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運橋
軍旅詩詞是中華詩詞的重要組成部分。它抒發了每個時代的最強音。它往往以戰爭、邊塞、征戍、軍旅生活、軍人情感、軍旅事物、軍旅人物等作為主要表現對象的一種風格獨具的詩歌類別。軍旅詩詞歷史悠久,源遠流長。
中華詩詞的兩大源頭《詩經》和《楚辭》中都有一定篇目是表現軍旅內容的。當代軍旅詩詞如何創新,如何繁榮,如何為強軍夢服務,向歷代優秀的軍旅詩詞學習和借鑒是必要途徑,傳承是根基,發展是枝干,創新是花葉。
當代長安畫派大師石魯曾道:“一手伸向傳統,一手伸向生活”。這正是當代軍旅詩詞發展和創新的方法。“一手伸向傳統”,是要求我們去發掘,去鑒別,去學習,去提高,達到對于前人成就的真正繼承,以便走向新的更高的目標。好比攀登,前人的成就像一部梯子,后來者總要努力站到前人的肩膀上才會進步。生活,就是我們所處的時代。任何人都不能離開他的時代而存在。生活中不是缺少激情,關鍵是缺少善于發現真、善、美的一顆心。傳統也是生活,但那是過去的生活。歷史是一面鏡子,所以必須向傳統學習,不能停留在過去,所以必須抒寫當代。“不薄今人愛古人。”央視《三國演義》片尾曲《歷史的天空》所唱:“黯淡了刀光劍影,遠去了鼓角錚鳴,眼前飛揚著一個個鮮活的面容。”古人雖然遠去,但歷史的天空永遠回響著英雄的吶喊。
《詩經》中的軍旅詩并不注重戰爭的渲染,而是以戰爭場面作為背景,表現主人公在戰爭中的生存狀態和情感世界。如《王風·揚之水》主要反映軍人屯戍不得歸的幽怨情懷,此詩和《鄴風·擊鼓》被后世稱為征戍詩之祖。尤其《秦風·無衣》,朱熹《詩集傳》道:“秦俗強悍,樂于戰斗……足以相死如此。”后來秦一統六國,從這首詩可窺端倪。其詩曰:“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 與子同澤。王于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 與子同裳。王于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
這首詩一共三段,以復沓的形式,表現了秦軍戰士出征前的高昂士氣。他們互相召喚、互相鼓勵,舍生忘死,是一首慷慨激昂的從軍曲!是秦國人民抗擊西戎入侵的軍中戰歌。
《國殤》:“操吳戈兮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敵若云,矢交墜兮士爭先。凌余陣兮躐余行,左驂殪兮右刃傷。霾兩輪兮摯四馬,援玉枹兮擊鳴鼓。天時懟兮威靈怒,嚴殺盡兮棄原野。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遠。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靈,子魂魄兮為鬼雄。”
屈原的《國殤》是中華軍旅詩詞中第一首有明確作者的詩:這首詩表達了慷慨悲壯之氣和屈原“雖九死猶無悔”的愛國情懷與憂患意識,是軍旅詩詞史上的杰作,對歷代詩人影響深遠。學者李桂生認為:“《國殤》反映了戰國末期的戰爭情況,是楚辭中唯一描述戰爭的作品,是一篇重要的兵學文獻。”當代軍旅詩詞的發展和研究,繞不開這首開個人創作軍旅詩先河的《國殤》。“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靈,子魂魄兮為鬼雄。”讓人感受到了將士生死與之的愛國情懷,激起的是對生命價值和國家命運的思考,楚人愛國尚武的民族精神和信鬼好巫的風尚,以及戰國末期諸侯紛爭的現實在《國殤》中都得到了真實體現。《國殤》發出了慷慨壯士之音,“楚雖三戶,亡秦必楚。”在詩中詩人進一步將自己對生命價值的體驗通過詩表現出來,死亡不僅是維護人格操守的手段,也是對有限生命的超越,閃爍著永恒的道德價值和人文光輝。詩人以楚軍陣亡將士的魂魄表達了至死不屈的勇者無懼精神,贊揚了楚國將士雖死猶生的人生價值觀。
曹植《白馬篇》:“白馬飾金羈,連翩西北馳。借問誰家子,幽并游俠兒。少小去鄉邑,揚聲沙漠垂。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參差。控弦破左的,右發摧月支。仰手接飛猱,俯身散馬蹄。狡捷過猴猿,勇剽若豹螭。邊城多警急,虜騎數遷移。羽檄從北來,厲馬登高堤。長驅蹈匈奴,左顧凌鮮卑。棄身鋒刃端,性命安可懷,父母且不顧,何言子與妻! 名編壯士籍,不得中顧私。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詩通過描寫歌頌了邊疆地區一位武藝高強又富有愛國精神的青年英雄,借以抒發作者的報國之志。本詩中的英雄形象,既是詩人的自我寫照,又凝聚和閃耀著建安風骨的光芒。詩歌以曲折動人的情節,塑造了一個性格鮮明、生動感人的青年愛國英雄形象。
鮑照《代出自薊北門行》:“羽檄起邊亭,烽火入咸陽。征師屯廣武,分兵救朔方。嚴秋筋竿勁,虜陣精且強。天子按劍怒,使者遙相望。雁行緣石徑,魚貫度飛梁。簫鼓流漢思,旌甲被胡霜。疾風沖塞起,沙礫自飄揚。馬毛縮如猬,角弓不可張。時危見臣節,世亂識忠良。投軀報明主,身死為國殤。”
《代出自薊北門行》是樂府舊題,屬雜曲歌辭。此詩通過邊庭緊急戰事和邊境惡劣環境的渲染,突出表現了壯士從軍衛國、英勇赴難的壯志和激情。在表現壯士赴敵投軀的忠良氣節時,穿插胡地風物奇觀的描寫,是南北朝時期罕見的接觸邊塞生活的名篇。杜甫《春日憶李白》:“清新庾開府,俊逸鮑參軍。”足見鮑參軍對李杜的影響。“俊逸鮑參軍”,就是贊美李白的詩有鮑照的俊逸風格。鮑照墓在湖北黃梅縣城,今年清明前夕,為了表達我們后輩對詩人的敬仰,我組織了幾位詩友驅車前往祭奠,一發“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江山留勝跡,我輩復登臨。”之慨。
李清照《夏日絕句》:“生當作人杰,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詩的背景是國亡家破的慘痛血淚。詩雖短,絕非一蹴而就,而是經時代的苦酒釀造,妙手偶得之。詩人呼喚英雄,然而那個時代缺少力挽狂瀾的人物,只落得“凄凄慘慘戚戚”的境地。詩表現了人格的挺立,再現了屈子精魂,表達了一種所向無懼的大無畏犧牲精神。這種凜然風骨,浩然正氣,充斥天地之間,直令鬼神變色。詩人鞭撻了南宋投降派的無恥行徑,借古諷今,正氣凜凜。全詩僅二十個字,連用了三個典故,但無堆砌之弊,因為這都是詩人的心聲。如此慷慨雄健、擲地有聲的詩篇,不愧為軍旅詩中的戰斗進行曲。
文天祥《過零丁洋》:“辛苦遭逢起一經,干戈寥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惶恐灘頭說惶恐,零丁洋里嘆零丁。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這首詩表達了作者為了挽救國家,不惜獻身的壯烈情懷。“丹心”是指赤紅熾熱的心,一般以“碧血丹心”來形容為國盡忠的人。“汗青”是指歷史典籍。古時在未有紙的發明之前,要記錄軍國大事,便只能刻寫在竹簡之上。但必須先用火把竹簡中的水分蒸發出來,這樣才方便刻寫,并可防蟲蛀。后人據此引申,把記載歷史的典籍統稱為“汗青”。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這兩句是說自古以來,人終不免一死,但死得要有意義,倘若能為國盡忠,死后仍可光照千秋,青史留名。如司馬遷《報任少卿書》所言:“人固有一死,死有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作為新中國的軍警,一顆“丹心”當然時刻準備著為了祖國和人民的利益,而不惜揮灑和奉獻自己的鮮血與生命。夏完淳《別云間》:“三年羈旅客,今日又南冠。無限河山淚,誰言天地寬? 已知泉路近,欲別故鄉難。毅魄歸來日,靈旗空際看。”
《別云間》是作者被清廷逮捕后,在解往南京前臨別松江時所作。“毅魄歸來日,靈旗空際看。”詩人在《獄中上母書》中所表示的“二十年后,淳且與先文忠為北塞之舉矣”。“已知泉路近”的詩人坦然作出“毅魄歸來日”的打算,抱定誓死不屈、堅決復明的決心,生前未能完成大業,死后也要親自看到后繼者率部起義,恢復大明江山。詩作以擲地有聲的錚錚誓言作結,鮮明地昭示出詩人堅貞不屈的戰斗精神、盡忠報國的赤子情懷,給后繼者以深情的勉勵,給讀者樹立起一座國家與民族利益高于一切的不朽豐碑。全詩思路流暢清晰,感情跌宕豪壯。起筆敘艱苦卓絕的飄零生涯,承筆發故土淪喪、山河破碎之悲憤慨嘆,轉筆抒眷念故土、懷戀親人之深情,結筆盟誓志恢復之決心。詩作格調慷慨豪壯,令人讀來蕩氣回腸。
陳毅《梅嶺三章》:“一九三六年冬,梅山被圍。余傷病伏叢莽間二十余日,慮不得脫,得詩三首留衣底。旋圍解。(一)斷頭今日意如何? 創業艱難百戰多。此去泉臺招舊部,旌旗十萬斬閻羅。(二)南國烽煙正十年,此頭須向國門懸。后死諸君多努力,捷報飛來當紙錢。(三)投身革命即為家,血雨腥風應有涯。取義成仁今日事,人間遍種自由花。”
《梅嶺三章》是1936年冬天中國共產黨人陳毅在梅嶺被國民黨四十六師圍困時寫下的三首詩。陳毅雖然處在危難之際,但獻身革命的決心和對革命必勝的信心卻矢志不移。
于右任《國殤》:“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大陸;大陸不見兮,只有痛哭。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故鄉;故鄉不見兮,永不能忘。天蒼蒼,海茫茫,山之上,有國殤。”
這首詩發表于1964年。晚年在臺灣的于右任非常渴望葉落歸根,但終未能如愿。1962年1月12日,他在日記中寫道:“我百年之后,愿葬玉山或阿里山樹木多的高處,山要高者,樹要大者,可以時時望大陸。我之故鄉是中國大陸”。1962年1月24日于右任先生寫下了感情真摯沉郁的詩作《望大陸》(又名《國殤》)。這是他眷戀大陸家鄉所寫的哀歌,其中懷鄉思國之情溢于言表,是一首觸動炎黃子孫靈魂深處隱痛的絕唱。閱讀此詩,給人一種悲愴深沉、愛國情真的感覺。由于眾所周知的原因,先生久居臺灣,不能回歸桑梓,但是海峽波濤卻隔不斷、阻不斷他望大陸、念故鄉、思親人的深情。“感人心者,莫先乎情。”正是這真摯強烈的情感和刻骨銘心的思念,給讀者以強烈的震撼,引起讀者感情與思想上的共鳴。詩的最后一節開頭兩句借用了北朝民歌《敕樂歌》里的兩句話,采用疊字,狀物形象而生動!最后兩句“山之上,有國殤!”語意雙關而寓意豐富。《國殤》出自屈原楚辭《九歌》。《九歌》是屈原流放途中模仿楚國南方的祭歌而創作的一組詩篇,《國殤》是其中一首,是追悼將士的挽歌,所謂“殤”,《小爾雅》說:“無主之鬼之為殤。”詩人巧借“國殤”,抒寫自己死后不能葬在大陸,不能魂歸故里的遺憾。
綜上所述,當屈原《國殤》成了中華民族憂患意識愛國精神的象征以后,歷代詩人都懷著無比崇敬與熱愛之情將其傳承下來,不僅在詩的創作手法上借鑒了《國殤》,更重要的是繼承、發揚了《國殤》所弘揚的憂患意識與愛國主義精神。從他們作品中,充分看出他們都為屈原的《國殤》而感動,足見《國殤》影響之深。“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朱熹用這兩句詩來說明傳統和生活是寫作的源頭活水。湖水之所以總是清澈見底,是因為不斷地有新的水灌注。我們從這首詩中可得到啟發,只有思想永遠活躍,兼容并包,海納百川,繼承中華民族優秀的文化傳統,方能才思不斷,新水長流。成語“源頭活水”來自此詩。縱觀一部中華軍旅詩詞史,就是一部不斷繼承、發展、創新的詩歌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