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博
(南開大學,天津300071)
春秋戰國時代,中原大地戰亂頻仍,民不聊生,各種以解決社會問題為目標的學說在這一時期都獲得了長足的發展。作為飽受戰亂之苦的底層人民的代表,墨子通過對于已有各家思想的取舍與提煉,形成了一套獨具特色的理論體系,并提出了尚賢、尚同、節用、節葬、非樂、非命、尊天事鬼、兼愛、非攻等十大政治主張。而在墨子思想嚴密的理論結構中,“兼愛”無疑占據著核心地位,對其進行深入研究的重要意義是顯而易見的。
“兼愛”思想之所以被提出,是與春秋戰國時期特定的歷史背景密切相關的。因此,在著名的《兼愛中》,墨子首先便描繪了當時嚴峻的社會現實:
今若國之與國之相攻,家之與家之相篡,人之與人之相賊,君臣不惠忠,父子不慈孝,兄弟不和調,此則天下之害也。[1]158
諸侯之間殺伐不斷,君臣之間互不信任,甚至父子兄弟之間都會反目成仇,倫理道德體系徹底崩潰,處于大變革時代中的社會無疑表現出了一副令人心悸的場景。面對如此亂局,人們不禁會思索事情究竟何以發展到這般田地?而墨子對這一問題的回答是這樣的:
然則崇此害亦何用生哉?以不相愛生邪?子墨子言:“以不相愛生。今諸侯獨愛其國,不愛人之國……是故諸侯不相愛則必野戰……天下之人皆不相愛,強必執弱,富必侮貧,貴必傲賤,詐必欺愚。凡天下禍篡怨恨,其所以起者,以不相愛生也,是以仁者非之?!保?]158-159
由此可見,在墨子眼中,“不相愛”是使得天下變得混亂不堪的根本原因。正是由于所有的人皆不相愛,每個人只關注自己或與自身密切相關的個人和群體的利益,對于他人的利益不僅漠不關心還想方設法地將其據為己有,最終才會造成整個社會“禍篡怨恨”的局面。
面對這種困局,墨子給出了他自己的解決方案:“以兼相愛、交相利之法易之?!保?]159即以“兼愛”代替“不相愛”,如此方可從根本上扭轉世風日下的社會狀況。
那么,怎樣做才算是達到“兼愛”了呢?
第一,要做到廣泛而周全之愛,即“兼愛天下之人”[1]158-159。墨子所倡導之愛視野極為廣闊,受眾也極為普遍。其對象絕不可以僅僅止于一人、一家、一族、一國,而是愛之所能及的一切人和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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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要做到愛無差等,這也是墨子“兼愛”思想中最重要的部分。所謂無差等的愛,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
一是愛無親疏之分。墨子認為,一個人若想真正達到“兼愛”境界就必須做到“視人之國若視其國,視人之家如視其家,視人之身若視其身”[1]159,絕對不能根據自己與對象之間關系的遠近而使愛的程度有所不同。
二是愛無貴賤之別。眾所周知,在階級社會中,所謂出身“高貴”者,可以一輩子享受錦衣玉食,而出身“卑微”者,就只能終生遭受剝削與壓迫。但是墨子卻旗幟鮮明地指出,在愛的問題上,所有的人都是平等的。他認為愛是應當被每一個單獨的個體所承擔的,若非如此,兼愛也就成了一句空話。而能夠承擔愛的個體,是不應該有職務尊卑、財富多寡之類的差別的。因此,哪怕是一名奴隸,也應享有愛,正所謂“獲,人也;愛獲,愛人也。臧,人也;愛臧,愛人也”[1]643。總而言之,無論貴賤貧富,只要是人就都有愛與被愛的權利。
不難想象,墨子的“兼愛”思想對于因天下大亂而深受其苦的人們(特別是社會的中下層群眾)必然有著很強的吸引力。但是與此同時,它也在很大程度上顛覆了中國傳統的道德規范與禮法觀念。所以自其提出之日起,很多人便對這樣一種社會理想能否實現提出了質疑。
對此,墨子表現得很有信心。面對諸多有關實行“兼愛”主張的可能性的疑問,為了能夠說服“天下士之君子”,他在《兼愛中》一文進行了詳盡的論證:
天下士之君子,特不識其利,辯其故也。今若夫攻城野戰,殺身為名,此天下百姓之所皆難也,茍君說之,則士眾能為之。況于兼相愛,交相利,則與此異。夫愛人者,人必從而愛之……此何難之有!特上弗以為政,士不以為行故也。[1]159
在這段話中,墨子明確指出實行兼相愛的最終動力在于統治階級,相信只要“君主提倡,上行下效,兼愛很快便能成為一種時尚風行于天下”[2]。之所以得出這一結論,是因為他發現盡管戰爭與殺戮對于百姓來說是極其困難的事情,但是只要統治者振臂一呼,臣民照樣會盡心盡力地去執行君主的命令。而兼愛是對于天下有利的事情,因此只要君主能放下一己之私加以倡導,推行起來肯定會非常容易。
然而,歷史并沒有按照墨子的預期發展,“兼愛”思想雖然名動一時,卻從未被真正付諸于實踐。究其原因,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兼愛”造成了“自愛”與“愛人”的矛盾。這里首先要加以說明的是,所謂“自愛”并不等同于日常生活中所說的“自私”,因為前者并不是以損害他人的利益為前提的。實際上,“自愛”應當被視作“愛人”的基礎與前提,畢竟任何一個人都只有在自己已經獲得充分發展的前提下才有可能去發揮聰明才智去愛別人。很難想象,一個連自己都不愛的人可以去愛其他人。不過問題是,若按照“兼愛”思想的邏輯,“愛人”就必須先于“自愛”,這等于顛倒了事物發展的正常順序也使“愛人”喪失了形成的條件。人們如果按照這一道德準則行事,必然陷入自相矛盾之中而無所適從。
第二,“兼愛”有悖于人性,與倫理道德嚴重沖突。“兼愛”思想要求人們“視人之國若視其國,視人之家如視其家,視人之身若視其身”,不分親疏遠近,做到一視同仁。這種想法看似美好,卻實在有違人之常情。一個人或可以為了親人放棄一切,但卻很難做到為了一個與自身毫不相干的人而放棄自己的親人。梁啟超就曾據此發難道,假如墨子的父親與另一個人同時將要餓死,僅有的食物只可以救活一個人,墨子要救誰?如果救自己的父親,那顯然與“兼愛”所倡導的行事原則有異,如果去救旁人,又必須主動放棄拯救至親之人的機會。能夠如此行事之人,遍尋古今中外恐怕也是難以找到的。因此,“兼愛”思想對于人性有著過高期待,難以在現實中推行。
第三,“兼愛”試圖依靠統治階級加以推行,無異于與虎謀皮。應該說,墨子意識到了在他所生活的那個年代,君主乃是國家權力的核心,無論是內政抑或外交,其影響都是主導性的、決定性的,這無疑是正確的。但是,他將實現“兼愛”的最終動力歸結于統治階級的想法則暴露了他認識上的局限性。因為在階級社會中,統治階級與被統治階級之間只會存在壓迫與被壓迫的關系,根本不會出現所謂“兼相愛,交相利”的理想局面。至于墨子列舉的一些賢明君主,他們推行的政策雖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緩和階級矛盾,但是其最終目的仍在于可以使統治階級在更穩定的環境與更長久的時間中對勞動人民進行剝削,而不是為了踐行所謂無貴賤之別的“兼愛”思想。由此觀之,依靠統治階級推行“兼愛”的想法必然會在無情的現實中走入死胡同。
第四,“兼愛”缺乏賴以實現的物質條件。眾所周知,中國古代社會的生產力水平是十分落后的,與其緊密相關的,便是社會資源的極度稀缺。在這種情況下,即使每一個人——甚至包括統治階級在內——都能擁有極高的道德情操,將他人的利益無條件地放在第一位,使“兼愛”可以順利地加以推行,其結果也必然是悲劇性的。因為將原本就很有限的社會資源進行絕對的平均分配,最終只能造成所有社會成員的共同貧困。而事實上,墨子之所以倡導“兼愛”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希望天下人都能藉此過上安寧幸福的日子,每個人都陷于物質匱乏的狀態之中,顯然與其所追求的目標大相徑庭。可見,若想真正實現這一理想,就必須有極大豐富的物質財富作為支撐,對于這一基本前提的忽視,使“兼愛”從一提出就只能作為一種空想而存在。
綜上所述,“兼愛”思想自身具有很大的缺陷,在社會政治、經濟與思想文化等諸多方面均缺乏可行性基礎,有著濃厚的浪漫主義色彩。因此,雖然其蘊含的理想美麗而偉大,卻只能成為飄渺的“空中樓閣”,難以逃脫被歷史長河淹沒的命運。
盡管“兼愛”思想有著諸多先天性不足,無法成為指導人們現實生活的理論原則。但是,這并不表示其理論一無是處,只能一味接受打壓與批判。有關的偏見與誤解我們也必須客觀地加以糾正,還歷史以本來面目。
前文已經敘述過,“兼愛”要求人們做到廣泛的、無親疏之分與貴賤之別的大愛。但是由于對傳統禮法觀念、倫理道德所形成的嚴重沖擊,其內容不免會遭到眾多人的指責,這其中尤以孟子為最。他經過分析得出結論,認為“墨氏兼愛是無父”,與禽獸無異。而隨著日后儒家在中國思想界統治地位的確立,這種看法也構成了對于“兼愛”乃至整個墨家思想最主要的誤解。
明顯地,孟子的批判遵循著這樣一條邏輯主線,即“兼愛”要求平等地對待一切人,不能根據自己與對象之間關系的遠近而使愛的程度有所不同,這必然會導致己父與人父無絲毫差別,如此一來,“己父是父,人父也是父,都是父,也就等同于無父了”[3]。這種論斷其實完全是基于學派利益而產生的偏見,根本沒有理解“兼愛”的真正內涵。
前文已經說過,“視人之國若視其國,視人之家如視其家,視人之身若視其身”是“兼愛”對于愛無親疏的總體要求。而對于這段話的解讀,直接決定著能否正確掌握“兼愛”思想的基本精神。一般來說,人們只是從字面上將它理解為“對待別人的國家就像對待自己的國家一樣,對待別人的家庭就像對待自己的家庭一樣,對待他人就像對待自己一樣”。由此想當然地以為“兼愛”就是要讓所有人無條件地抹煞一切差別,卻沒有真正去思考這句話的思想前提。事實上,恰恰是在承認差別的基礎上,墨子才認為這些要求是可以成立的。也就是說,“愛無差等”并不等同于“愛無差別”,“無父”無親。與之相反,只有在對于親人以及國家的小愛的贊美與肯定的基礎之上,才能以此為標準由己及人達到大愛。正如后世的墨者夷子所言:“愛無差等,施由親始。”所以,“兼愛”從根本上講乃是對于人性的贊頌與高揚,而非孟子指責的那般是所謂“禽獸”之為。
總而言之,“兼愛”思想體現了代表底層勞動人民利益的墨家學派對于大治天下的歷史使命感,以及建構治世哲學的思考。雖然其自身的確有很多缺陷,也從未被真正貫徹與實施過,但是這并不能抹煞其非凡的意義與影響。因此,看待“兼愛”思想,要始終持有一種公平公正的態度,在批判其中的不合理內容的同時,也要盡力糾正人們對它的誤解與偏見,避免思維慣性。只有這樣,才能真正理解“兼愛”精神,正視其對中國思想發展所起到的重要作用。
[1] 吳毓江,孫啟治.新編諸子集成·墨子校注[M].北京:中華書局,1993.
[2] 魏義霞.七子視界:先秦哲學研究[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5:278.
[3] 孫以楷.朱熹論墨子之兼愛說[J].孔子研究,2003(4):91 -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