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話三則

○ 湯素蘭

月亮花

在我家花園的石桌上，擺著一盆太陽花。每天早上，當(dāng)太陽開始發(fā)出溫暖的光芒時，太陽花便展開艷紅的花瓣。密集的花朵像一個個小太陽，將小小的花盆裝點(diǎn)得生機(jī)勃勃。每到日落西山的時分，這些花瓣又好像是聽了誰的口令似的，一齊閉上，合成指甲大小的一粒粒花蕾，綴在紫紅的花莖上，隨著那些細(xì)小的綠色葉片在晚風(fēng)中輕輕搖動。

在太陽花的旁邊，我擺了另一只花盆。里面除了一層灰褐色的花肥和泥土，什么也沒有。

鄰居問我：“你為什么放個空花盆在桌上呢？”我說：“這不是空花盆，我種了花的。”

過了些日子，鄰居又問我：“你種的是什么花啊？過了這么久還沒有長出來嗎？”

我笑笑：“它們早長出來了。”

“我為什么沒有看見？”鄰居盯著空空的花盆發(fā)呆，還伸出手指去撥動那一層灰褐色的花肥和泥土。

我連忙制止：“別翻，這樣會傷到花兒的根。”

鄰居瞪大眼睛看著我，他的意思我明白，他一定以為我瘋了。

我告訴他：“這是月亮花，白天看不到的。”

“哦？還有這樣一種花？”

“有太陽花，難道就不能有月亮花？”我反問。

“那倒是。”鄰居說。

我是一個童話作家。我最崇拜的童話作家是劉易斯·卡洛爾。我的理想是有朝一日，我也能寫出一部像《愛麗絲漫游奇境記》那樣的作品，讓一代又一代孩子們喜歡。

我每天坐在家里，等候奇跡發(fā)生，希望有什么奇思妙想突然出現(xiàn)在我的腦子里。但是，一天天過去，我既沒有掉進(jìn)兔子洞，也沒有看見過紙牌皇后。

有一天，我在《參考消息》上看到一則報道，說美國有一對姐妹，眼睛看到的東西有時巨大，有時微小，變幻莫測。醫(yī)生檢查后，發(fā)現(xiàn)她們患有一種罕見的眼病，而且這種疾病還是家族遺傳的，她們的母親小的時候，就曾經(jīng)被巨大的螞蟻嚇得尖叫，但沒有人相信她所說的，她只好一直忍受著被一個變形的世界所折磨。報道還聯(lián)系到劉易斯·卡洛爾，說根據(jù)他所描繪的童話世界，很可能他曾經(jīng)也患有同樣的眼疾，所以才寫得出《愛麗絲漫游奇境記》這樣奇妙的童話。

這篇報道一方面讓我覺得世界奇妙無比，另一方面又讓我感到絕望：看來美妙的童話世界真不是誰都想得出來的，而是那些患有特殊病癥的人親身經(jīng)歷過的。我沒有患特殊的眼病，是不是就意味著我從此可以去保險公司當(dāng)個推銷員了，不要再坐在家里，整天胡思亂想，等候奇跡發(fā)生？

這篇報道也啟發(fā)了我：或許我拿著放大鏡去看世界，會看到一些不同的東西呢？

那天晚上，我就真的這么做了。

我沒敢在白天這樣做，是因?yàn)槲矣悬c(diǎn)難為情。

那天晚上的月亮，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大最圓的，像個玉盤一樣掛在湛藍(lán)的天上。天空中一絲云也沒有，星星都隱在明月的清輝里，不像平時那樣耀眼。

我一只手里拿著放大鏡，一只手拿著袖珍手電筒，在月亮下的花園里像電影里探尋地雷的工兵那樣，一寸一寸地探尋過去。

我在無花果樹下看到一只蠐螬，它正扭動肥胖的身子從地里鉆出來。一只螢火蟲坐在一棵草上用自己的腿擦洗屁股上的燈籠。四只螞蟻在爭奪一片餅干屑，如果不用放大鏡看，我真是不知道螞蟻也像我們一樣，用兩只手抓住食物，然后張開嘴大口地咬下去。它們在我的放大鏡下足有拇指大小，當(dāng)我用手電筒照著它們的時候，它們停止搏斗，一齊抬起眼睛看著我，我急忙說：“對不起，打擾了，你們不用為這么小一點(diǎn)餅干屑打得不可開交，如果覺得味道好，明天早餐我再給你們留一點(diǎn)。”它們大概聽懂了我的話，我看到三只大個子螞蟻轉(zhuǎn)身走了，把那片餅干屑留給了個子最小、還少了一條腿的瘦螞蟻。

看到這情形，我說：“放心吧，明天早餐的時候，我會把整片餅干放在餐廳外面的臺階上！”

然后，我看到那三只螞蟻跳起來互相擊了一下掌，如果我沒有聽錯，它們還發(fā)出了一聲快樂的“喲嗬！”

在橘子樹上我看見一條吃飽了樹葉的青蟲仰天躺在一只新長出來的橘子上，抱著圓乎乎的肚子睡覺。

橘子樹旁邊是一片草地。草在這個季節(jié)長得很快，已經(jīng)沒過我的腳脖子了。在這樣的月夜里，草地上會有什么東西呢？我把放大鏡對著草地，手電筒的光圈追著草地上方的放大鏡……

“啊！”我驚叫了一聲。同時，我也聽見了對方的驚叫：“啊！”

我不需要用放大鏡也能把他們看得清清楚楚，因?yàn)樗麄儾畈欢嘤袃纱绺摺Ｆ鋵?shí)，我第一眼看到他們的感覺，與其說覺得他們像人，倒不如說覺得他們更像蜻蜓。他們的頭部有一雙像蜻蜓一樣鼓鼓的眼睛，占據(jù)了臉上大部分的位置。四肢和腰身非常纖細(xì)，這一點(diǎn)也像蜻蜓。他們的皮膚是銀灰色的。他們的打扮很像我們平時在舞臺上看到的芭蕾舞男女演員。男的都穿著緊身的衣服，腳上穿著靴子，女的穿著薄薄的透明紗裙。

很容易就能看得出來這是一家四口。因?yàn)樗麄兊娜菝埠芟瘛：髞碜C明我猜的沒錯，他們正是爸爸媽媽和一兒一女。兒子顯然年紀(jì)大一點(diǎn)，是哥哥，他差不多和爸爸一樣高了。他穿著淡黃色的靴子、淡黃色的緊身衣褲；爸爸的衣服是深灰色的，媽媽的裙衫是淡綠的，而女兒的則是粉紅的。

我搞不清他們是人還是蜻蜓，或者，他們就是我們在童話里幻想出來的那種小精靈？他們四個站在我的手電筒射出的光圈里，就像是舞臺上的追光燈打在他們身上。

我想我聽見了他們的聲音，但那聲音太小了，聽不太明白。我只好趴在地上，讓自己的耳朵貼近他們。現(xiàn)在，我聽明白了，他們是在問：

“對不起，請問這是哪兒？”

“我家花園里啊。”我回答。

“我的意思是，這里是木星、水星、還是冥王星？”

“這兒是地球！”我告訴他們。

“糟了！”他們顯然意識到了他們來到了不該來的地方，我說出的五個字像是重錘砸在他們的腦袋上，讓他們受不了，一家人癱坐在草地上。

我慢慢地了解到，他們是月光族的人，住在月亮上面。他們原本是要去月亮背面的，聽說那兒有大片的荒地，可以開墾成花園。他們就帶了月亮花的種子，乘坐飛行器出發(fā)了。他們的飛行器原本應(yīng)該貼著月球的表面，一直向西飛行，就能到達(dá)月亮的背面了。這樣的飛行在月亮上是常事，他們的飛行器起碼帶領(lǐng)他們飛過一千次了，每次都能順利地到達(dá)目的地。但是這一次，飛行器出了故障，脫離月軌，墜入太空。

他們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在這片草地上，飛行器不見了蹤影。

我注意到籬笆邊上有一個銀色的罐頭一樣的東西，我問道：“那個是不是你們的飛行器？”

他們走過去一看，沒錯，那確實(shí)是他們的飛行器，但已經(jīng)完全摔壞了。

“幸好我們是在夜里掉下來的，如果是白天，我們早就燒成灰了。”他們說。

于是，經(jīng)由他們解釋，我了解到了月光族的一個特點(diǎn)：他們不能看見太陽，在太陽的光線里，他們就會燃燒起來，變成灰燼。

當(dāng)然，月亮上是沒有太陽的。這個經(jīng)驗(yàn)教訓(xùn)，是月光族的前輩們用生命換來的。總是有些人想飛離月亮，去更大的宇宙遨游，結(jié)果，他們只要看到太陽，只要飛入太陽的光線里，就化為了灰燼。于是，月光族們把這個教訓(xùn)寫在教科書里，變成了月光族人人皆知的一個常識。

“太陽光是我們的天敵。”那個爸爸說，“而地球上一半時間是月亮照耀，一半時間由太陽照耀。我們在這兒充滿了危險。”

“不被太陽燒死，我們也會餓死的，”那個媽媽說，“這兒沒有月光灰。”

月光灰是月亮表面上的塵土，是月光族們的食物。

“也許你們可以試著吃點(diǎn)餅干。”我想起了螞蟻；“或者，試試蚊子也可以……”因?yàn)槲矣窒氲搅蓑唑眩麄兛瓷先ズ万唑颜娴暮芟瘢唑丫褪浅韵佔(zhàn)拥模皇球唑延辛荒_和一個尾巴，而他們沒有尾巴，也沒有六只腳。他們像我們一樣長著雙手和雙腳，只是他們的手和腳很細(xì)，跟蜻蜓腿很像。

我又想到了蟬，據(jù)說蟬是飲露水為生的。我說，“還有露水，你們也可試試。”

“現(xiàn)在最要緊的是找個地方住下來，躲開太陽的光線。”當(dāng)爸爸的說。

我告訴他們，這一點(diǎn)我完全可以幫忙。于是，我找來一個鐵盒，把它立起來緊靠著橘子樹干，盒子蓋上有一個活頁，就像一扇現(xiàn)成的門，可以開關(guān)。只要他們在天亮前及時躲進(jìn)鐵盒里，關(guān)上盒子蓋，太陽光就不能射進(jìn)去。

我又找來一片餅干，讓他們嘗一嘗，看看合不合口味。只不過是一片普通的牛奶餅干，對他們來說也是非常巨大的，他們一家四口抬著這片餅干，像抬著一個可以列于吉尼斯世界紀(jì)錄的餡餅。他們每個人都像下了很大的決心似的，在餅干上咬了一口。謝天謝地，餅干對他們來說顯然沒有毒，而且他們立刻發(fā)現(xiàn)，餅干的味道甚至比月光灰更加可口。

以上就是我遇見月光族時的情形。

自從遇見了月光族以后，我也像他們一樣養(yǎng)成了晝伏夜出的習(xí)慣。雖然那天晚上我如果不用放大鏡，我也能在草地上發(fā)現(xiàn)他們，但我還是把發(fā)現(xiàn)他們歸功于我的放大鏡。所以，我總是趁夜深人靜的時候從家里溜出來，一只手拿著放大鏡，一只手捏著手電筒，我在花園里尋找，希望還能找到什么奇跡。

我不知道他們一家人的名字，只能根據(jù)他們的身份，叫他們爸爸、媽媽、哥哥、妹妹。

我在花園里探尋的時候，哥哥和妹妹在花園里玩耍。我的花園對他們來說是一個全新的世界，一只夜晚出來覓食的甲蟲，他們也要追著看老半天，他們還喜歡爬我花園里的無花果樹，喜歡在草叢里捉迷藏。

爸爸一直在修理那個摔壞了的飛行器。當(dāng)然，我為他提供了修理工具——我的眉鉗、指甲刀、鑷子等等全套用品。然而一切的努力顯然都是徒勞，當(dāng)他弄清楚那個飛行器完全沒有修復(fù)的希望了之后，他把工具還給我，重重地嘆了口氣。

我勸他：“其實(shí)就算飛行器能修好，你們也很難回到月球上去，你們沒有雷達(dá)，沒有助力火箭，沒有導(dǎo)航儀之類東西，地球到月亮有38萬公里。地球上的人，只有宇航員到過月球，普通人誰也沒有去過……”

“是的，看來我們是回不去了。”他說。

他坐在草地上，長久地仰起頭看著天空中的月亮發(fā)呆。

媽媽倒是個健談的人。我扔了放大鏡、關(guān)了手電筒，躺在草地上看星星的時候，她愿意坐在我的耳朵邊上，跟我講月亮上的事情。通過和她的交談，我了解到：那兒住的月光族人口并不多，那兒遍地都是月光灰，那兒惟一的植物就是月亮花。

“月亮花非常美麗。”她告訴我，“在月亮上我們惟一的工作就是種植月亮花。我們想讓月亮上開滿月亮花。”

“我們這兒有石榴、月季、山茶、紫云英……地球上的花很多，每一種都很美麗。”我說，“我們這兒還有太陽花。”

“太陽花？那是一種什么樣的花呢？我倒想看看。”她說。

在一旁玩耍的兩個孩子也聽到了她的話，吵著說：“我們也想看！”

我攤開巴掌，讓他們走到我的手心里，我托著他們?nèi)齻€人，小心地將他們放到石桌上種太陽花的花盆里。我告訴他們：“這個花盆里種的就是太陽花。你們瞧，它們現(xiàn)在合起來了，你們只能看到這些紅色的，紫色的，白色的，黃色的和粉色的小花蕾。當(dāng)太陽升起來的時候，這些小花蕾就會在太陽下面綻開美麗的花瓣。”

“它們只在太陽下開花，可惜你們看不到。”我又補(bǔ)充道。

“月亮花在月光下也是五顏六色的。”當(dāng)媽媽的告訴我，“我的口袋里還有幾顆月亮花種子，我送給你，你把它們種在花盆里吧。”

她從口袋里掏出五粒芝麻大的種子放在我的手心里。

月光照得我手心里的種子閃閃發(fā)亮。

這就是月亮花的種子啊？它們會開出什么樣的花來呢？我看著這些神奇的花籽，心里充滿了期待。

第二天，我找來一個花盆，把這幾粒種籽埋在花盆里。我把花盆放在花園里的石桌上，緊挨著種太陽花的花盆。

然而還沒等到月亮花開放，這來自月亮上的一家人就永遠(yuǎn)地離開了我。

哥哥和妹妹現(xiàn)在不愛在花園里玩了，畢竟花園里的世界太小了，沒有幾天他們就把花園玩了個遍。

有一天晚上，哥哥和妹妹對我說：

“你說太陽花很漂亮，能讓我們看看嗎？”

“太陽花晚上不開花，只有白天在太陽下才開，你們看不到呀！”我說。

“我真想看呀！”妹妹說。

我立即想到一個主意：我可以把太陽花的照片拍下來給他們看呀！

第二天，我拍了很多太陽花的照片。晚上，我把照片放在草地上，讓他們一家子看個夠。

照片上的太陽花一朵朵張開絲線似的花瓣，花瓣中有金黃的花蕊，在太陽光下顯得格外美麗。

“真漂亮呀！”妹妹說，“這種花有香味嗎？我們的月亮花是有香味的。”

“它們當(dāng)然有香味了！”我告訴她，“你瞧見沒有，黃色的是它們的花蕊，蜜蜂每天都跑來采它們的花蕊，用來釀蜜呢！”

“要能聞一聞太陽花的香味該多好！”妹妹的大眼睛里充滿了無限的神往。

“可別動這種念頭，這念頭會要了你的命的！”媽媽警告她。

月亮上是寒冷的，所以，月光族是沒有體溫的。他們的身體冰涼，他們之間不管是擁抱還是親吻，都是冷冰冰的。

我把太陽花的照片帶給他們看的那天晚上，妹妹顯得特別高興。為了感謝我，她在我的臉上吻了一下。

她的嘴唇剛沾到我的臉上，她就像被燙了似的跳開來，她疑惑地望著我：“你的臉為什么扎人？”

“我的臉扎人嗎？”我用手摸摸自己的臉，雖然我已經(jīng)不年輕了，我的皮膚倒還沒有粗糙到會扎人的地步。而且我又不是男的，如果是男的，倒有可能是胡子扎人。

“你扎了我一下，不過，好像，扎得蠻舒服的……”她說。

她又走到我的臉旁邊，親了我一下。

“不是扎，是……說不清楚，跟親爸爸媽媽不一樣。”她說。

后來我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因?yàn)槲业钠つw是有溫度的。

“啊，這就是溫度嗎？好舒服呢。”她說。

“是啊，我們地球上的人是有溫度的，太陽也是有溫度的。”我說。

我提到了太陽。他們一家人對太陽充滿了好奇，央求我為他們拍些太陽的照片。“我倒要看看太陽究竟是怎樣的一個殺手！”哥哥說。

我的花園在一片坡地上，前面是開闊的湖面和蒼翠的一線遠(yuǎn)山，在我的花園里就可以看日出，而且景致極佳。

那天我起了一個大早，拍了一組日出的照片。有太陽未跳出東方時，天際緋紅的朝霞；有太陽升起來時，天地之間的輝煌。雖然日出的美麗需要親眼目睹才能真正體會，但我盡量用相機(jī)把紅日東升的壯麗記錄了下來。

晚上，我把照片攤在草地上。

爸爸、媽媽、哥哥和妹妹久久地看著照片。他們顯然被太陽的美麗震撼了。爸爸問道：

“這是在哪兒拍的？”

“就在花園里。”我告訴他們，“早晨站在花園里，朝東方看，就能看到太陽是如何升起來的。”

“難怪太陽花這么美麗，太陽花的美是太陽給的。就像月亮花一樣，月亮花的美麗來自月亮。”媽媽說。

“太陽是溫暖的。”我告訴他們，“地球上的一切生命都離不開太陽，只有在太陽下，草才能發(fā)芽，花才會開放。”

第二天晚上，當(dāng)夜深人靜，我又來到花園里。

我手里拿著一張報紙，報紙上有一則消息：“中國嫦娥一號探月飛船發(fā)射升空……”

在草地上，我只看到了爸爸和媽媽，沒有看到哥哥和妹妹。

爸爸媽媽相擁著坐在草地上，抬頭看天上的月亮。這是又一個十五的夜晚，月亮又大又圓。

時間過得真快。他們來到地球上已經(jīng)一個月了。

“孩子們呢？”我問他們。

“他們早上到花園里看日出，再沒有回來。”爸爸平靜地回答我。

“這怎么可以呢？他們難道不知道這是很危險的嗎？你們也不阻攔他們？”我問道。

“孩子們一定要看，我們能有什么辦法呢？難道一輩子把他們關(guān)在這個鐵盒子里？”媽媽反問我。

“如果我們注定回不了月亮上，倒不如看看太陽，看看太陽花，在溫暖的陽光下自由地走一走啊！”爸爸說。

我把報紙上的消息告訴他們：“你們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再回到月亮上啊。你們也許可以搭乘探月飛船……”

他們似乎對我提供的信息不感興趣。

那天晚上，他們只是手拉著手依偎著坐在草地上，并不愿意多跟我交談。

我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話才能安慰他們，我默默地陪他們坐了大半夜，一直到露水打濕了我的頭發(fā)，才回到屋里。

第二天早上，我站在花園里，對著東方升起的太陽，站了許久。

我只能想像頭天早晨發(fā)生在花園里的事情。來自月亮上的兩個精靈般的孩子站在我的花園里，面對著東方，等待太陽從山的那邊跳出來。他們首先看見了一線緋紅的霞光，像一團(tuán)燃燒的火焰，慢慢映紅了天際。接著，一輪紅日噴薄而出，天地之間一片輝煌。鳥兒在晨光里唱歌，小草舒展開葉片，抖落身上的露珠，太陽花展開絲絨似的花瓣，舉起小杯子樣的花朵盛住太陽金色的光芒。來自月亮上的孩子感到了溫暖，終于聞到了花香的氣息，還有青草的氣息。當(dāng)太陽越升越高的時候，來自月亮上的孩子也輕飄飄地飛起來，仿佛太陽給了他們翅膀，他們在光明和溫暖里飛升起來，漸漸不見了……

我在花園里尋找，想找到那兩個孩子曾經(jīng)留下的痕跡。但是，我什么也沒有找到。在那張石桌上，太陽花在陽光下越來越燦爛，而種月亮花的花盆里，依然什么也沒有。

當(dāng)我將目光從花園里收回，準(zhǔn)備回屋里寫作的時候，我看見樹籬那邊飛過來兩只蜻蜓，一只是紅色的，一只是淡黃色的，它們迎著太陽的光芒上下翩躚，我忽然想：或許那兩個來自月亮上的孩子，在太陽的光芒里變成了兩只蜻蜓？

這個想法讓我激動不已。我決定晚上把這個想法告訴那對來自月亮上的父母，或許能讓他們得到些許安慰。

然而那天晚上，我在草地上沒有看到他們。

我打開橘子樹下的鐵盒，里面空空蕩蕩。

我從此再也沒有看到他們。

我想，他們也許離開我的花園，去尋找登月的飛行器，踏上了飛回月球的漫漫長途，或者在另一個早晨，他們手牽著手站在我的花園里，等待太陽升起，然后，在太陽的溫暖光明里緩緩飛升了。

我不知道究竟哪一種結(jié)局是真的。

就在那天夜里，月亮花開了，五顏六色的月亮花在月光下閃閃發(fā)亮，現(xiàn)出一種奇異的美麗。

紅鞋子

紅鞋子在草地上發(fā)愁。

鞋子們發(fā)起愁來總是一動不動的，看上去有點(diǎn)傻頭傻腦，跟草地上的石頭呀、落在樹下被蟲子們啃剩的果核沒什么兩樣。

鞋子是要成雙成對的。一只鞋子有什么用呢？盡管它的顏色還那么鮮艷，鞋幫上還用絲線繡了一艘小帆船，也沒有人肯要它了。難怪紅鞋子要發(fā)愁。

一只小老鼠最先在草地上發(fā)現(xiàn)了紅鞋子。小老鼠平時看慣了在草地上走來走去的鞋子，它就以為這只鞋子也會走動。它耐心地呆在鞋子旁邊，等待著鞋子走開，好讓它去取壓在鞋跟下面的半塊餅干。

誰知道從早上等到晚上，這只鞋子還是一動不動。

小老鼠不耐煩了，它氣呼呼地說：

“你打算什么時候走呀？你再不走，我可就要動粗了！”

這只鞋子原來的主人是一個文雅的小姑娘，因此，這只鞋子也像它的主人那樣文雅，從來不知道動粗是什么意思。紅鞋子問：“動粗是什么呀？是不是一種特別的舞蹈？跳舞可是我的特長！”

小老鼠朝著身邊一棵夜來香猛踢一腳，踢得夜來香的花瓣像雨點(diǎn)一樣落下來。

“就是這樣的舞蹈，你要不要見識見識？”小老鼠叉著手，賊亮的眼睛緊盯著紅鞋子。紅鞋子嚇了一跳，朝后退了幾步。小老鼠撿起餅干，拍干凈上面的塵土，將餅干放進(jìn)背心口袋里，吹著口哨，搖頭晃腦地走了。

“喂，你去哪兒？能帶上我嗎？”紅鞋子問。

“帶上你？我為什么要帶上你？”小老鼠問。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為什么要帶上我。”紅鞋子說，“我只知道我不想獨(dú)自呆在草地上，我以前從來沒有單獨(dú)一個人呆過。”

“我可是一個人呆慣了。”小老鼠說，“我要回家去了。你不回家嗎？”

“在這兒我沒有家，我的家在遠(yuǎn)處，我是一只被人遺失的紅鞋子。”

小老鼠站在那兒，小爪子伸進(jìn)背心口袋里，抓緊那半塊餅干。

“夜里沒有伙伴在一起，我會害怕的，你知道，我以前從來沒有單獨(dú)在外面過過夜。”紅鞋子快要哭出聲了。

“我可不知道你有沒有單獨(dú)在外面過過夜，我對鞋子的事知道得不多。”小老鼠說，“我自己嘛，不管是在外面還是在家里，從來都是單獨(dú)過夜的。只要不碰上貓，我看就沒什么可怕的。”

這時候，天已經(jīng)黑下來了，月光照在草地上。

紅鞋子說：“我不怕貓，我怕孤獨(dú)。”

小老鼠不知道什么是孤獨(dú)，它問：“孤獨(dú)是什么樣子的？”

紅鞋子想了想，回答說：“孤獨(dú)就是心里空空的。”

“心里空空的？不對吧？你是不是想說肚子里空空的？”小老鼠告訴紅鞋子，“那不叫孤獨(dú)，那叫餓。”

“不，我從來都不知道什么叫餓。”紅鞋子說。

“那么，你也不吃餅干吧？”小老鼠試探地問。

“我當(dāng)然不吃餅干！”紅鞋子說，“我什么東西都不吃！不過，要是有鞋油的話，我倒是喜歡吃一點(diǎn)兒，鞋油是美容食品。”

小老鼠大大地松了一口氣，它說：“你想上我家，就跟著我吧。”

紅鞋子跟著小老鼠走過草地，來到森林邊的一所樹皮小屋里，這兒就是小老鼠的家。樹皮小屋很小很小，紅鞋子和小老鼠同時住進(jìn)去，顯得有點(diǎn)擠了。

夜深了，彎彎的月亮在天上停停走走，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螢火蟲兒也在草叢中打起瞌睡來了。紅鞋子睡不著，它在想念另外一只紅鞋子。夜風(fēng)從小窗吹進(jìn)來，它打了一個冷戰(zhàn)。

“你睡著了嗎？小老鼠？”

“還沒有呢。”

“你也睡不著嗎？我在想念另外一只紅鞋子，你是不是在想念另外一只小老鼠呢？”

“我什么也沒想！只要你不說話了，我馬上就能睡著。”小老鼠說。

又過了一會兒。紅鞋子沒有說話了，小老鼠也沒有說話了，可它倆還是沒有睡著。

“小老鼠，你睡到鞋子里來，好嗎？”紅鞋子輕輕地說。

小老鼠不喜歡睡在鞋子里，它喜歡睡在自己的床上。而且小老鼠也不喜歡房子里除自己之外，還有別人。可是，紅鞋子那么輕聲地請求，小老鼠怎么好拒絕呢。小老鼠一言不發(fā)地鉆進(jìn)了紅鞋子里。

抱著毛絨絨的小老鼠，紅鞋子的心里踏實(shí)了，一會兒就睡著了。

小老鼠也一會兒就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小老鼠想到森林里去散會兒步，順便撿幾顆松子回來。但紅鞋子來到它面前，小聲地說：

“小老鼠，你能陪我去找另外一只紅鞋子嗎？”

小老鼠才不愿意呢！現(xiàn)在正是果子成熟的季節(jié)，森林里隨處都能撿到果實(shí)，草地上也經(jīng)常有來野營的人們吃剩的香腸、餅干和糖果，要是小老鼠運(yùn)氣好的話，還能找到整瓶的酸奶。再說了，它小老鼠可不是一個旅行家，它從來都不喜歡到離家50步以外的地方去。

紅鞋子又輕輕地說了一遍：

“小老鼠，你能陪我去找另外一只紅鞋子嗎？”

小老鼠的爪子在背心口袋里摸索了一會兒。口袋里什么也沒有了，那半塊餅干昨天晚上就已經(jīng)吃掉了。

要是紅鞋子答應(yīng)給小老鼠半塊餅干的話，小老鼠也許會考慮考慮它的建議。

可紅鞋子其他什么也不說，只輕輕地問：

“小老鼠，你能陪我去找另外一只紅鞋子嗎？”

小老鼠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輕輕答應(yīng)了一聲：“好吧。”

小老鼠跟著紅鞋子出發(fā)了。

“我可真蠢！我一點(diǎn)兒也不喜歡出門，我干嘛要答應(yīng)它呢？這一路上，還不知道會不會碰上貓呢！”小老鼠在心里一個勁地埋怨自己，可它的兩條腿卻一刻也不停，緊緊地跟著紅鞋子。

紅鞋子走路的樣子也很特別，是一跳一跳的。你知道，人們走路總是兩只腳交替往前走的，如果你只用一只腳走路，那你就只能跳著走了，就像紅鞋子這樣。紅鞋子還喜歡一邊跳，一邊唱歌。大路上來了一只又唱又跳的紅鞋子，這是多么引人注目的事情啊！路上所有的人和動物，都朝紅鞋子看。他們看見紅鞋子的同時，當(dāng)然就會看見旁邊跟著的那只小灰老鼠！

小老鼠一路走來，提心吊膽的。

“你別唱了好不好？大家都朝我們看呢！”小老鼠說。

“一想到要去找另一只紅鞋子，我就很高興，我一高興就要唱歌，這是沒有辦法的事！”紅鞋子說。

既然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小老鼠也就只好由著紅鞋子又唱又跳了。它倆走了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路，終于來到了城里。

大黑貓坐在一棟房子的門廊下，瞇著眼睛曬太陽。它的肚子已經(jīng)吃得很飽了，不想再吃任何東西。

“吱呀吱呀！吱呀吱呀！”是誰在唱歌？

大黑貓睜大眼睛。它還沒看清楚究竟是誰在唱歌，倒先看清楚了跟在唱歌者后面的小老鼠！

“豈有此理！青天白日的，一只小老鼠竟敢在我的鼻子底下走來走去！簡直是無法無天了！”大黑貓胡子都?xì)馔崃耍回堁褚坏篮谏拈W電一樣，射向小老鼠！小老鼠嚇得渾身發(fā)抖，緊緊地閉上眼睛。他想，這回死定了！

紅鞋子依然在一蹦一蹦地往前跳，根本不知道眼前發(fā)生了什么事。往上蹦的紅鞋子正好和大黑貓撞了個正著。紅鞋子往上一頂，硬硬的鞋幫撞在大黑貓的腦門上。大黑貓“喵嗚”一聲慘叫，重重地摔回門廊下。

“哎呀，不得了啦，天上的星星一顆接著一顆，像雨點(diǎn)一樣砸下來了！”大黑貓抱著腦袋，“喵嗚喵嗚”叫個不停。它不知道是自己的腦袋撞暈了，眼前金星直冒，還以為是天上的星星全落下來了呢。

紅鞋子呢，被大黑貓撞了一下，“撲通！”一聲趴在地上，再也跳不起來了。

“怎么回事呀？小貓咪！”一個女孩從屋里跑出來。

女孩子把貓抱在懷里。這時，她看見了門前大路上的紅鞋子，她興奮得臉都紅了：

“紅鞋子，紅鞋子，這是我的紅鞋子！”

女孩一只手抱著大黑貓，一只手撿起紅鞋子，回屋里去了。小老鼠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自己并沒有死，那股高興勁兒，就別提了！它什么也顧不上了，飛快鉆進(jìn)門口的一個垃圾桶里，將自己藏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

小老鼠聽見小女孩在跟媽媽說話：

“媽媽，我的紅鞋子找到了，它沒有丟，就在外面呢！”

媽媽說：“沒有丟就好，把它放到門廊下的鞋架上，和另一只紅鞋子放在一起吧。”

兩只紅鞋子并排放在鞋架上。一只紅鞋子輕輕地對另一只紅鞋子說：“我可真想你呀！”

“我也想你！”另一只紅鞋子輕輕回答。

“是一只小老鼠陪我回來找你的！”

“應(yīng)該好好謝謝那只小老鼠。”

“是呀，應(yīng)該好好謝謝它……”

兩只紅鞋子輕輕說話的聲音非常好聽，小老鼠躲在垃圾桶里，靜靜地聽著，一動也不敢動。

夜里，這只垃圾桶被環(huán)衛(wèi)工人運(yùn)到了城外。

小老鼠從垃圾桶里爬出來，踏著銀色的月光，慢慢朝森林邊的樹皮小屋走去。

它的心里有了一點(diǎn)兒空空的感覺，這感覺和餓了還真不是一回事兒。它頭一次發(fā)覺獨(dú)自走在路上原來是這么安靜，簡直太安靜了。它想，要是這會兒，樹皮小屋里有一只小老鼠在等待著它回家，該多好！

老祖母講的故事

這個故事是當(dāng)我還是小女孩的時候，我的老祖母講給我聽的。而老祖母的故事呢，是當(dāng)我的老祖母還是小女孩的時候，她的老祖母講給她聽的。

這是老祖母的老祖母的老祖母……講的故事，當(dāng)然是發(fā)生在很久很久以前啦。

在很久很久以前，當(dāng)魔法還起作用、所有的愿望還能實(shí)現(xiàn)的時候，有三個姐妹，她們雖然長得一樣漂亮，但性格各不相同。大姐喜歡安靜和沉思，二姐活潑好動，最小的妹妹因?yàn)槟昙o(jì)小，總是跟著兩個姐姐，有時候文靜，有時候活潑。

那時候魔法還起作用，所有的愿望都能實(shí)現(xiàn)。

有一天，家里來了個魔法師，問三姐妹有什么愿望。大姐和二姐說，她們希望長生不老。魔法師說可以滿足她們的愿望。他又問最小的妹妹有什么愿望，小妹妹說：“我還沒有想好呢。”魔法師說：“看來你錯過了機(jī)會。因?yàn)槲也粫賮砹耍阒缓米瞿阕约海蔀橐粋€普通人了。”

魔法師對大姐說：“生命在于靜止。你看烏龜幾乎不動，壽命最長。你可以通過靜修長生不老。”

于是，大姐出門去靜修。

大姐爬上高山，在山頂靜修。那座山非常高，除了飛來的鳥雀和飄浮的云霧，再也沒有人來打擾大姐。大姐修行的時候，總是迎風(fēng)站立，閉上雙眼，一動不動。因?yàn)橹挥虚]上雙眼，才能更真切地看見自己的內(nèi)心，才能更好地摒除雜念，增進(jìn)定力。大姐站立的時間越來越長，自己的定力也越來越強(qiáng)，鳥兒飛來落在她的肩膀上，她也能一動不動，讓鳥兒誤以為她是一棵樹。隨著大姐定力的增強(qiáng)，大姐的腳在山頂上生了根，大姐的身軀變成了樹，手臂變成了樹枝，頭發(fā)變成了樹葉，她內(nèi)心的思想就成了葉脈和年輪。雖然大姐的思想越來越敏銳，對世界的感覺越來越精細(xì)，但她的定力也越來越增強(qiáng)，樹根在地下扎得越來越深。一千年過去了，大姐從小樹變成了大樹。又一千年過去了，大姐變成了樹化石。

魔法師對二姐說：“生命也在于運(yùn)動。你看流水不腐，你看日子每天都是新的。你可以通過不斷的變化，讓自己長生不老。”

于是二姐讓自己處在永不停息的運(yùn)動中，不斷變化。她不停地旅行，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因?yàn)槿サ牡胤蕉啵姷氖烂鎻V，她在旅行途中很喜歡和人交朋友，把自己的見聞告訴別人。她也愛搞惡作劇，或者和別人捉迷藏。總而言之，她無時無刻不在動，要讓所人的人都知道她的存在。她在大地上飛快地跑，跑過村莊，跨過河流，翻山越嶺。她跑得像風(fēng)一樣快，從來不知道疲倦。奔跑的時候，她會張開雙臂，感覺自己被風(fēng)托起來，像風(fēng)中的樹葉一樣隨風(fēng)飄蕩。慢慢地，她的身體越變越輕，她的腳步越來越快，最后，她和風(fēng)融為一體，變成了風(fēng)的一部分，再也分不清哪是風(fēng)，哪是她。

當(dāng)兩位姐姐出門的時候，大姐對最小的妹妹說：“你在家等著我，當(dāng)我靜修成功的時候，我就會回來，我還會把靜修的心得告訴你。”二姐對她說：“你在家里等著我，等我在外邊累了、倦了的時候，我就會回來，我也會把我的見聞都告訴你。”

于是，最小的妹妹就在家里等著兩位姐姐。她把房子修好，加固，把菜園打理好，給家里的倉庫裝滿糧食，但兩個姐姐沒有回來。后來，她和一個小伙子結(jié)婚，生了很多孩子。她的孩子們又結(jié)婚，為她生了許多孫子。兩個姐姐還沒有回來。

當(dāng)她成了很老很老的老祖母的時候，她已經(jīng)頭昏眼花，感覺也不如年輕時候靈敏，但有一天她心里特別想念自己的兩位姐姐，于是，她拄著拐杖，邁著蹣跚的步子走出屋子，來到院子里。她就是在這兒和兩位姐姐告別的。她看見屋后的山頂上有一棵挺拔的樹，樹的身姿非常優(yōu)美，她一眼就看出來，那是她的大姐姐。她知道，大姐已經(jīng)變成了一棵姿勢優(yōu)美的樹，永遠(yuǎn)長在山上了。這時一陣輕風(fēng)吹過來，拂在她的臉上，她感到了二姐的氣息和二姐柔軟的手指。當(dāng)她們還是小女孩的時候，二姐經(jīng)常惡作劇，趁她睡覺的時候在她的眼睛上吹氣，或者用手指像彈琴一樣在她的額頭上彈著玩兒……她明白了，她的二姐已經(jīng)變成了風(fēng)，頑皮的風(fēng)——有時溫柔，有時狂暴，這恰恰像她的性格。

不管是山上的樹還是原野上的風(fēng)，她們都比她活得長久——她們的愿望實(shí)現(xiàn)了。但她已經(jīng)老了，從一個小姑娘變成了老太婆——她明白自己快要死了。

于是，她把自己最小的孫女叫到跟前，對她講了一個故事——關(guān)于她和她的姐姐們的故事。她知道，當(dāng)她最小的孫女也變成老祖母的時候，又會把這個故事講給自己最小的孫女兒聽。

當(dāng)故事講完的時候，她覺得非常快樂，因?yàn)樗溃适乱彩情L生不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