎，文建明卻總是推脫說不要。一開始，經理很納悶，詢問之下才知道，因為申請保障房的緣故，他每年收入不能超過2.3萬元，要是越了這條線，一旦被人舉報，之前所有的努力都白費了。

當天晚上，心里極度郁悶的文建明把最好的哥們楊軍叫出來喝酒聊天，以解心里的憂愁。

幾年前，楊軍也準備申請保障房，可當時一個朋友叫他一起創業，一邊是便宜的保障房，一邊是未知的前程，最終，楊軍選擇了后者。很多人都說楊軍傻，可幾年過去了，楊軍買了房，結了婚，馬上都要添丁了，他開導文建明：“靠自己的能力去買套房，絕對比無盡的等待有意義，你現在想改變還來得及，要不咱們一起干，我不敢說掙多少錢，但絕對讓你比現在過得好。”

回到家后，文建明在“候鳥們”自發建立的QQ群上說了此事，希望聽聽大伙的意見。沒想到，跟文建明有相似遭遇的人不在少數。網友“路在何方”告訴文建明：“三年前，一個朋友喊我去青島開公司，我沒去，短短幾年時間，朋友成了大款，全款買了房和車，而我守著兩千多元的工資，啥也不能干。如果我現在有這樣的機會，肯定會牢牢抓住。”可隨即有人反駁道：“咱們之所以申請保障房，就是因為經濟條件差，對我們來說，走錯一步就沒有回頭的余地。兄弟，好好想想，假如明天就搖上你了，豈不可惜？”群里的人吵得不可開交。

聽得越多，文建明越頭疼，幾年前的他，怎么也不會想到一套保障房會把他的生活攪得亂七八糟。最終，考慮到父母年事已高，經不起折騰，他拒絕了哥們的好意。

此時，文建明只有一個念頭——早日拿到保障房。為此，他每隔幾天就往北京市朝陽區房管局跑，詢問保障房的相關事宜，房子建在哪？將建多少套？何時能輪到他？他急需一個確切的時間，可是每次得到的答案都是“正在解決”。

文建明感覺相關部門一直在敷衍他。2013年5月，文建明聯合QQ群里其他“候鳥”，來到市政府信訪辦討要說法，他們要求獲知以下幾點信息：1.保障房建設數量；2.保障房搖號房源；3.2010年北京市朝陽區保障房輪候家庭解決時間表及安置計劃；4.關于保障房延后解決的原因。

2013年6月27日，針對大家的疑問，北京市朝陽區人民政府作出了《政府信息公開申請答復通知書》。說起這份答復通知書，文建明一頭惱火，里面的內容大致可概括成一句話：給了一個網站，有疑問去上面查，如果還有不清楚的可咨詢北京市朝陽區房屋管理局。文建明等人立即去了北京市朝陽區房管局，可房管局也只有簡單的統計數字，沒有詳細的清單和說明，問了等于白問。

群里幾個比較有主見的人跟文建明商量：“這就是互相推諉，咱們必須聯合起來，要個說法。”2013年7月，文建明找到北京中盾律師事務所的何嶠巍律師，何律師告訴他：“可以以不服這份《政府信息公開申請答復通知書》為由，提起訴訟，要求政府公示這些信息。”文建明決定打官司，向政府討要知情權。

聽說文建明要跟朝陽區政府打官司，陸續有74名“候鳥”表態愿意一同作為原告，支援他。文建明卻說：“這官司我先打，如果我打贏了，你們再決定怎么做，免得拖累你們。”最終，大家一致決定，文建明第一個打官司，他們緊隨其后。

拿青春賭房，值嗎？

2013年9月12日，文建明將北京市朝陽區人民政府告上法庭，對《政府信息公開申請答復通知書》提出質疑，要求獲得政府信息知情權，希望朝陽區人民政府就他所提出的幾點問題給出確切的答案。

10月9日，北京市第三中級人民法院開庭審理了此案。12月7日，北京市第三中級人民法院最終認定北京市朝陽區人民政府在《政府信息公開申請答復通知書》當中的內容符合工作程序，給出的解決方案合理有效。作出一審判決，駁回了文建明的訴求。

拿到判決書，文建明覺得很委屈，他覺得這種委屈除了“候鳥們”自己，別人根本無法體會。而QQ群里，和文建明一樣滿腹委屈的人還有很多。

家住北京市東城區的王華、胡娟夫妻倆月收入不到5000元，2009年2月，他們幸運地成為保障房輪候者。想著既然房子快到手了，夫妻倆決定要孩子。

2011年8月，胡娟生下女兒樂樂。有了孩子后，開銷特別大，原先的工資根本不夠，每月都要靠父母接濟或者借錢度日。孩子斷奶后，需要添加輔食和喂養奶粉。在奶粉的選擇上，夫妻倆起了爭執，王華考慮到自身的經濟條件，選擇國產奶粉；胡娟出于對孩子健康著想，有意購買進口奶粉。夫妻倆因為這事爭執了好久，最終胡娟妥協。

哪知，孩子喝了一段時間某品牌的國產奶粉后，不知什么原因大便干燥，每次大便都特別難受，有時都能見著血絲。見孩子這么小就受這么大罪，胡娟心里別提多疼，她埋怨丈夫說：“都怪你，要是讓孩子吃好奶粉，哪有這回事。”王華也很委屈：“咱家的條件你又不是不知道，日子都快過不下去了，等房子拿到就好了。”

“房子，房子，什么時候才能看到房子。早知道這樣，咱前幾年借錢買套房子，現在房子都不知升值多少了，也不用讓孩子跟著遭罪。”王華只能勸自己別著急。

一家三口繼續著無窮無盡的等待，期間，王華有一次出國進修的機會，回國后工資待遇會翻番，可怕越過保障房資格審查的底線，他放棄了。回首過去，他只能安慰自己說：“只要能拿到房子，給孩子一個安穩的家，我們的犧牲就值了。”日子雖然要往前走，但王華的心態卻淡定不了。

2014年3月5日，李克強總理在第十二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二次會議上明確提出，今年年內將建成480萬套保障房，解決一部分保障房輪候者的住房問題。“候鳥們”知道這個消息后都興奮不已，他們覺得下一個拿到房子的人應該就是自己。

編后語：為了解決一部分困難群眾的住房問題，政府對于保障房申請制定了嚴苛的標準，這樣是為了防止有人渾水摸魚。如果硬是把這條標準的兩邊分化成兩個世界，那么人生將變得無趣。為了一套保障房，不敢升職，不敢加薪，不敢戀愛，明明可以追求更高層次的生活，卻任時間蹉跎，小心翼翼地候著，拿青春賭一套房子，這種做法是否值得？這種看似“走捷徑”的人生，是否是你想要的？或許你已經有了答案。

（文中除何嶠巍律師外，其余人物均為化名。作者聲明：本文謝絕任何形式的轉載，違者視為侵權！）

編輯 陳陟 czmochou@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