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 楚
作為頗具爭議的家庭倫理小說,《雙面膠》講述了一個東北婆婆和一個上海媳婦之間的家庭悲劇。主人公胡麗娟與李亞平婚后過著上海小夫妻的標準生活,丈夫把妻子捧在手心寵著。麗娟是雜志社編輯,亞平是游戲公司的IT男,夫妻倆和所有城里的青年小夫妻一樣過著每月還貸的生活。 “兩人約定的一周打掃一次衛生,體力活兒歸亞平,技術活兒歸麗娟。分工自然,從不發生糾紛,配合得嚴絲合縫,簡直就像前世的夫妻一樣。”但是隨著李亞平的爸爸媽媽的到來,接下來的這一年所有的事情都慢慢發生了變化,幸福美滿的二人世界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系列的吵鬧。小說最后以亞平失控掐死麗娟的凌厲結尾而告終。
東北的婆婆和上海弄堂小姑娘胡麗娟在相處過程中矛盾越積越深,由當初的彬彬有禮到背后嘀咕再到當場撕破臉大吵。婆媳矛盾在他們身上表現得淋漓盡致,雖然有些夸張卻讓人覺得非常真實。那么造成婆媳間如此巨大的矛盾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呢?
婆婆受根深蒂固的封建男權的影響,[1]在她眼里女人就是男人的附屬品,女人在家里就是要干活的,她可以無怨無悔地做頭老黃牛,只要她的老公和兒子開心。從火車站出來公公一如既往地甩著兩只手在前頭走,留下婆婆拎著大包小袋,滴里嘟嚕得腰都直不起來,一路小跑跟著。在餐館吃飯寧愿自己餓著肚子也要把整整一碗面分給兒子和老公。在她眼里,男人就應該有大男子的氣概,要有一家之主的樣子。女人則不同,女人要伺候男人,下廚房是女人的天職,身為男人不應該在媳婦面前低聲下氣端茶倒水。而麗娟則不同,作為一個在大都市長大的上海姑娘,她接觸的都是現代思想。生在獨生子女的家庭從小就是家里的掌上明珠,更耳濡目染了父親對母親標準上海男人的呵護,所以在她眼中男人和女人是平等的,男人就應該寵著女人。丈夫下廚房、干家務活、為妻子端茶倒水捶背按摩都是理所應當的,她的觀念里沒有男尊女卑三從四德,并且認為女人就是用來疼的。
因為這兩種截然不同思想的對峙導致了婆媳雙方一次又一次的矛盾。吃完飯婆婆會要求麗娟幫她洗碗;亞平因為加班不回來吃飯家里便只有昨天剩的豬肉燉粉條吃;亞平爸爸生病婆婆要求麗娟留下來守夜,而讓身為一家之主的亞平回去睡覺。麗娟也一直在跟婆婆斗爭,因為不甘心洗碗而要求亞平和她一起洗;因為怒于婆婆只顧丈夫全然沒考慮自己也要上班當場反對替公公守夜。麗娟與婆婆之間的斗爭不僅僅是簡單的婆媳爭斗,而是以他們為代表的現代女性思想和傳統男權思想之間的對壘。但麗娟始終是一個人在奮戰,即使她的丈夫雖然平時里為她端茶倒水,但骨子里仍然是大男子主義。麗娟竭力要維護的不僅僅是在這個家中的地位還有作為女性的尊嚴。
現代女權和封建男權的對峙之外,兩代人之間的差異也是不容忽視的。許多長輩始終認為自己是吃過的飯比他們吃的鹽還多的過來人,小輩應該無條件聽從他們的勸告。但由于子女們在經濟上的獨立以及思想觀念的更新,這種耳提面命逐漸失去了過去的權威。但是,強大的傳統不可能使長輩放棄教導子女的責任。[2]
吃了十幾年苦的麗娟的婆婆有一套祖祖輩輩一輩子都在堅持的原則。婆婆一直想教育麗娟要懂得勤儉持家省吃儉用,看到麗娟買回來的新衣服婆婆嘀咕道:“不就差個領子嗎?衣服穿身上保暖就成,天天跟著趕時髦,永遠都趕不完的。”覺得麗娟洗碗的時候太浪費了,教育她:“洗潔精哪能那樣往池子里倒呀!洗一次碗用半瓶!你該拿塊抹布,倒抹布上一個一個擦過來,這樣不浪費。”覺得兒子家里的亞麻桌布太貴了換成了一次性塑料布,布藝沙發從靠背到座位都依次鋪上了毛巾,桌上的水晶花瓶因為怕落灰放到了柜子里,把麗娟的碎紋青花小瓷碗換成了粗瓷大碗。麗娟看不慣婆婆那么謹慎過日子,看不慣買把菜要從菜場東頭走到西頭,多一根少一根都在意,看不慣婆婆為了省幾個打車錢硬要花幾個小時等公交,在她看來浪費掉的時間還不如多寫幾篇稿子。在麗娟看來,婆婆是不會享受生活的,嘲笑她拖“社會主義的后腿”。[3]
婆婆希望胡麗娟能夠接受并踐行這套理論。使得下輩的人生走上自己為他們預設的軌道。但是,他們的想法往往和子女自己的人生規劃不相符,導致了兩代人之間的持久對立。
個性的不同也是導致婆媳危機的重要原因。首先是婆婆,身為長輩卻沒有長輩應有的寬容和大度,而是處處和麗娟斤斤計較,挑媳婦的毛病。在兒子結婚后仍始終把兒子作為自己的私有物品,因為麗娟洗碗不認真計較半天;在商場看到柜臺擺著麗娟用過的三百多的化妝品,因為價格昂貴當場轉身離開絲毫不顧及小輩的面子。這讓人想到張愛玲《金鎖記》里的曹七巧,看到兒子長白和媳婦生活愉快生出變態的嫉妒,所以對兒媳進行精神上的折磨,她想方設法運用各種卑鄙手段剝奪了兒媳作為一個女人的權力和尊嚴。把腳擱在長白肩上不住地踢他的脖子;向兒子打聽他們的房事并且報復性地在鄰里散播。麗娟的婆婆與七巧比起來似乎遠遠不及,但骨子里對媳婦仇人般的排斥卻是一樣的。[4]
此外,婆婆有一個最大的缺點就是偏心。對自己的兒子亞平呵護有加,心疼不已,不忍心兒子干家務卻愿意麗娟鉆在廚房洗碗。擔心亞平為父親熬夜第二天還要上班身體吃不消,于是要求換同樣需要上班的麗娟熬夜。婆婆為亞平燒了紅燒肉,看到麗娟多吃了幾口便十分不滿,拐彎抹角地提醒麗娟“吃點青菜,空口吃肉咸。”并且故意敲敲自己滿是白飯的碗邊,當著公公和亞平的面只扒白飯,還把亞平夾到她碗里的肉又夾回亞平的碗里,兩人為一塊指甲蓋大的肉拉扯得跟打架一樣。麗娟懷孕后,為了孫子婆婆天天眉開眼笑,麗娟一起床便送上個削得干干凈凈的蘋果,還按照麗娟的要求燒紅燒肉,兒子亞平想吃口破天荒地不答應,但是當得知麗娟流產的消息后,二話不說便收拾包裹和還躺在病床上的麗娟告別要回東北老家。
當然,除了婆婆,麗娟的個性也是造成婆媳危機的一個方面。麗娟說話太直爽并且沒有分寸。亞平爸爸病重開支太大,麗娟希望婆婆可以賣掉牡丹江的老房子,遭到拒絕后她嘲諷婆婆:“我也打算以后跟你學,你兒子生病的時候,我就把他扔醫院里讓他等死。他死怕什么呀!我還好改嫁!”說這番話時只圖一時痛快而忘記了承受者是她年邁的婆婆。
麗娟雖然表面上看起來非常強勢咄咄逼人,在與亞平的沖突中表面上看是領導,亞平一直在忍讓,但實際上還是亞平說了算。每次矛盾的結束都是以麗娟的妥協而告終。幫助亞平姐姐家集資,麗娟雖然不同意但還是回去借錢了;她清楚亞平盲目給父親看病是把錢往火坑里扔,但最后默許他的做法。麗娟有時候看事情特別透徹,但她沒有很好地堅持,而是在亞平的軟硬兼施的計謀中遷就了他。
沒有家庭意識也是很大的個性差異。在她眼里家庭就是她和亞平兩個吃好喝好過得好就可以了,她不明白的是結婚并不只是單純的兩個人的結合,而是兩個家庭的結合。她試圖和亞平過屬于自己的生活而與其他人劃清界限,但這根本是不可能的。在與婆家人相處的過程中,沒有顧及丈夫的感受,極大地損害了亞平作為一個男人的自尊心。不滿婆婆對她洗碗指手畫腳,當著亞平的面直直盯著婆婆說:“你要我干活,就得按我的方法,看不慣你就自己干。”婆媳關系后來鬧到不可開交的地步,有相當一部分原因正是因為麗娟的得理不饒人步步緊逼以及她的自我主義,才一步步將亞平推向了他的父母陣營。
在探討婆婆和媳婦個性差異的同時不得不將矛頭指向這個悲劇的主要承擔者——李亞平。六六曾解釋過,取名為“雙面膠”,意即“男人如果是一張優質的雙面膠,就能把母親和妻子粘得舒舒服服,小家庭中人也能各安其所”。但是李亞平卻沒有很好發揮“雙面膠”的作用,只是單純做了“透明膠”。[5]書中有這樣一句話:世界上最苦的差事莫過于身兼數職,你可以是個好丈夫也可以是個好兒子,但你不可以既是個好丈夫又是個好兒子。
在父母沒有來之前,李亞平對麗娟可以說是百依百順,麗娟看電視口渴了,李亞平將茶端過來,在茶幾上墊個木墊子,放穩。麗娟下班回家了,李亞平又會顛顛兒地去打盆不冷不熱的洗腳水,順便搭條毛巾在肩膀上。但是父母來了之后這一切都變了,為了在父母面前表現出他一家之主的地位,當著父母的面使喚麗娟干這干那,打算幫麗娟倒水,但是看到母親眼睛就那么直直地盯著他,李亞平突然就畏縮了。
孝順的確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但是當孝順變成盲目孝順以后危害便出來了。當李亞平父親查出患肺癌時,麗娟說過:順著他不見得是愛他。他以為只要父母開心什么都可以,所以即使父親抽煙成癖把整堵墻熏成黑色李亞平也一句話沒有說,他骨子里有一種大男子主義,潛意識里依舊和他父母一樣,認為女人是男人的附屬品。婆婆和麗娟的戰爭很大一部分是因為李亞平,這和巴金先生《寒夜》中的汪文宣有些類似。汪母和曾樹生婆媳不和根本原因在于對兒子汪文宣情感歸屬的爭奪。[6]汪文宣作為一個善良膽小懦弱的多余知識分子的形象,夾在妻子和母親的爭斗中間束手無策。他覺得母親講的是對的,但是妻子似乎又沒有什么錯。他嘗試做個雙面膠,但是由于他懦弱的性格根本無力讓妻子和母親和睦相處。而李亞平和汪文宣比起來甚至還不如,從一開始他內心的天平就傾向了母親這邊,在自己母親面前永遠一副乖兒子的形象,不敢也不愿意反駁。李亞平在處理母親和妻子矛盾時會做的就只是不斷讓妻子忍讓,而不去理會到底誰對誰錯。正因為他對妻子和母親有天壤之別的對待,才導致妻子愈發將怒火一定程度上轉嫁到婆婆身上,婆媳矛盾愈演愈烈最后以悲劇收場。
[1]劉慧英.走出男權傳統的樊籬[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識三聯書店,1996.
[2]劉詠.中國式婆媳[N].新民晚報,2007.
[3]六六.雙面膠[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
[4]張愛玲.傾城之戀[M].北京:北京文藝出版社,2012.
[5]姚東青.難以粘住所有的“雙面膠”——評電視劇《雙面膠》[J].黑龍江科技信息,2011.
[6]巴金.寒夜[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