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岳林,劉 亮
(1.皖西學院文化與傳媒學院,安徽 六安237012;2.合肥第三十五中學,安徽 合肥230000)
酒樓是中國古代小說中的一道特殊風景。作為勾連著城市上層與底層、城市與鄉村、社會與江湖的酒樓,為中國古代小說提供了一個奇趣叢生的敘事視角,把五花八門、形形色色的眾生相聚焦于這一獨特的空間,進而折射出豐富、復雜的悲喜人生。因此,酒樓以其豐富的文化蘊含與鮮明的地域色彩,提供了一個獨特的敘事視角,在中國古代小說中發揮了獨特的敘事作用,構建出別有意味的“酒樓”敘事形式,這在“三言”“二拍”中有鮮明的體現。
“三言”“二拍”中寫到酒樓的作品不在少數,統計下來,“三言”是32篇,“二拍”是28篇,如果加上兼具酒樓功能的客店、茶館、驛站、風景名勝等等,數量就更為可觀。這些酒樓大體而言有如下幾類:第一類是標志性大酒樓。如“三言”作品多次出現的“樊樓”,這是北宋京城有名的酒樓,《鬧樊樓多情周勝仙》開篇寫道“如今且說那大宋徽宗朝年東京金明池邊,有座酒樓,喚作樊樓”;《趙伯昇茶肆遇仁宗》:“將及半響,見座酒樓,好不高峻,乃是當時的有名樊樓,有《鷓鴣天》詞為證:‘城中酒樓高如天,烹龍煮鳳味肥鮮。公孫下馬聞香醉,一飲不惜費萬錢。招貴客,引高賢,樓上笙歌列管弦。百般美味珍饈味,四面欄桿彩畫檐’”;《楊思溫燕山逢故人》中的秦樓等等。這些酒樓建筑豪華、服務周全、功能多樣,成為城市的地標和著名的景觀。第二類是街市的酒樓。《計押番金鰻產禍》中“計安覷著渾家道:‘我下番無事,若不做些營生,恐坐吃山空,須得些個道業來相助方好。’渾家道:‘我也這般想,別沒甚事好做,算來只好開一個酒店。便是你上番時,我也和孩兒在這里賣得。’”《金明池吳清逢愛愛》中吳清和一幫朋友無聊,春天踏青,“趙二哥道:‘街北第五家,小小一個酒肆,倒也精雅。內中有個量酒的女兒,大有姿色,年紀也只好二八,只是不常出來。’小員外欣然道:‘煩相引一看!’三人移步街北,果見一個小酒店,外邊花竹扶疏,里面杯盤羅列。”此類酒樓一般在鬧市或風景區,建筑與城市整體風格較一致,服務周到,人性化氣息濃厚,是普通人謀生的重要手段。第三類是鄉村酒店,多處于交通要道之處,成為來往行旅之人的歇腳處。如《宋四公大鬧禁魂張》中宋四公躲避趙正時“只見個村酒店”;《劉東山夸技順城門》中劉東山在鄉村開酒店避害、謀生等等。此類酒店也具有標志性作用,功能多樣,風情獨特,是當地民眾日常活動的公共空間。第四類是飯館、茶館、客店、驛站等等兼具酒樓功能的場所。如《袁尚寶相術動名卿》中張客入茶坊吃茶問路;《同窗友認假作真》中聞龍生尋幽靜飯館住宿;《偽漢裔奪妾山中》向都司在黃鶴樓擺酒宴請汪秀才等等,此類飯館、客店等更以其日常性而遍布各地,成為行旅之人重要的棲息地。
“三言”“二拍”中的這些酒樓形態各異、功能多樣、位置獨特,或居城市要沖、成為城市地標性建筑,如樊樓、秦樓等;或居風景名勝處,成為當地之景觀,如樊樓;或在道旁村口,成為行旅者、客商的歇腳處。這是一個特殊的空間,既呈示著城市或鄉村的風俗、文化,又聚焦著各色人等紛紜變幻的悲喜故事,成為小說敘事的特殊視角。
中國酒樓文化源遠流長,但真正的高峰是唐宋時期。因為,唐代以前酒店等大多開設在城市坊內或山鄉之交通要道等處,一般規模都比較小。史料筆記、文學作品中偶見酒樓記述,往往規模有限。而到了唐宋之際,隨著城市的發展,城市經濟的繁榮,城市中新興的店鋪林立。當飲酒成為文人們、百姓們日常性的生活方式,酒樓、酒店便因之大量出現。“唐朝前期,酒可以自釀自飲、自釀自銷,長途販運,或專門從事銷售。酒作為一種商品,只要交納市稅就可以自由經營。酒的買賣主要在當時長安的商業區東市西市進行。尤其是西市中酒樓、酒肆、酒壚繁多。‘水門向晚茶商鬧,橋市通宵酒客行’。”[1]宋代東京開封則酒樓林立,據《東京夢華錄》等文獻記載,當時東京有72座大酒樓。“在京正店七十二戶。此外不能遍數,其余皆謂之腳店。”“正店”就是大酒店,“腳店”則是小酒館,而著名者如遇仙酒樓、仁和酒樓、樊樓(豐樂樓)、秦樓等等,已成為當時城市著名的景觀。宋人劉子翚在詩中寫道:“梁園歌舞足風流,美酒如刀解斷愁。憶得承平多樂事,夜深燈火上樊樓。”南宋臨安酒店遍及大街小巷,類型多達九類[2]。這種盛況對文學的影響是不容小覷的。可以說,這既豐富了城市文化,又孕育了多彩雜色的人生悲喜劇,成為小說敘事關注的新的興奮點。
事實上,唐宋以來小說作品不斷出現酒樓景觀,這既是古代城市發展的產物,又是城市文化的表征,或者鄉村別樣的風情。劉勇強認為,小說場景“是地域性文化在小說敘述中的一個凝結”,“而這些作品又以怎樣的姿態折射出小說家們對區域文化以及特定城市生活的體認?”[3]劉勇強是從城市文化角度討論的,“三言”“二拍”的酒樓敘事,顯然不止于城市,還包括鄉村、山野,它所顯現的地域性特征,是城市景觀、鄉土風情與自然風景、往來商旅風情的結合。從小說敘事角度言之,則是地域文化與小說敘事的結合。因此,酒樓這一特殊地域空間具有獨特的敘事聚焦功能,從中不僅可以看出當時人們的生活狀態、民俗風情和經濟發展水平,還可以看出作者的寫作趣味,以及對城市或鄉村接受群體的關注[3]。這樣,酒樓敘事便成為一種特殊的敘事形式,為古代小說提供了一個獨特的敘事視角。
按照傳統小說理論的觀點,環境是小說構成要素之一。有研究者認為“環境與人物、情節一樣,是小說的要素之一。明代話本作家比前人更注重環境的描寫,這里并不排除文人作家進入話本領域之后將自己的藝術修養與審美情趣帶入其中這一因素的存在,但在一些優秀之作中,作家并非一味地賣弄學問與自我陶醉,而是根據人物的需要,恰到好處地運用這一藝術手法。”[4]“三言”中以東京、臨安為中心場景的小說,其對“樊樓”“豐樂樓”“秦樓”等的細致描寫已成為城市的標志,象征著城市的繁華,并在描寫流落北方人群遭遇的作品中,充當了故國之思的懷舊意象,折射出深沉的城市文化心理,如《楊思溫燕山逢故人》中的秦樓等。不過,“三言”“二拍”中的大多數酒樓描寫,常常直接展示酒樓中人物的行動,為人物活動提供重要的活動舞臺,如《神偷寄興一枝梅》中懶龍在酒店的神偷表演等。
這說明,“三言”“二拍”的酒樓描寫,不同于西方小說那種靜態的環境描寫,它是把環境內化在故事情境中,更為關注其中的人文氣息、風俗況味以及人物行動,甚至心理活動,如《俞仲舉題詩遇上皇》中俞仲舉在豐樂樓選擇臨湖酒座題詩自殺前的心理等等。此時的酒樓就是人物生活的一部分,是人物行動的一個必經場所,是人物心境、心理映現的特殊景觀。而讀者對此也是熟悉到心照不宣的地步,可以直接跳過外在環境以直入人物現場的活動,從而參與故事的進程。《水滸傳》中的酒樓描寫,其人物行動的敘事功能大于外在景觀的直接描寫功能,正與此相同。只不過“三言”“二拍”的酒樓敘事范圍更廣、更為日常化,更具有生活氣息。
顯然,酒樓這一場景正時時上演著各色人物的即興演出,這是很有意味的。它連接著城市上層與下層、城市與鄉村、社會與江湖,把建筑景觀、風俗文化、人物意識行為等疊合起來,成為小說敘事別樣的形式。它與集市、寺廟、道觀等場所一道,既呈示著城市風光、鄉村景色,又涉及社會的方方面面,深入到社會、生活的隱蔽處,加之酒的特殊作用,成為日常生活的一種重要敘事形式。
酒樓敘事提供了一個形式化的敘事形式,使得酒樓成為功能性空間,呈示出交際、欲望、娛樂、世情等敘事意義。即酒樓敘事不僅僅是場景的展示,而且是形式化敘事,具有題旨、結構意義,是功能性的。
酒樓是各色人物的聚集處,交際是酒樓的基本主題形式。人生聚散,旅程漂泊,人在孤獨中,交際成為一種基本需求,而酒正是社會交際的紐帶。酒樓不同于家室、官府、寺廟、集市等等之處在于,酒樓是一個既開放又密閉的空間,具有公共空間與私人空間的雙重性,可以給人們提供一個即使身處鬧市卻仍然隱蔽的空間環境。加之酒的神奇魔力,酒樓往往成為人們會友、相識、結義等的最佳場所。“三言”“二拍”中的酒樓對此有多樣而細致的敘述。《鬧樊樓多情周勝仙》《李謫仙醉草嚇蠻書》《趙伯升茶肆遇仁宗》《女秀才移花接木》《楊思溫燕山逢故人》《烏將軍一飯必酬》《襄敏公元宵失子》等作品展示的正是各色人物在酒樓的交際。這里人物的交際聚焦,或是才情與友情的展示,如李白與賀知章;或是愛情的萌生,如周勝仙與范二郎;或是知恩圖報,如陳大郎與烏將軍;或是功名的實現,如趙伯升遇宋仁宗;或是故人重逢,如楊思溫重逢失散的嫂子;或是案件的偵破,如王朝郎留下記號,成為破案的關鍵等等。可見,交際是酒樓的基本功能,那些孤獨的行旅者,往往正在酒樓結識朋友,或得遇貴人,改變命運。此時酒的媒介作用更是錦上添花,具有催化劑與調色劑的作用,從而使人物活動在酒性中充分釋放。李白與賀知章一見傾心,縱酒高論,此時詩情與酒興共舞,李白的豪邁在酒興中釋放到極致;陳大郎盛情款待烏將軍,酒成為無言的話語。“三言”“二拍”中的酒樓顯然已成為人物行動的“動感地帶”,在酒力的催動下,把萍水相逢的男男女女聚合在一個個微型世界中,讓他們上演花樣百出的人生悲喜劇。
同時酒樓等處還是一個信息場。這里各色人等匯聚,言語嘈雜,消息靈通,達官貴人、商人、文人雅客、地痞流氓、江湖人士無所不有。不僅政治要聞、賦詩作對,而且斗雞走狗、流言蜚語、花邊新聞、家長里短、里巷傳聞、江湖奇遇等等無奇不有,加之酒店老板和伙計們往往就是包打聽,如《賣油郎獨占花魁》中秦重看到王美后,欲打探消息,便進入“臨河有一酒館”,一打聽問題便解決了。《趙伯升茶肆遇仁宗》中茶博士找趙旭也是到“各處酒店尋問”,可見酒店就是一個打探消息的場所,當時的酒樓既是各種消息的匯聚地,也是其擴散地。而這往往是交際的前提。
酒樓是一個休閑、消遣的場所,酒樓每天上演的大多是娛樂性的事件,各色人等來到酒樓,飲酒、吃茶,只為一個樂字。因為酒樓空間相對寬松的氣氛和酒的非常魔力,使得酒樓具有特殊的情調,人物到此極易展現本來面目,性情得以釋放,個性得以展示,才情得以發揮,而演繹出精彩的故事。一是性情、才情、愛情的激活,如周勝仙遇見范二郎萌生情意,見買水的,立即生出機智,巧妙傳達愛意(《鬧樊樓多情周勝仙》);李白與賀知章一見如故,豪興頓發,詩情噴涌(《李謫仙醉草嚇蠻書》);杜子春得到“三百錢”,來到酒樓,開懷暢飲,散漫揮霍(《杜子春三入長安》)等,人物的性情借助酒力得到盡情釋放。尤其才子們往往可以在酒樓即興題詩,而酒樓也有專門的準備,如《俞仲舉題詩遇上皇》中俞仲舉要筆墨,酒保立即拿來詩牌等等,可見酒樓的娛樂助興功能,這些正體現了晚明以來重情、重性情的社會審美情趣。二是消遣,市井小民庸常的日常生活使得他們需要有一個特殊的消遣之地,而酒樓正具有多樣的消遣功能。如飲酒、品嘗美食、賭博等。飲酒本就有消遣功能,這是普通人的日常需要,如赫大卿因為“自覺無聊,走向一個酒館中,沽飲三杯”;崔寧也是無聊,“入得錢塘門,在一個酒肆,與三四個相知方才吃得數杯……”;杜子春、俞仲舉則是把伙計送來的各種酒食盡情品嘗。據《東京夢華錄》《武林舊事》等文獻記載,當時東京、臨安美食文化已極為發達,故“三言”“二拍”作品對此有充分的反映。如《簡帖僧巧騙皇甫妻》中的“鵪鶉餶饳兒”、《汪信之一死救全家》中的“宋五嫂魚羹”、《宋四公大鬧禁魂張》中的“酸餡”等[5](P117)。另外酒樓往往還是各種賣藝人活動的場所,在酒樓飲酒,可以同時觀賞各種曲藝,如《計押番金鰻產禍》中計慶奴在酒店賣唱,“二拍”卷七中秦王公主淪落為酒席上吹笛勸酒的奴婢,欽宗見“韃婆領幾個少年美貌的女子在這些飲酒的座頭邊或歌或舞、或吹笛斟酒勸著座客。”這是古代酒宴文化的題中應有之意。至于賭博,酒樓也是理想的賭博場所,如《沈將仕三千買笑錢》中丁生與四川舉子在酒樓豪賭等等;《襄敏公元宵失子》中眾劫匪在酒店里賭博,暴露行蹤等。至于江湖人士在酒樓的賭賽,則是特殊的娛樂,如《宋四公大鬧禁魂張》中宋四公與趙正的賭賽,《神偷寄興一枝梅》中懶龍在酒店的神偷表演等。三是觀賞風景,古代酒樓往往建在風景名勝或鬧市或交通要道之處,在酒樓飲酒時可以觀賞風景、窺視鬧市喧囂,具有別樣的快感。如《清明池吳清逢愛愛》中清明池邊愛愛家的酒樓、《俞仲舉題詩遇上皇》中西湖邊的樊樓、“二拍”《王漁翁拾鏡崇三寶》中沈一在西湖邊開個酒樓等。此時一邊飲酒,一邊欣賞名勝風景,其賞心悅目情狀自不待言。至于沈燦若齊化門外酒店飲酒,眺望街市,邂逅陸蕙娘,成就一段姻緣佳話,則是酒樓別具的娛樂功能。
酒樓是一個欲望潛藏的場所,又是一個欲望實現的空間,在那相對封閉的空間里,酒性是欲望的助產婆。古代酒樓里設有“閣兒”,類似今日的包廂,《東京夢華錄》說臨安酒樓“但此店入其門,一直主廊,約一二十步,分南北兩廊,皆濟楚閣兒,穩便坐席。……閣內或可設二三座,或可設十數座,大小不一。”《俞中舉題詩遇上皇》中俞良“撿一個臨湖傍檻的閣兒坐下”。“閣兒”(鄉村、山野酒店本身的邊緣性就是一個隱秘的空間)等的隱蔽性,為欲望的生長提供了適宜的空間。功名、富貴、野心、情愛、隱私、奸惡等都會在此瘋長。如功名、富貴夢,俞良在樊樓壁上題詩,趙旭在茶肆遇宋仁宗,何舉人在京師酒肆遇大主考書辦贈科考試題等(“拍案驚奇”卷四十),沈一傍西湖開酒店,遇神仙渴望富貴,遭到捉弄(“拍案驚奇”卷三十六)等等;情愛、隱私欲望,如周勝仙遇范二郎,蔣震卿帶陶幼芳到酒館結識姻緣,女秀才聞俊卿與同窗杜子中在旅店私下成就姻緣,司馬相如與卓文君當壚賣酒,李方哥以妻子色相設酒宴騙人錢財(《拍案驚奇》卷二十八)等;野心、奸惡、陰謀等欲望,如曹州東關酒店李旺盜財,王林酒店是窩藏財物處(《拍案驚奇》卷二十一),張相在酒店遇強盜(《拍案驚奇》卷二十七),于大郊在山東酒店灌醉楊化謀財害命(《拍案驚奇》卷十四)等等,那些聚賭、賭賽、色誘、設套騙人等等敘事也應歸入此類。顯然,酒樓是欲望助長的溫床,而欲望是人性的基本潛能。只不過市井中人、鄉野小民在晚明物質財富相對富裕的條件下和個性解放的時代思潮激蕩中,會顯露得更為公開與大膽。因此,酒樓敘事的功能性空間是考查與窺視市井、鄉野中人心態的最佳場景。“花園、酒店、門窗等這些空間意象在古代小說當中出現頻率頻繁且具有非常明顯的象征意義。……作為一種以售賣酒食為主要功能的公共場所,它的出現往往寓意著人在旅途的辛酸感和孤獨感。”[6](P347)確實,環境與人物的主觀感受相結合,便具有了一定的寓意。如果再加上酒香、酒性、酒力等敘事,則酒樓空間便煥發出奇特的敘事魅力,成為功能性的敘事空間。
以上種種正可看出世情的恣意流淌,酒樓就是世情絕佳的表演舞臺,時時上演著一幕幕日常生活的舞臺劇。只不過酒樓等場景的地域文化特質具有非常之處,即由于人物的流動性,而具有一定的流動性特點,隨時會上演東西南北不同地域文化的碰撞。這應該是酒樓地域文化的一個特殊之處。
酒樓敘事不僅僅是一個空間的展示,它往往還是故事運行的一個節點,是敘事進程的一個“興奮點”。劉勇強認為“雖然有時候場景只是一個人物活動的舞臺。不過,從小說的敘述上看,場景具有十分重要的結構意義。”[3]這從“三言”“二拍”的酒樓敘事往往出現在事件的關鍵點上,成為情節轉換、人物命運改變的節點上來說,是非常有道理的。酒樓敘事在故事推進、情節生發、人物命運突轉等方面,具有突出的作用。一是故事的推進,《小夫人金錢贈年少》中張勝為擺脫小夫人的糾纏,離開了張員外家,元宵節卻在酒樓重見小夫人,推動了故事的發展;《清明池吳清逢愛愛》中吳清在酒樓散悶,遇見皇甫真人送劍,殺錯人吃官司,成為故事轉折的契機;《俞中舉題詩遇上皇》中俞良題詩樓壁被上皇發現,是其時來運轉的關鍵;其他周勝仙邂逅范二郎,程元玉飯店遇仙,陳大郎酒店宴請烏將軍等等,酒樓敘事都是故事發生的關鍵點,一直影響著后續故事的推進,直至影響到故事的結局。二是命運的突變,在“三言”“二拍”中,酒樓敘事往往是人物命運突變的契機,如周勝仙邂逅范二郎,直至在范家酒樓被其失手打死;俞良的題詩被上皇發現,命運獲得改變;李君在華陰大酒店憑白衣神人賜書,買到科考試題高中,一路青云得意(《拍案驚奇》卷四十)等等。當然,故事的推進與人物命運的突變是一個問題的兩個方面,情況復雜之處在于,人物命運突變存在反諷性因素,周勝仙大膽追求愛情,卻不幸死于范二郎之手;李君得神示,連拆二信,飛黃騰達,最后一信卻是“可處置家事”,運盡命終。敘事進程的運行呈示出特殊的效果。
顯然,酒樓敘事在此居于故事結構的節點上,影響著故事的發展、人物命運的改變,有著重要的敘事形式意義。
同時,敘事進程由此提供著持續的敘事動力,影響著故事的走向和人物的行動。所謂敘事動力,不僅是事件的因果關系,它還是故事展開、人物遇合的契機,決定著人物的行動和事件發展的可能性。即它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巧合,酒樓敘事的特殊空間功能把非常性事件日常化(或者把日常性事件非常化),尤其通過主題性聚焦,把社會心態、個體心理呈示出來,而顯現人物行動的內在動能,從而展露出敘事動力的多重性。
酒樓是日常性的,它又在一般場景中具有“突出”位置,使其在敘事中具有重要的形式與主題意義。“三言”“二拍”正多方面體現出這一點,因此,其酒樓敘事具有特別的意義。相比較而言,“三言”由于多宋元舊篇改寫之作,客觀環境描寫要多于“二拍”,“二拍”的酒樓敘事特征在一定程度上或許更能體現文人性的敘事意趣。
[1]霍明琨.唐人小說文獻中的嗜酒仙人與唐代的酒文化[J].中國道教,2007(2):32-33.
[2]朱彤芳.南宋臨安的酒樓酒店[J].商業文化,1995(2):51-53.
[3]劉勇強.西湖小說:城市景觀與文化個性[J].文學遺產,2001(5):60-72.
[4]傅承洲.還原勾欄走向案頭——“三言”敘事藝術新探[J].沈陽師范大學學報,2008(2):69-73.
[5]葛永海.中國古代小說與城市文化[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4.
[6]韓曉.空間論:中國古代小說敘事三維論[M].上海:上海世紀出版集團出版,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