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 華(安徽)
春天到了,南方地區有吃春卷的習俗,如同北方人吃餃子一樣普遍。
做春卷,首先要制作春卷皮。小時候見過母親制作春卷皮的過程。見她將面粉加些許鹽,和水攪拌,揉成筋道極好的面團;再手抓這塊面團,在加熱的平底鍋中一按一揉,一張薄如蟬翼的春卷皮就貼在鍋底;稍加熱,揭起,一張成熟的春卷皮就算制成了。
現在,會做春卷皮的人家越來越少,但有專門制作的,在街頭巷尾現做現賣。那天在菜市場的入口處,看見一婦女正手抓面團制作春卷皮,一按一揉一揭的間隙,筋道十足的面團在她手中上下翻飛抖動,讓人眼花繚亂,煞是好看。
春卷皮可以在外面買,但餡還是自己做的才地道。春天,草木萌發,山野多的是各種野菜和新鮮的蔬菜,是做春卷餡的最佳食材。春筍、蘿卜、豆腐干等切成絲,薺菜、馬蘭頭、韭菜等剁成末,和在一起加上調料攪拌均勻,一份滿含春天味道的餡就制成了。當然,餡料隨各人的口味喜好可隨意 “革新”,好滿足永遠想嘗新的嘴。只是千古不變的,是那卷起來的春天的氣息。
包春卷時,將春卷皮攤放在桌面,放上一小份做好的餡,卷成扁筒狀,兩頭包折,用稀面糊封口,一個個玲瓏可愛的春卷就完工了。將春卷投入翻滾的油鍋里,炸成金黃色,那皮薄酥脆、餡軟香熱的春卷就可大飽口福了。
據說,春卷的歷史很悠久。晉時稱 “五辛盤”,因內有五種辛葷的蔬菜;唐時名 “春盤”;元時謂 “春餅”,并開始油炸;至清代,才有 “春卷”之稱。可見春日食春卷的民俗風情由來之久。
還有一個傳說,說是宋時有一書生,為了科舉應試博取功名,整日埋首苦讀,常常廢寢忘食。他的娘子就想了個辦法,烙出一張張薄餅,將菜肴置于餅中,卷成筒狀,既當飯又當菜,方便書生食用。由此,才有了后來的春卷。
在一些地方,把吃春卷稱為 “咬春”,這真是個富有詩意的說法。春天到了,不妨去返青的山野采幾把野菜,和家人一起包一包春卷,它卷起的不僅是美味,還有融融的親情。一只春卷在口,滿腹春天的氣息。
南北朝時,有一名士叫周颙,喜素食。一日,太子文惠問他: “菜食何味最勝?”颙答: “春初早韭,秋末晚菘。”這位古代的美食家告訴我們,初春的韭菜和秋后的大白菜為蔬菜中最美的。
春韭之美在于鮮嫩。經過雪潤雨洗,煦日春風下在松軟的泥土里探出頭的韭苗,吸納了歲月之靈氣,飽含了天地之潤澤,自然清新而美味。春韭又豈止美味,你看,她潔白如玉的根莖,青翠細長的葉片,真是身姿卓越,苗條婀娜。我覺得,用清純的女子來比喻嬌嫩的春韭真是非常貼切。
韭菜有 “春食則香,夏食則臭”之說。因為到了春末夏初以后,韭菜莖葉漸老,氣味辛辣,口感粗糙,失了鮮嫩。一如二八少女已作糟糠婦,雖風韻猶存,已不清純可人了。
蒲松齡說: “二寸三寸,與我無盼;四寸五寸,偶然一頓;九寸十寸,上頓下頓。”看來,柳泉居士在柳下泉邊也沒有自己種韭,像當今城里人一般,大都只能“九寸十寸,上頓下頓”。其實, “二寸三寸”的韭芽兒味道清淡,非為最美。只有到了春分之后,已經過一段日子春光雨露的韭菜才為上品。這時的韭葉兒肥厚豐滿挺拔,宛如出落初成的婷婷少女,清純動人,滋味悠長。
韭菜炒雞蛋,是韭菜食譜中最大眾的食法,這種烹飪方法可追溯幾千年。 《禮記》中就有記述:庶人春薦韭,配以卵。原來,韭菜配雞蛋還是古人祭祖之禮。
至清明前后,風和水暖,鄉人開始下水捕摸螺螄。在我的家鄉,螺螄肉炒韭菜是一道特色佳肴。做法是將鍋燒熱,加少許油,油燒熱后放入蒜末,煸炒出香味后,放入螺螄肉;炒至螺螄肉變色,加入紅椒、酸菜末、辣椒醬;炒勻后放入切段的韭菜,翻炒片刻即可。螺肉入韭,香而有嚼頭,春韭染螺鮮也更具風味。這時節,也是河蝦初嫩,小蝦炒春韭,也是一道時新而又簡單的美味。青瓷白盤,蝦紅韭綠,不說吃,光看一眼就有春風撲面的感覺了。
入夏以后的韭菜適宜腌漬裝壇,而春韭最適宜 “暴腌”。即腌即食的春韭,脆嫩而最具自然的味道,是佐餐或喝稀飯的上品小菜。
近年來,還流行一種吃韭菜的新法——烤著吃。燒烤攤主用一根細長的竹簽,把整根的韭菜串成一串,放到炭火上烤,并不時涂刷調料。烤好后的韭菜變得焦黃蔫耷,調料和辣椒末又干結在上面,讓人乍看之下,難起食欲。好比是落難的小姐下了灶臺,滿頭滿臉的草灰炭跡,哪見曾經的清秀。不過,人各有所愛,有人就好那一口味道,說是激出了韭菜的本味。我想,這煙熏火燎的,怕也只適合老韭,春韭這樣鮮嫩的角色,還是免了,讓其保持一份清純于人間吧。
春回大地,萬物生發。那隱忍了一冬的菜秧,在煦日暖風里迅速抽出嫩薹來。陽光明媚的春天,是食薹的最佳時節。
“江鄉正月尾,菜薹味勝肉。莖同牛奶腴,葉映翠紋綠。每辱鄰家贈,頗慰老夫腹。囊中留百錢,一日買一束。”這是元朝詩人呂誠寫的一首詩。讀此色香味俱全的詩作,仿佛嗅到盤中菜薹之美味,讓人恨不得立即掏出囊中小錢,去那菜市場購回一兩束,以解饞欲。
菜薹有多種,最常見的當是白菜薹、油菜薹、韭菜薹、蒜薹和野生的蕨菜薹。呂誠詩中正月尾的菜薹當是白菜薹。油菜薹在種植技術落后的古代,農人一般是不舍得折的,而是留待花開結籽好榨油。
菜薹最簡單的做法是清炒。將菜薹洗凈切段,待鍋燒熱,下菜油,入鍋旺火煸炒一兩分鐘,酌加精鹽,即可起鍋裝盤。清炒的菜薹色澤鮮青,入口脆嫩,特別清爽。在清炒菜薹時,根據食者的嗜好,可加入蘑菇、蝦仁、臘肉絲之類來調節口味。
有菜就有薹,菜薹本就普通。菜薹兒也宛如散落在鄉野大地的蕓蕓女子,田間地頭山坡河畔,常見她們青青的身影。這些淳樸的、天然去雕飾的鄉村女子,你要是給她們稍作一番打扮,自是那些燈紅酒綠下的脂粉味兒不可比的。
于是,今人也將菜薹兒烹制出百般花樣來。比如我就在裝潢比較考究的酒店里吃過燜蒸豬肉油薹、菜薹玉菇醬汁、湯魚香油菜薹等。但任你怎樣葷膩腥辣,也難去菜薹的天然清爽。鮮嫩的菜薹兒就像是偶落風塵的清純女子,想一時改其本色,怕也是難事。也正是其清純,才在一鍋混沌中透出其卓越,清爽肺腑。
人能在亂世塵囂中保持本色的,自然令人贊許景仰。菜品亦然。菜薹的食法中,涼拌油菜當是最保持本色的做法。將油菜梗、葉分開后洗凈,均勻切段,入滾水中汆熟,撈出瀝水裝盤,以麻油、精鹽相拌即可食用。味重者,可拌入蔥絲、姜末,瀝上經過加熱的辣椒油。涼拌菜薹的特點是鮮腴爽口,保持了菜蔬的本味。
韭菜薹、蒜薹和野生的蕨菜薹,按自然的生長,要到仲春或暮春時節才能食到。這幾種菜薹也分別含有辛辣和酸澀味。正如一首歌所唱: “特別的愛給特別的你”,特殊的味道自受特殊的人群喜愛。但既是薹,自然都脆嫩清新,品味無窮。
據古代眾多藥典記述,菜薹還有很高的藥療價值,特別是在散血、消腫方面有特別的療效。唐代名醫孫思邈曾記敘,貞觀七年三月,曾因多飲,至夜覺身體骨肉疼痛,至曉頭痛,額角有丹如彈丸,腫痛,目不能開,痛苦幾斃。此時,他忽然想起本草有菜薹治風游丹腫的記載,遂取搗敷,隨手即消,其驗如神。
清代的 《本草從新》上說: “煉形家以小蒜、大蒜、韭、蕓薹、胡荽為五葷,道家以韭、薤、大蒜、蕓薹、胡荽為葷。”蕓薹者,菜薹也。難怪呂誠詩稱“菜薹味勝肉”呢。能把菜薹烹吃出肉味,你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