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書嫻
《黑幫家族》是由法國電影傳奇導演呂克·貝松自編自導,馬丁·斯科塞斯監制,羅伯特·德尼羅主演,并于2013年上映的一部家庭黑幫喜劇。影片講述一個黑手黨家族成員與幫派決裂,轉做污點證人,將黑幫老大送進監獄,隨后在FBI的保護下輾轉各地,而后來到諾曼底小鎮避世隱居由此開始一系列事件的故事。這個故事如果按照正劇模式拍攝,應該是十分血腥的,不過呂克·貝松刻意淡化了暴力成分,加重了喜劇色彩。雖然是與好萊塢合作,但作為一個“法派”的導演,《黑幫家族》充滿了溫馨雅致的法式幽默,比起其他好萊塢犯罪喜劇電影,敘事節奏相對從容,幽默增多,暴力減少。
布輪退爾曾經有過這樣的言論:沒有沖突就沒有戲劇。作為被“好萊塢化”的法國導演呂克·貝松,成功地借鑒了好萊塢商業電影的經驗,用驚奇的情節提起觀眾的神經,用懸念巧妙地提起觀眾興趣,鑄成了呂克·貝松式的情節安排。而《黑幫家族》同樣采用了經典敘事策略。
《黑幫家族》開端點出了男主人公和一家人的身份是黑手黨,為了躲避黑幫們的追殺逃到法國的小鎮中隱藏起來。隨著故事的發展,一家人和小鎮上的人們有了各種各樣的矛盾,貌似和睦的家族也各自產生了困擾:父親糾結于水管事件,解決過程中發現暴力更有效,母親試圖融入教堂卻在懺悔后被牧師趕出,女兒愛上了不該愛的人卻被玩弄,兒子延續以往的生活方式卻失敗了,只能選擇離家出走。這時黑幫的殺手們追殺到了小鎮,故事進入了高潮,經過一番搏斗,一家人合力將殺手們殺死,卻也只能繼續流亡之路。
英國詩人雪萊對于敘事的技巧有這樣的見解:“新手會把驚心動魄的雷電,一撒手全部扔給觀眾,結果使人毫無所獲,而藝術家則不斷地放出小型霹靂,引導人們一步一步向目標走去,這樣才會完全穿透別人的靈魂。”①《黑幫家族》不時把包袱丟給觀眾。先輕描淡寫地拋出兒子交英文作業時引用的小時黑幫大佬開玩笑說的一句話,結果這句話被印上報紙,陰差陽錯地穿山越嶺到達大佬們的手里,令觀眾們開始期待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接下來大佬們開始出發解決這個家族,這期間家族的每個成員卻各自碰到自己的一些麻煩事,最后家族人員齊心合力干掉了趕來的殺手。這些包袱的層層抖出,讓觀眾不自覺地跟著情節走,走進電影的情境里。
呂克·貝松的電影仍保持著法國藝術家的高雅,有著不同于傳統好萊塢和法國電影的自我特性。呂克·貝松是矛盾的,一方面他擁有商人的世俗和狡黠,另一方面他又秉持著藝術家的孤高與清雅。該片的視聽語言沿襲了呂克·貝松一貫的特色,流暢的剪輯與快速的鏡頭組接,同時配以法式和美式風格相結合的音樂,呈現出一種天馬行空的感覺。
該片的配樂是一大亮點,無論是看似和睦的家庭生活中,抑或主人公寫作時,還是和殺手們搏斗時,配樂都無處不在。如影片開始一家法國人被槍殺時所使用的配樂,節奏輕快卻充滿了懸疑感,這里音樂起到了渲染背景氣氛的作用,同時很好地引出一個雖然是槍殺但不失輕松的影片開頭。而男主人公的妻子因憤怒而炸毀超市時響起的那段音樂,節奏鮮明,用音樂加強了女主人當時因被侮辱而氣憤的情緒。臨近片尾的精彩槍戰,配樂配合著影片內容,加強了重音,時而懸疑,時而煽情,時而激烈,時而舒緩,和影片的內容一起創造出槍戰的節奏感,不僅僅展現了環境,同時渲染氣氛。
主題音樂出自英國虛擬樂隊Gorillaz的首張同名專輯,該專輯里的歌曲融合了hip-hop、rock、hi-fi、reggae等音樂元素,搭配慵懶的俏皮、頹廢天真的唱腔,呈現出一種天馬行空的感覺,和電影《黑幫家族》的風格交相輝映。該片在兩處出現Gorillaz的音樂,一次是印刷報紙時,使用的是《Clint Eastwood》這首歌,這首歌兼具美國風味與法式風情,奠定了本片的基調,即本片是美國和法國兩種截然不同文化帶來的碰撞,以及雖然定位動作片,卻用喜劇的幽默風格包裝起來的影片。而在片尾男主人公自述自己逃脫危險和家人關系更親密時,影片搭配家人們面無表情、毫無溝通的面龐,車在黑暗中遠去,此時響起的《to binge》,更透著一種反諷和無奈。《to binge》的旋律輕快中帶著戲謔,恰恰十分準確地反映了男主人公無奈、后悔,卻只能戲謔人生的心境。用喜劇的元素撐起悲劇的主題,該片的主題音樂功不可沒。
《黑幫家族》沿襲了呂克·貝松一貫的鏡頭,在充滿節奏感的鏡頭中加入詩意的法式氣質。畫面流暢清晰,剪輯快速流暢,他的鏡頭在承擔敘述的同時成為了一種獨特的電影風格。例如影片中男主人公美化自己黑幫生涯時的十個原則,鏡頭組接流暢、快速、緊湊,平均每兩秒一個鏡頭,這種流動的韻律、快速的鏡頭組接,給沉浸在鏡頭流動韻律中的觀眾一種“過癮”的觀感。場景的變換過程,鏡頭組接上,導演使用平行剪輯手段,打亂空間的順序,同時配上音樂,這種鏡頭組接方式加強畫面敘事的連續性,也增強了緊張感。如影片最后的打斗中,在瑪姬和她的丈夫一起對抗一個殺手時,他們的兩個孩子也在跟另一撥殺手槍戰,同時,他們家的黑狗也在對付其中一個殺手。在鏡頭技巧上該片更是可圈可點,影片的開頭被誤殺的角色開門時用的是慢鏡頭,開門速度變慢,觀眾等待的時間也變長了,無形之中將緊張的情緒拉到高點。同樣的慢鏡頭處理還出現在兒子離家出走時看見黑幫殺手們的到來,本來正常的鏡頭被處理成了慢鏡頭,加強表現危險的到來及兒子瓦倫內心的恐懼,在敘事的同時,也彰顯了法國電影特有的詩性魅力。
呂克·貝松的電影兼具藝術性和娛樂性,他從法國的浪漫文藝氣息里獲得靈感,同時他又吸取美國好萊塢電影中的商業元素為自己的電影服務。好萊塢類型電影的經典敘事結構融合濃郁法式風情的視聽語言,呂克·貝松將藝術和商業完美地結合,形成了他獨特的電影風格。但他的電影透著深刻內涵卻是源于他對人性和情感的關注,在細膩敏感的情感之下探討嚴肅命題,才是呂克·貝松電影的主題。
在影片《黑幫家族》中,黑幫不是關鍵,可以無障礙地換成騙子、劫匪、殺手等,家庭人物才是核心元素。影片用了很長篇幅描寫家庭人物,由于角色個性的特殊,普通的一件生活瑣事,在進入了他們的思維模式后,也會刺激出令人意想不到的場面。比如老爸解決自來水管里流出棕色水的方法;老媽在超市購物被當地人嘲諷后的“惡作劇”;兒子在學校被欺負后對周圍人的觀察和反抗;女兒對愛情的態度和選擇。這些都是一個家庭搬到新環境后普遍的遭遇,卻因為四人的獨特性,而變得不可思議。
從某種程度上看,這片子是個亞文化圈融入主流社會失敗的絕佳例子。黑社會的父親無力自控自己的暴力行為,母親無處化解發泄自己的精神壓力,女兒內心孤獨無處排遣試圖通過愛情來麻醉身心,兒子被欺負后延續原有方式對抗學校。一家人并沒有因到達新的地方而開始新的生活,反而隨著時間不斷聚集負能量,即使最后沒有殺手的追殺,他們也會因無法化解這些矛盾而崩潰。這個從黑幫圈子里出來的家庭終究無法融入正常的社會和主流圈子,黑色的原罪一直圍繞著他們。態度粗暴的FBI,原組織的不斷追殺,內心的壓力,過去粗暴的生活方式,這些都讓他們這個家庭無法融入主流社會。
片頭一家人是敗興而來,片尾是一家人狼狽而去。片尾沒有說一家人會去向何方,但他們的生活還是會像這樣,嘗試適應—挫折—繼續沉淪、繼續保持著原有的生活方式,除非幫派徹底被鏟除或者他們被鏟除,否則平靜的生活對他們而言是遙不可及的。
在法式浪漫與幽默下,《黑幫家族》包裹著一個黑幫家庭在生與死之間的徘徊,在自我道德和與社會道德之間的掙扎,在法律之外與等待法律制裁中的彷徨,以及他們回顧一生后的無奈、自嘲與戲謔。
注釋
①趙成:《感情在電影創作中的意義和作用——談新片創作的一個重要突破》 [J],《電影藝術》,1980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