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純潔
英國作家丹尼爾·笛福的代表作《魯濱遜漂流記》絕對不是一部簡單意義上的冒險小說。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的故事在字里行間滲透帝國的殖民擴張思想,折射英國海外殖民擴張的歷史事實,體現了文化與帝國殖民實踐的謀和。重讀 《魯濱遜漂流記》,既想再次體驗那段神奇的海島冒險旅程,又想感受魯濱遜傳遞于我們的堅強、勇敢和機智,更想挖掘西方文化與帝國主義的共謀關系,探究后殖民主義視角下帝國文本的構建。
《魯濱遜漂流記》是一部獨特的“荒島文學”模式的小說,繼承了文藝復興西班牙流浪漢小說傳統,描寫魯濱遜一生生活和冒險。小說主人公魯濱遜是一個理想化的英雄,萬人仰慕的榜樣,新興資產階級中的一個突出形象。他的勇敢、樂觀、智慧,能把一個遠離人煙的荒島經營得有聲有色。但不可否認,他的性格中有很多殖民者的天性,諸如占據、掠奪、擴張、控制。《魯濱遜漂流記》主張探險,主張走出所屬的地理版圖,走向世界。這恰恰表現了18世紀英國新興資產階級的要求。“入井觀天,不過圓蓋;登峰眺目,極于煙際。”這種根深蒂固的思想已經主宰著他們的世界,也借由這樣的思想,創造了輝煌無比的大英帝國。
賽義德的《東方學》被視為是后殖民論述的經典與理論依據。他在該書中指出,東方主義是與西方殖民主義和帝國主義緊密聯系在一起的西方關于東方的話語形式[1],西方對東方的長期誤讀、歪曲和刻板印象,成為西方從事殖民擴張和進行帝國構建的托詞。在東方話語背后體現出來的是一種赤裸裸的霸權主義、殖民主義和帝國主義。在他的另外一部重要著作《文化與帝國主義》中,賽義德從西方文學的角度進一步詳細地闡釋了文化與帝國主義之間的對應關系。他明確指出,一個國家在殖民擴張和帝國構建的過程中,文化與帝國構建實質上是一種“共謀”關系。[2]通過對西方經典文學作品的解讀,賽義德認為作家在進行文學創作時,社會文化意識總是干擾或左右著他們的判斷和觀點。因此,任何文本都不僅僅只是作者的單一敘事和主觀愿望表達,它或多或少滲透出同時期的社會思潮和文化意識形態。按照賽義德的觀點,在西方文學作品所屬的西方“高雅文化”里,帝國主義意識形態潛藏其中。對一些西方文學的解讀,不能停留在文字表面,因為“文化意識形態的持續力是可怕的”,[3]它可以捏造他們認為的事實和法理依據,從而模糊了本來的事實和真相。當這些“事實”逐漸流傳開來,久而久之就成為一種社會慣例,讓人們深迷其中,從而失去應有的價值維度和道德判斷。《魯濱遜漂流記》正是這樣的小說,它的創作根源于英國海外殖民擴張的背景,卻極力掩蓋罪惡的殖民主義和帝國主義,甚至為它們歌功頌德。但是,當我們撩開小說文本的帷幕,一部英國殖民擴張和帝國構建的真相呈現眼前,滲透在文本中的殖民語境深刻地體現文化對帝國構建的作用。當歷史被翻閱到英國伊麗莎白時代,我們就不難理解笛福在《魯濱遜漂流記》中制造的那些奇思妙想以及《魯濱遜漂流記》一經出版就風靡全國、備受關注的原因。
讓我們把目光聚焦于璀璨的伊麗莎白女王時代,伊麗莎白一世,這位終身未嫁卻超群絕倫的女人成就了英國歷史上的“伊麗莎白時代盛世”。她踩著殖民擴張的步伐,拉開海外擴張的序幕,引領英國這艘大船駛向世界海域,滿載而歸。女王大力發展海外貿易,并通過強硬的政治和外交手段極力保護本國商人的經濟利益。同時,從宮廷到民間都充斥著許多宣揚熱愛國家和效忠于女王的人。他們大都受過良好教育、擁有家族財富、具備商業頭腦;他們狡猾、貪婪、時常處于無法抑制的對外擴張的亢奮狀態中;他們隨時都在挑動這個古老王國因循守舊的神經。英國歷史把這一時期書寫成探險時代,本質卻是赤裸裸的海盜掠奪。種種歷史事實表明,殖民擴張和對外貿易在英國資本主義萌芽時期對整個經濟發展與變革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從拉開海外殖民擴張的序幕,到血腥暴力的海外殖民實踐,再到18世紀在亞洲、非洲、美洲、大洋洲建立殖民地,英國獲得源源不斷的原材料和勞動力,實現資本原始積累,確立世界殖民霸權地位,成為首屈一指的殖民帝國,建立起“日不落”帝國文化。英帝國享受著榮華盛事,被它奴役、掠奪的國家卻繁華落盡,亂世成殤。英國資本主義經濟迅速發展,民族意識前所未有高漲,二者形成強大合力,加速了海外擴張和海外殖民進程。受到社會環境影響,航海和探險成為這一時期文學領域作家和讀者熱衷的主題。毫無疑問,《魯濱遜漂流記》就是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應運而生,它與大英帝國的殖民實踐密切關聯。笛福的殖民思想穿梭在魯濱遜的探險敘事中,并構成了東方主義的描述,其目的是要維護和宣揚殖民主義和白人至上主義。
在《文化與帝國主義》中,賽義德認為小說的產生與西方帝國主義事業的發展有著密切關系。“從某種意義上講,沒有帝國主義霸權就沒有今天的歐洲小說。他把每一部小說都看作是帝國主義在海外出現和控制國內的衍生物,是對空間擴張的實際敘述。”[4]出生在商人家庭的笛福是中小資產階級的代表,他擁護殖民制度、種族歧視,不遺余力地贊美資產階級并維護其利益。他的資產階級思想和所在時代的探險精神鮮明地表現在他的作品《魯濱遜漂流記》中。
“這部小說的敘事風格與形式都與16到17世紀的探險旅行這一奠定大殖民帝國的活動有關,魯濱遜作為一個新世界的開創者,使一種海外擴張的思想明晰化了。”[5]從一開始,魯濱遜就有明顯的殖民動機。他不顧家人的反對,放棄中產階級的安逸生活,決心出洋探險。驅使他五次航海的動力就是一個英國人對于海外財富的渴望和對陸上權力的神往。[6]在巴西,他通過購買黑奴、雇傭傭人來幫助他建立和經營種植園,并在海外貿易活動中獲得豐厚的利潤。魯濱遜的這段經歷,一方面說明小島嶼國家已經無法支撐恢宏的殖民帝國夢想,擴張已儼然成為一種國家心態;另一方面證明殖民擴張和殖民貿易能創造豐厚利潤,可以為英國帶來無數財富。
作為一個資產階級的正面典型,魯濱遜骨子里所具有的根深蒂固的思想,如同我們周圍存在的空氣一般,絕不會因個人意識的控制,甚至于屏住呼吸而有所改變。他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不知不覺卻又堅定不移地緊守著資產者的優良品質,義無反顧地投入對新事物新世界的欲求與掌控之中。當魯濱遜在絕境中流落到荒島后,并未絕望。他利用文明社會的工具和知識,憑借勤勞的雙手和聰慧頭腦建造了一個全新世界,并成為這個世界的統治者。然而,當審視魯賓遜的這段經歷時,我們會發現魯賓遜是運用殖民主義和種族主義的強盜邏輯完成了小島帝國的締造。對小島的絕對占有,崇尚武力征服,改造并奴役“星期五”,扼殺本土文明,掠奪式的開發小島資源,從各個方面深深切切地透視出強烈的殖民思想和清晰的資本主義管理模式,這帶來了無盡財富的思想,對殖民地及殖民地人們來說卻是無盡的痛苦。歷史上,英國對土著黑人的殖民罪惡簡直是罄竹難書,屠殺、販賣、奴役。渴望探險、海外經商、購買黑奴、流落荒島、創建家園、“馴化”星期五、統治荒島、締造荒島帝國。魯濱遜的經歷實質上是英國從事殖民擴張,建立殖民帝國的縮影。
弗農對殖民主義形象提出過批判,他在《地球上不幸的人們》一書中指出,在歐洲中心主義的歷史學中,“殖民者創造歷史,他的生活是史詩、是偉大的航程”,[7]《魯濱遜漂流記》正好印證了這一點。魯濱遜在“野蠻地”建立了全新的“文明世界”,在東方主義的描述下,西方是理性的、文明的、先進的、而東方則是野蠻的、落后的、丑陋的。于是他們一邊高揚著救世主的旗幟,一邊卻獨斷地掌控別人的行為,面貌甚至于思想卻又難以自覺。隨著時光流逝,這樣的矛盾已經在要征服世界的野心中顯得微不足道了。就像《魯濱遜漂流記》,笛福對土著黑人進行恣意妄行,毫無顧忌的野蠻敘述。在他的筆下,他們是未開化的族群,不穿衣服、吃人、骯臟、愚笨。來自文明社會的魯濱遜是極具人道主義精神的救世主,他拯救了星期五,并用自己的語言、文字、信仰對星期五進行改造,把星期五訓練成一個很好的基督徒、最忠誠的奴仆和小島帝國的衛士。表面上,魯濱遜與星期五之間突顯文明與野蠻的二元對立關系。事實上,星期五代表的美洲文明并不遜于魯濱遜代表的歐洲文明。魯濱遜對星期五的改造充分體現殖民者強勢的文化殖民策略,目的是為自己的統治服務。縱觀英國殖民歷史,他們把本國的宗教信仰、語言文化、價值觀念等意識形態對外傳播,從而確立文化霸權,維系殖民統治。
魯濱遜是英國海外擴張時期殖民者集體群像的一個典型。登上魯濱遜建立的島國殖民地,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17世紀英國在北美建立殖民地的模式。《魯濱遜漂流記》的文本敘事,實際上體現了英國殖民帝國的構建過程。在歷史潮流的顛簸中,帝國之首的榮耀已逝,曾依賴于殖民經濟的英國走向衰落已是不爭的事實。
[1]愛德華·賽義德.東方學[M].王宇根譯.北京:三聯書店,1999.
[2]愛德華·賽義德.文化與帝國主義[M].李琨譯.北京:三聯書店,2003.
[3]周和軍.文本與帝國——后殖民主義視野下的《曼斯菲爾德莊園》[J].廣西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9(5).
[4]皮海兵.共謀:文化與帝國主義——賽義德《文化與帝國主義》解讀[J].廣西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9(1).
[5]張法.后殖民理論:從賽義德到斯皮娃與霍米·巴巴[J].轉引自文化研究網(http://www.culstudies.com),2003.
[6]蹇昌槐.《魯濱遜飄流記》與父權帝國[J].外國文學研究,2003(6).
[7]Frantz Fanon.The Wretched of the Earth[M].Harmonds worth:Penguin,1961.轉引自 龐紅梅.后殖民主義看《貧民窟的百萬富翁》[J].電影文學,201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