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語域角度看《孟子》的英譯——以《天時不如地利》語篇為例

吳月珍

(暨南大學，廣東 廣州 510632)

目前，對《孟子》英譯本的研究大部分是從翻譯學或詮釋學角度進行分析對比，從功能語言學角度進行分析的研究為之甚少。本文擬從功能語言學的語域理論角度，對《孟子》翻譯中有關語境理解和表達的一些問題進行初步探討，旨在為《孟子》的英譯研究提供一種新的視角。

一、語域理論

語域理論是功能語法中的重要內容，強調語境對語言理解和使用的制約作用。英國人類學家馬林諾夫斯基把語境分為文化語境和情景語境。前者指語言使用者所處的社會文化環境，后者指語言發生的實際環境。韓禮德在前人的研究基礎上，把語言、社會及人三者聯系起來研究語言的產生與發展，并認為人們在運用語言表達意義時，受語境因素的影響使用不同的語言變體，形成不同的語域。韓禮德將語域定義為語言功能變體，是語言使用的特性，包括三個變量:即語場 (field)、語旨(tenor)及語式(mode)。語場指談話內容;語旨指參與者及其角色關系;語式指交際中的語言形式如口頭語或是書面語等。根據韓禮德的觀點，語域的這三個組成部分分別影響語言的概念功能、人際功能和語篇功能，而這三種語言元功能又分別影響語言使用者對語言的及物性系統、語氣系統、主位系統所進行的選擇。這樣，語域就形成了社會符號系統與語言符號系統之間的紐帶，并通過語言形式實現社會意義的表達(Halliday，1978)。語域中的任何一個變量的改變都會引起整個意義系統及其各自在詞匯、語法層上的變化。

二、《孟子》英譯研究的語域視角

若要實現語際翻譯，就必須正確轉化語域。在翻譯過程中，譯者應對原文進行語域分析，在正確理解原文的基礎上形成譯文，使譯文中的語域與原文中的語域保持一致。這樣，譯者才能避免翻譯中的主觀臆斷，使譯文再現源語語篇特點。下面我們將圍繞語域三變量，探討語域在翻譯過程中的制約作用。目前，《孟子》的英譯本已有15 個，限于篇幅，我們將以《孟子》公孫丑章句下《天時不如地利》語篇為例，英語語料主要來源于其中影響較大的4 個英譯本，分別是理雅各 (James Legge)、賴發洛(Leonard A.Lyall)、劉殿爵(D.C.Lau)以及趙甄陶的英譯本。為便于行文，下文分別稱為理譯、賴譯、劉譯和趙譯。《孟子》的原文和漢語今譯語料主要來源于十三經譯注中的《孟子譯注》，下稱原文。

1.語場對譯文的制約。語場指談話內容，涉及交際活動中的話題和題材(topic and subject matter)，即交際內容和交際目的。話語的主題構成語篇的主旨，決定語篇所指向的及物系統。因此，正確理解原文的主旨內容才能把握原文的思想本質，進而在譯文中準確選擇和使用與之相適應的詞匯和話語結構，做到準確的翻譯。

《天時不如地利》語篇借軍事作戰的例子說明人心向背的重大作用。原文涉及許多有關戰爭的詞匯，如:“攻、勝、城、池、兵革、戰”。理雅各等人也選擇了與此語場相關的英語詞匯，如“attack，moats，arms，defenders，war，victory”等。可見，理雅各等人能恰當地反映原文主旨，但對個別關鍵詞句的理解和翻譯卻各有欠妥之處。

例1:原文:孟子曰: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孟子說:適宜作戰的氣候不如有利于作戰的地形，有利于作戰的地形不如人民上下團結。)

理譯:Mencius said，Opportunities of time vouchsafed by Heaven are not equal to advantages of situation afforded by the Earth，and advantages of situation afforded by the Earth are not equal to the union arising from the accord of Men.

賴譯:Mencius said，The hour of heaven is less than vantage on earth;vantage on earth is less than agreement among men.

劉譯:Mencius said，Heaven's favorable weather is less important than Earth's advantageous terrain，and Earth's advantageous terrain is less important than human unity.

趙譯:Mencius said，For defence in warfare the favorable weather is not as important as the topographical advantage，and the topographical advantage is not as important as the group morale.

據《孟子譯注》注，孟子所說的“天時”則指尖兵作戰的時機、氣候等。在這里，天、地、人相對，“天”是物質之天，有“自然之天”的涵義。因此，理譯“Opportunities of time vouchsafed by Heaven”、賴譯“The hour of heaven”和劉譯“Heaven's favorable weather”，都把“天時”與“Heaven”相聯系，容易讓人聯想到西方宗教的上帝天堂之意，宗教文化意義較濃，此種順應西方讀者的歸化翻譯違背了原文“自然之天”的意義。而趙譯“For defence in warfare the favorable weather…”更能如實反映孟子所談論的軍事作戰中的氣候條件，且與原文的篇章結構一樣開篇點題，更貼近原文所表達的主旨內容。

“地利”是指山川險要，城池堅固。理譯“advantages of situation afforded by the Earth”和賴譯“vantage on earth”中的“situation”和“vantage”語義過于模糊，沒有表達出山川城池的具體特征。而劉譯和趙譯都使用了語義較為具體的詞語，分別是“terrain”和“topography”，清楚地表達“地利”的所指。

“人和”則指人心所向，軍隊士氣和內部團結。理譯和賴譯的“the accord of Men”和“agreement among men”，都只表達了人們意見或行為的一致性，不能反映出軍隊士氣和團結程度的高低。而劉譯和趙譯的“human unity”和“the group morale”則凸顯了軍隊作戰中團結與士氣的力量，更符合原文主旨。

2.語旨對譯文的制約。語旨也稱基調，指交際過程中因參與者的性質、社會地位和角色的不同而可能產生新的語域，體現了語言的人際功能，直接影響語篇的情態和語氣系統。語篇因語旨不同而產生出各種變體，如莊嚴體、正式體、非正式體、親昵體等，每種不同的語體都有各自的語法和詞匯特征。在翻譯的過程中，譯者無權改變原文已有基調，理應盡力在譯文中準確地再現原文所描述的人際關系。

《孟子》一書是記錄孟子游說過程中與各諸侯國統治者、名臣及其弟子等言說的論辯體散文，既有對話式，也有獨白式。《天時不如地利》這一章節的目的是借軍事作戰中“人和”的重要性來說服當權者行仁政，其論辯對象為統治者，屬正式文體的獨白式論辯文。而且，在孟子所處的年代，“士”的地位已遠遠高于孔子時代，孟子認為自己是站在正義的立場，常以“孔子第二”自居，對儒家道義充滿了堅定的信念。故而在論辯之中總能葆有強烈的自信心。這種自信在論辯之中則表現為王者師的姿態(王少軍，2011)。如此一來，翻譯的過程中，需把握好正式文體語言的選擇，包括情態語氣、詞匯及句式結構，并表現孟子王者師的自信。如:

例2:原文:故君子有不戰，戰必勝矣。(所以得道的人要么不打仗，要打仗一定會勝利的。)

理譯:what must be the result?Therefore，the true ruler will prefer not to fight;but if he do fight，he must overcome.

賴譯:but if he does make war upon him，since all below heaven obeys him，he must win.

劉譯:Hence either a gentleman does not go to war or else he is sure of victory.

趙譯:Hence a good ruler may prefer not to fight，but if he fights at all，he will certainly succeed.

“君子有不戰，戰必勝矣”，其語言簡潔有力，孟子自信堅定的語氣可見一斑。理譯和賴譯通過情態動詞“must”來表達出主觀性的肯定推測，劉譯則采用情態形容詞“is sure of”，趙譯使用情態動詞加情態副詞“will certainly”實現語氣的表達。筆者認為，這四種方式都屬“高”的情態程度，皆能體現孟子的自信堅定的語氣，但是，在句式表達上，唯有理雅各加譯“What must be the result?”作設問，將“君子有不戰，戰必勝矣”另起一句作前文的回應，回答得鏗鏘有力，再現了孟子的王者師的風范。

3.語式對譯文的制約。語式指的是交際中的語言表達方式，體現了語篇意義。根據語言的表達方式，文本可區分為口語體和書面語、正式語體和非正式語體。《天時不如地利》是一篇獨白式的正式文體論辯文，章節短小精悍，結構工整，篇章嚴密，多處運用對比、排比等修辭方式，如:

例3:原文:城非不高也，池非不深也，兵革非不堅利也，米粟非不多也;(城墻筑得不是不高，護城河挖得不是不深，兵器和鎧甲不是不銳利堅固，糧食不是不多;)

理譯:There is a city，whose wallsare distinguished for their height，and whose moats are distinguished for their depth，where the arms of its defendants，offensive and defensive，are distinguished for their strength and sharpness，and the stores of rice and other grain are very large.

賴譯:The walls do not lack height，the moat does not lack depth，the sword and mail are neither blunt nor weak，rice and grain are not scarce;

劉譯:Sometimes a city has to be abandoned in spite of the height of its walls and depth of its moat，the quality of arms and abundance of food supplies.

趙譯:Again，assume that an attack is taken on a city where the walls are high，the moats deep，the quality of arms good，and the food supplies abundant but the city has to be abandoned.

原文通過列舉作戰的一系列優勢:城高、池深、兵革堅利、米粟多，卻“委而去之”，反面說明“地利不如人和”，這里一系列的排比突出孟子氣勢磅礴的論辯氣勢。理譯雖運用排比句，卻略顯笨拙拖沓，語言不夠簡潔，全然沒有孟子的論辯氣勢。劉譯為四個并列帶“of”的名詞短語;趙譯是四個并列的省be 動詞的主系表結構，譯文具有排山倒海之勢。賴譯則兩次使用“do not lack”，兩次用“are not”，減弱了論辯氣勢，略為遜色。

［1］Halliday，M.A.K.Language as Social Semiotic ［M］.London:Edward Arnold，1978.

［2］楊伯峻(今譯)，趙甄陶(英譯).孟子:漢英對照［M］.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99.9.

［3］Legge，J.(tr.).The Works of M encius.Chinese C lassics Vol II［M］.Oxford:Clarendon Press，1893./Hong Kong:Hong Kong University Press，1970.

［4］Lau，D.C.(tr.).Mencius［M］.London/New York/Victoria/Toronto/Auckland:Penguin Group，1970.

［5］Lyall，L.A.(tr.).Mencius［M］.New York:Longmans，Green and Co.，1932.

［6］金良年撰.孟子譯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

［7］王少軍.對話與論辯:論孟子的對話言說方式［J］.四川職業技術學院學報，2011，(2):55～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