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歆暢
(安徽師范大學法學院,安徽蕪湖241003)
量刑證明標準問題不是一個新問題,但隨著新刑事訴訟法的頒布與實施,這個問題再一次被各大學者深入研究。我國若要建立獨立的量刑程序,必須先研究量刑證明標準。我國自古以來“重定罪輕量刑”的觀念決定了在我國建立獨立量刑程序難度之大。但只有量刑證明標準確立了,才能促進量刑程序的順利構建,才能保證正義以看得見的方式實現。目前我國法學界對于量刑證明標準的研究尚不足且分歧較大,仍需進行進一步研究。筆者認為量刑的真正目的不是處罰罪犯,而是如何通過理性處罰罪犯而建立并維護一個良好的法制體系。
我國目前采取的是定罪與量刑合一的審理模式,沒有獨立出量刑程序。但是隨著中外交流的廣泛,我國訴訟制度趨于精細化和深入化,單獨設立量刑程序逐漸成為理論界與實務界的共識。學者們普遍認為,建立獨立的量刑程序是“保證量刑公正的重要措施”。最高人民法院2012年3月25日發布的《人民法院第三個五年改革綱要》中提出了“規范法官自由裁量權,將量刑納入法庭審理程序”。2010年9月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國家安全部、司法部聯合制定并發布的《關于規范量刑程序若干問題的意見(試行)》對人民檢察院提出量刑建議做出了較為詳細的規定,并將量刑程序的精神擴展到偵查、審查起訴及辯護等活動中。最高人民法院于2011年2月下發了《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國家安全部、司法部關于加強協調配合積極推進量刑規范化改革的通知》,加強了各部門對量刑程序改革的推進功能。與此同時,最高人民法院還將8個基層法院作為量刑規范化試點,一些學者也與地方法院合作進行著量刑程序改革,并取得了很多實踐方面的重要經驗。由此可見,我國的審理模式正逐漸由定罪量刑合一模式向量刑獨立模式過渡。
但由于我國現今并沒有專門的量刑程序,在普遍的法庭調查與法庭辯論中并未明顯區分定罪事實與量刑事實,只在《刑事訴訟法》新增第一百九十三條規定:“法庭審理過程中,對與定罪、量刑有關的事實、證據都應當進行調查、辯論?!倍叨歼m用于同一證明標準——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新《刑事訴訟法》第五十二條對“證據確實、充分”做出了具體解釋:“證據確實、充分,應當符合以下條件:(一)定罪量刑的事實都有證據證明;(二)據以定案的證據均經法定程序查證屬實;(三)綜合全案證據,對所認定事實已排除合理懷疑。”根據條文規定可以看出我國目前采取的尚且為“一元化”證明標準,定罪與量刑都借鑒了“排除合理懷疑”的標準。有學者認為“排除合理懷疑”的證明標準缺乏客觀性,筆者則認為這是一個進步,因為案件事實是一種“過去的事實”,無法做到完全還原,百分之百的確定。“排除合理懷疑”標準很好地反映現代社會的價值選擇,能夠實現“疑罪從無”的人權保障理念,確保事實認定者作出正確的決定,同時也有利于減少錯判的風險[1]。雖說“排除合理懷疑”標準是我國刑事訴訟方面的進步,但是量刑的證明標準不能僅僅與定罪適用于同一證明標準,應當采用“多元化”的證明標準。與相對單一的定罪證據來說,量刑證據更多的是涉及犯罪人日常生活和工作方面的品格和表現,“多元化”的量刑證明標準有利于訴訟活動中各種價值目標的實現與平衡,也有利于司法人員對證明標準的掌握與運用。
以德國、法國、日本為代表的大陸法系國家采取定罪與量刑合一模式,庭審中定罪與量刑同時進行,量刑程序依附于定罪程序,二者的證明標準沒有嚴格界限。大陸法系國家的刑事訴訟證明標準被我國學者總結為“內心確信”的標準,且多以證明對象的不同而有所區別。雖然大陸法系國家并未將量刑程序獨立出來,但對于不同量刑事實的證明標準還是有所區分的。一般學者將量刑事實分別適用自由證明標準和嚴格證明標準。嚴格證明標準的概念緣于德國訴訟法,最早由德國學者迪恩茨于1926年提出,后來傳至日本[2]。在日本,小野清一郎對自由證明與嚴格證明做出了較大的發展。而在20世紀中期,各大陸法系國家也逐漸開始由定罪量刑合一的訴訟程序向獨立的量刑程序轉變。
英美法系國家則是定罪與量刑程序分離,量刑有獨立的聽證程序,量刑事實與定罪事實的證明標準也不同。對于定罪事實,英美法系國家一般采取“排除合理懷疑”標準。對于量刑事實,則分為兩類:一是對被告人不利的事實,采用比較嚴格的標準,一般適用定罪事實的證明標準,即“排除合理懷疑”標準?!芭懦侠響岩伞币蠊V方必須在法庭上充分運用證據來證明被告人實施了所指控的罪行,只要公訴方的證明沒有達到排除合理的懷疑的程度,就應該在認定案件事實時做出有利于被告人的推定或解釋,就應該判被告人無罪[3]。二是對被告人有利的事實則不需如此高的標準,一般采用“優勢證據”標準。所謂“優勢證據”是指訴訟一方的證據證明某事實主張為真的可能性大于其為假的可能性。按照這一標準,法官或陪審團通過對證據的審查,認為一方主張的案件事實為真的概率要高于另一方主張的案件事實,就應該判前者勝訴。
英美法系國家的量刑區分證明標準是大勢所趨,確實值得學習,但學習絕對不等于照搬照套,法律移植需要考慮我國本土的社會現實和道德文化各種情形。一方面,英美法系國家比我國的刑偵手段要高,有專門的量刑程序,配套的司法和證據制度,如庭前證據交換制度、證據開示制度,且英美法系國家會在量刑程序中制作量刑前的有關報告。而要在我國建立美國的陪審團定罪,法官根據證據呈現量刑的制度目前來說是不可能實現的。另一方面,我國與英美法系在量刑與刑罰理念上的不同必然會導致量刑程序上的巨大不同[4],英美法系國家在量刑時會最大限度地考慮如何對罪犯進行矯正,而我國受長期重刑主義思想的禁錮,更多的關注點在于罪犯能否得到相應的刑罰,對罪犯的矯正是在刑罰執行過程中考慮的問題。
對于我國量刑證明標準的建立,專家學者們認為要建立多元化的量刑證明標準,但具體的標準卻有自己不同的觀點,現歸納如下:第一種觀點主張學習英美法系國家的做法,將罪行分為有利于被告人與不利于被告人兩種情況。因為犯罪人往往處于被逮捕的狀態,沒法進行相應取證工作,對于有利于被告人的證據應當適用較為低的標準,即“優勢證據”標準。第二種觀點認為證明標準根據量刑情節和事實的不同來劃分,分為罪輕情節、一般罪重情節和“升格”加重情節[5],對于罪輕案件應確立優勢證據標準,一般罪重案件應當確立高度蓋然性標準,對于“升格”加重情節應確立排除一切合理懷疑的嚴格證明標準。第三種觀點主張將死刑單獨列出來,因為死刑是剝奪人生命權的罪行,應當適用最高標準,判處死刑立即執行的案件中不利于被告人的法定情節的證明標準應當規定為“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即與定罪適用相同的證明標準[6]。其他案件中不利于被告人的法定情節則適用“高度蓋然性”標準,有利于被告人的法定情節與酌定情節同適用“優勢證據”標準。
筆者認為,不能機械學習國外的做法,要從我國現有條文規定和現有司法精神出發。筆者不同意將證明標準根據是否有利于被告人來進行區分的觀點,主張將量刑事實分為法定量刑事實與酌定量刑事實,從而根據是法定量刑事實還是酌定量刑事實來區分不同的證明標準。具體闡述如下:
第一,對于雙方都沒有異議的事實和情節不需要設定證明標準。對于雙方都沒有異議的量刑情節是出于提高訴訟效率的考慮,相當于民事訴訟中的“自認”,控辯雙方無需再進行證明,因此也無設置證明標準的必要。
第二,對于量刑與定罪事實沒有明顯界限和法定量刑情節的證明,應當適用“排除合理懷疑”證明標準。在公訴案件中,由于羈押率高、取證能力弱、律師辯護率低等原因,被告人在很多時候不可能提出證據以證明其量刑意見,而控方無論是在調查手段、調查范圍上,獲取證據的能力都遠遠高于被告人一方[7]。因此,出于保護被告人一方人權的考慮,對于法律規定的量刑準則的證明需要嚴格的證明標準,特別是可能判處死刑的案件,須消除能夠存在合理的懷疑。
第三,對于酌定量刑情節,無論是從嚴還是從寬,是有利于被告人還是不利于被告人,應當適用“高度蓋然性”證明標準。酌定的量刑情節是刑法未明確規定的,根據立法精神從審判實踐經驗中總結出來的,反映犯罪行為的社會危害性程度和犯罪人的人身危險性程度,在量刑時酌情適用的情節。在控辯雙方證據都無法達到確實充分的情況下,若一方使法官對待證事實已達到極大可能或者非??赡艽_信為真實的程度,就認為該事實發生具有高度蓋然性,人民法院即可以對相關證據予以確認。對于量刑酌定情節,一般是犯罪動機、手段、犯罪后認罪態度和個人情況及表現,這些被告人一方更能獲得具體充分的證據,因此不論被告人應該減輕還是加重刑罰,出于對刑罰的謹慎和對犯罪人的一視同仁,都應該適用“高度蓋然性”證明標準。
這一區分標準的優勢在于:首先,能夠平衡考慮到量刑中被告人及被害人的平等保護。我國新刑訴法將保障人權寫入,強調保護每個被告人及被害人的合法權益,因此要對于不同量刑事實適用不同量刑標準,以平衡不同犯罪情形。不考慮是否有利于被告人的犯罪事實有利于實現量刑過程中的控辯平等。其次,罪犯的法定量刑事實一般都由具體法律規定,且對量刑的影響占較大部分,采取同定罪相同的證明標準有助于提高法官裁決的精確性及權威性,從而保證量刑的公正。最后,這樣的區分標準具有更強的實際操作性?!皩嵺`中,司法人員對犯罪嫌疑人或被告人的法定量刑情節都特別重視,凡是涉及犯罪嫌疑人或被告人的年齡、身份、累犯、自首、立功等法定量刑情節,在案卷中體現為特定的證據材料。”[8]因此,在我國,要建立獨立的量刑程序,對精確并適當的量刑證明標準展開全方位、立體式的研究,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需要法律界的持續性關注。
[1]樊崇義,張中.排除合理懷疑:刑事證明的新標準[N].檢察日報,2012-05-16.
[2]張云鵬,楊留強.論量刑事實的證明標準[J].河南機電高等??茖W校學報,2012,(1).
[3]何家弘,張衛平.簡明證據法學[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0:326.
[4]樊崇義.量刑程序與證據[J].南都學壇(人文社會科學學報),2009,(7).
[5]汪貽飛.論量刑程序中的證明標準[J].中國刑事法雜志,2010,(4).
[6]李玉華.刑事證明標準的新發展——評刑事訴訟法修正案(草案)第52條及相關規定[J].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2,(1).
[7]樊崇義,杜邈.定罪證據與量刑證據要區分[N].檢察日報,2012-06-04.
[8]閔春雷.論量刑證明[J].吉林大學社會科學學報,20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