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紅
(山西國際商務職業學院 工商管理系,山西 太原030031)
近代鴉片戰爭后,中國知識分子為尋找民族自強的出路,開始了對西方的科學技術和各種政治理論的探索與借鑒。西方理論學說直白、簡潔的語言表達方式對知識分子形成了很深影響。一時間,知識分子對中國古代文學的探討風起云涌,許多人認可了外國文學舶來品的價值,而將中國儒家文化視為政權衰頹和思想腐朽之根源,最終進行了深刻的文學革命,形成了簡單通俗的現代文學。而這種調整使得中國文學自身特色與美感大打折扣,幾千年文明精粹不得彰顯,令人扼腕嘆息。本文對漢賦進行管窺,尋找中國古代文學自覺意識形成和繁盛的遺跡,來揭示中國古代文學深厚的造詣,借以提升自身的文學修養。
漢代以前的文學主要以滿足政治、宗教和道德教化的需要為目的。如《論語》主要內容有禮義廉恥、忠誠孝義和君臣德行,主要為道德教化和政治管理服務,再如西周的“禱”“語”是介紹宗廟祭祀的文章,“辭”“誥”用作上下級之間的交流,“命”傳遞君主意旨,主要是為宗教和統治者服務,都不是為了純粹的文學而創作,而是作為一種表達和宣揚某些特定目的輔助工具,形式載體。先秦文學是文學發展的初級階段,其觀念尚未完全覺醒,體系還不完全,處于一種迷惘和懵懂的摸索期?!百x”是在西漢時期產生并逐漸發展起來的一種文體,所謂“賦”原本是將登高時的見聞,賦以其形狀,鋪陳描述事物形態特征的文學形式,它的出現究其社會原因,是由于西漢初期到漢武帝、漢宣帝時期,對思想的束縛較少,從而為自我意識的覺醒提供了沃土。[1]
“賦”的產生和繁榮體現了文學從重實用到并重審美;從重政教到重人的思想和情感;從公共責任意識到主體個性解放的轉變。賦成為與詩、諸子政論、經、史同等地位的獨立文體形式,表明文學已經從對政治、宗教、道德的依附關系發展成與其對等的關系。
漢賦對中國藝術形成了一種新的啟發,它以大膽的想象、華麗的辭藻、夸張的修辭極力營造的“巨麗”之美,賦成為一種藝術的文體,表現了賦家對藝術追求的重視。漢賦作家已經初步形成了“藝術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的認識,突出了自覺創造藝術美的價值追求和文學藝術性本體的回歸。
漢賦以一種包羅萬象、縱覽宇宙和發掘人性的視野描述這個世界,其眼界的開闊可謂前無古人,更為后人所瞻仰。這種文體獨立于經傳之外,又為經史所引用,使內容的實用性和形式的藝術性結合起來,并逐漸形成了體制完善、普遍認同的藝術文學體式。詞賦家由于對藝術追求筆耕不輟的實踐和創造性的探索開拓,使辭賦逐漸形成一種民族性的共同文體。
漢朝帝王宗親都推崇辭賦,許多藩王大量網羅辭賦專家,梁孝王、淮南王就是典型代表,形成文人雅士“朝夕論思,日月獻納”的創作熱潮,促進了辭賦風氣的盛行。帝王重視和獎勵學士,甚至委以重任,士大夫和官宦階層都競相進行賦詞創作,尤以漢靈帝為代表,改變了以經學來評價人才的習氣;創設了鴻都門,專門收納辭賦文人高手,并時常進行考核,優秀者拜官授爵,極大地提高了辭賦家們的地位,使得文學學者不靠經學也能出世為官。有的皇帝和藩王還自己參加辭賦創作,為辭賦創作蒙上了一層神圣的光環。[2]
漢賦體系完整,因此分類多樣。從體裁上看,漢賦有騷體、散體和四言賦之分。西漢初期,漢賦家主要受楚辭影響較多,此時漢賦騷體賦為主,內容主要是表達自己的政見和感慨身世際遇,手法上已使用了鋪陳夸張之手法,已經由騷體開始向賦體轉化。西漢中期到東漢中期是漢賦發展最繁榮的時期,以散體大賦尤為盛行,其特點是結合了當時盛世繁華和皇室奢華享樂的特點,盛贊國運昌盛、物阜民豐的同時諷喻勸戒,形成一種復雜文體。從內容上看,漢賦又可分為敘事賦、抒情賦、說理賦和詠物賦。漢賦家們為追求賦的美感,在形式上多采用韻散夾雜的駢偶句式,講究錯落有致、朗朗上口,聲韻上注重平仄和押韻,講究抑揚頓挫、悅耳動聽。修辭上,運用了排比、設問、虛擬、比喻、夸張、對偶、疊聲詞、擬聲詞和引用典故等多種手法,力求氣韻貫通、聲色俱靡、華美綺麗、變化多端。雖有堆砌辭藻之嫌,卻真正將文章的形式美發揮到了極致。[3]
辭賦家們在煉字造句上,引用了許多艱深生僻的字,精雕細琢、博彩炫奇,力求通過字句技巧性的使用,拓展文章豐富的內涵和深淵的意境。賦通過極盡鋪陳造勢,夸張和想象,將看得見的事物和看不見的情感都賦以聲、色、味、態、形、貌、體。將平淡化為鮮明,化普通為神奇,以動述靜,以一景而生萬象,動人心魄,極大地擴展了人們的想象空間,衍生出余韻悠長、意趣淵深、蘊涵廣袤的意境。
賦通過使用精致絕倫的語言,運用苦心孤詣的句式,于質樸之物潤以外飾,賦予其千變萬化的色彩,華麗多姿的線條,明麗動人的聲韻。為了實現詞句的美輪美奐,賦在字數、平仄聲律和韻勢上都極為講究,以字的醞釀深邃美,以比喻展現生動美、以排比營造氣勢美,以對偶展現對仗美,以夸張營造鮮明美,以疊詞營造聲韻美,以擬聲詞營造象形美,以物之鋪陳營造博識大氣美,勢必要將情感的表達,物之描述的感染力滲透到人的視覺、聽覺、嗅覺、味覺、觸覺五官感覺之中。讓人參與到文采的盛宴和無感的享受之中。
漢朝初期,學者們產生了經傳學和辭賦的分流,而統治者重經學,以經學作為錄用人才的標準,賦作家們的地位較低下,“為賦乃俳,見視如倡”乃是對其地位貶斥的評價,賦家為提高自己的地位紛紛兼修經學。而辭賦文體的盛行,又使得經學家們向賦家靠攏,形成兼采經學之實用與賦學之華美的格局,使其相得益彰、融合交流。由于經學本身以明經理政為主要職責,因此在漢賦中產生了諷一勸百的文體形式。
賦一開始以詠物為主體,后發展到更加注重情感的表達。以曹丕為首,提出了“文以氣為主,詩賦欲麗后”的觀點,強調言止而意猶未盡,即在言的表象下,注重“言外之意”的體會,體現了一種哲學思辨和對含蓄美的追求。不受理法的拘束,自由表達真情摯意,是魏晉時期人們的文學追求。同時,這一時期由于文體多樣化的形成,不同作家創作特點和觀念不同,出現了文學批評之風。在鴻都門學影響下,形成了通俗的文風。
在先秦時期,學者們以文立說,重在輔助政治、人倫教化。到了漢代,賦家或為了歌功頌德,或為了諷喻政治、表達政見,或為了描述自然風物,或未了遣懷身世,不一而足。有了積極的創作動力和自由的創作意向,不再受到特定目的的束縛。將創作作為了畢生的追求和人生理想,賦家在構思時不再盲目被動,下意識地開始皓首窮經的創作,表達出自己對文學的獨特構思和情感寄托。以作賦為代表的文學家們層出不窮,走向純粹的文學探索征程。
賦作為一種文字表達形態,是有靈性的,不是實質上的物,但它通過將這個世界的一靜一動、一行一態,將這個世界的紛繁復雜、多姿多彩通過千變萬化的語言展現得栩栩如生、淋漓盡致,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地滋潤著人們的精神世界,在人們眼界中創造出一種藝術的價值觀,將人性的真、善、美,物體的變、微、宏,潛移默化地注入人們的審美中,深化了他們對這個世界的感悟體會和熱愛。營造著人們發現美、欣賞美、追求美的人生志趣和審美愉悅。
從西漢到東漢,上至帝王將相,下至市井平民皆以詩賦創作為樂,并為此自鑄新詞,不斷根據新事物進行創作。在創作上體現出了一種反復推敲、深思熟慮的嚴謹態度和創作風貌。如漢賦的群體性研究創作,是從西漢時期藩王諸侯處發端形成的。后藩王勢力被削弱,作家群向京都聚攏,使創賦之風在中央也發展盛行起來,帝王將臣也都紛紛投入到辭賦的研究創作中,許多作家一生都致力于創作漢賦,大量作品得以問世。[4]而這些作品表現手法都不拘一格、形式各異,傳達出各不相同的思想和心境,形成一種百家爭鳴的繁榮局面。例如東方朔筆調幽默詼諧,卻抒發了自身不得志的抑郁情緒;趙壹的《刺世疾邪賦》則寫得直率曠達。曹氏三父子都是辭賦高手,曹操的《銅雀臺賦》、曹植的《洛神賦》都廣為流傳、家喻戶曉,引領著一代文學新風尚。
這一點還可以從帝王的重視中看出。漢武帝讀司馬相如的《子虛賦》時大加贊賞,漢宣帝時詔令辭賦家打獵游玩,命其作辭賦以較高下,以次第論賞,誦讀辭賦的風氣還在后宮盛行。光武帝因為賞識杜篤的誄辭而對其免刑。漢和帝因賈逵推薦李尤賦作,召其作賦,并授以官職。漢朝王室宗親廣招賦詞專家云集其藩地,還親自創作,赫赫有名的如漢武帝的《李夫人賦》。
漢賦作為一種新的文體,體現了漢代作家文學的心血和精華,它預示著純文學獨立和繁榮時代的到來,它體現了文學作為一門獨立的藝術,終于破繭成蝶,擺脫了附庸地位。漢賦家們在掘詞運句上竭盡創作之極致,對后世的開放學風和文學大家們在文學造詣上的專研形成了深刻影響和啟發,對詞匯的豐富和語言學的發展貢獻重大。漢賦對文采和意境審美的追求啟迪了人們的藝術價值觀念的形成,豎起了文學自覺時代的旌旗,并為唐宋文學的燦爛輝煌奠定了基礎。
[1]高士琦.漢賦與文學自覺[D].哈爾濱:黑龍江大學,2012.
[2]馮良方.漢賦、經學與文學自覺[J].楚雄師范學院學報,2011,(11).
[3]蒲日材,侯艷.從《世說新語》看魏晉時期文學觀念的變化[J].山西大同大學學報,2010,(3).
[4]蔣文燕.20世紀漢賦分類研究述評A集[G].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