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豐乳肥臀》的生存主題

王春艷

(四川文理學院環境與建筑工程學院,四川達州 635000)

莫言的小說《豐乳肥臀》不僅奪得中國有史以來最高額的“大家文學獎”,而且多次被譯成英、法、日、波蘭等國文字。該書在產生了廣泛影響的同時也引起了很大的爭議。國外學者曾評價《豐乳肥臀》的“主題‘那多半是出于其遠大雄心,超出了素材所能負擔的限度,這沒什么不對’。還認為此書也許是莫言的成功良機,或可令他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青睞。”果然,2012年莫言成為中國第一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本土作家。莫言的小說《豐乳肥臀》用西方現代敘述手法來敘述中國本土的社會文化生活,曾有多位學者認為這部小說的主題主要是饑餓、苦難與生存等,但這些主題并沒有得到學者們的細致解讀。這部作品蘊含有更豐富的意味,更具有社會歷史內涵的主題,可以說是從民國到二十一世紀中華民族人們生活的歷史縮影,是歷史百科全書類的小說。本文意在透過文章眾多涵義廣泛的社會文化母題,深入探究文章富有矛盾性張力的主題。就莫言小說的主題,現為哈佛大學教授的王德威在《莫言的文學世界》一文中認為:莫言的作品多數喜歡討論三個領域里的問題,一是關于歷史想象空間的可能性;二是關于敘述、時間、記憶之間錯綜復雜的關系;三是重新定義政治和性的主體性。而小說《豐乳肥臀》揭示出自私的人性造就了人與人之間的掠奪性,形成了社會各階層,從而建構了這個社會的權力體系與生存秩序。本文意在分析這部作品具有矛盾性張力的眾多母題;揭示中國社會形態轉變的根源,同時也是社會生活諸問題產生的根源:人性無限的私欲;探究解決中國社會問題的思想途徑:像母愛一樣無私奉獻的厚德載物精神。

一、性愛的沉醉

愛,古今中外,人類永恒的主題。小說《豐乳肥臀》展示了人類對愛的追求進程:從愛的沉醉到性的沉淪這樣一個無奈的過程。小說的主人公母親魯璇兒年輕時愛之艱難尋覓的過程引人揪心。她本打算與丈夫好好生活,可是丈夫無生育能力,婆婆上官呂氏因她婚后未孕,將其下身燙成了重傷,將要失去生命之際,馬洛亞牧師幫助與拯救了她,他倆真心相愛,并孕育了一對龍鳳胎。母親的情受旅程隱喻了赤裸裸的性終不能使文中所謂的“人種”(男嬰)承續下來,而只有靈與肉結合的性愛才能結出完美的果實,使人類男女比例平衡地延續下去。

在性愛觀念上,小說多描寫男人與女人亂性的場景,其中多處只是身體接觸卻無愛的帶目的性,但關于主人公性的經歷,卻也不乏因性而愛的結果。司馬庫與大姐來弟的性描寫,亂性,亂倫。但全文貫穿著性可以產生愛的理念,諸如三姐鳥仙對孫家大啞巴,大姐來弟對司馬庫,他們先有了性,然后不可自拔地愛上了對方,需求著對方。這與作家張愛玲《色戒》中的性愛觀“通向女人內心最短的通道是陰道”如出一轍,對女人而言,有時碎了一地的貞操卻拾起了一腔的愛情,僅管它短暫得經不起風雨,可確也難能可貴,值得一生珍藏了。

小說透露出正常的性能力是人類強健生命力的思想。性,如果有情不應該被批判,相反還應受人理解與尊重,小說反映出對性的寬容與頌揚,“性”實質隱喻了人類生命的活力。不管喪夫的大姐還是鳥仙三姐,當他們失去愛人,盡管不能有正常的性愛,但他們仍然有正常的性愛心理需求。從馬斯洛的需要層次論而言,性與情為人之基本所需,關鍵是作為家庭與社會生活一員的人,當遭遇性時動機要善良,要有擔當的責任心,為他人,也算是為自己留一條愛的至真至情之路。

二、死亡的威脅

生產。在敘述母親生產時,全文著墨刻畫了那個人不如驢的年代農村婦女的生存狀態。用驢來喻人,如驢與馬生下的雜種。驢難產,受到幫助后順利產下小騾子。用對比的手法,喻指上官魯氏的懷育及生產過程艱險,揭示舊社會女人不如驢的慘痛經歷與卑微命運。

饑餓。小說中糧食象征著人的私欲,可以是性,可以是別的什么個人的身體與心理所追求的物質,吃得太多會撐死的,私欲太過會害死人,有時是自己,有時是別人。比如章家的大兒子,因餓了好多天太饞,吃得過多漲破腸胃而死。

死亡。母親不惜賣女兒,試圖保住家里的唯一的男丁上官金童這個“人種”,希望他長大后全家可以有所依靠。可惜文中的“我”(上官金童)膽小怕事,稍有不滿就要自殺,母親到老都擔心他。他身邊的女人們也都竭力用生命的借代物“乳房”培育他,妄圖使他長成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可惜這個借異國人而生的“雜種”,依然失去了一個男人頂起家族命運的能力。喬其莎為了生存所需的糧食,放棄了女人性愛的尊嚴與年輕美麗而聰慧的生命。四姐想弟被公社干部搜刮完自己用血淚換來的金銀,疾病纏身卻無錢醫治而亡。對家族有重大奉獻與延續精神的母親心地善良,可是卻受到爭奪權力之人對她與她的子孫們生存的威脅。這不僅僅是母親的不幸,更是民族的不幸,因為社會文化思想落后,人性中邪惡的力量登上了歷史舞臺,孕育與庇護人類的母親受到了不公正的死亡威脅,在那個顛倒黑白的社會環境里人人自危,這個民族自身的存在也受到了威脅。

艱難地活著。母親孕育了人類,繁衍了人類,保持了人類的生存。母親能在衣食都稀缺的戰亂環境中生活下去,最主要的原因在于她深深地明白最樸素的道理——生活需要食物。每次家族或民族內的社會更替,上官家失勢的女兒就會丟給母親一個孩子,母親就像大海一樣不得不敞開門戶接納子孫們。母親有時通過打工將偷到的豆子塞到胃里,回家后吐出來養活自家孩子。有時極富領導才能地分配任務給她的子孫兵們,雖然家中需要照顧與吃穿的孩子眾多,但母親卻可以運用她的管理方法,把七八個孩子與無生活自理能力的上官呂氏照顧得很好。“母親背著二姐,赤著腳,走在回家的泥濘道路上。我和司馬糧一左一右,用力往上托著上官招弟僵硬的大腿,為了減輕母親的負擔。母親殘廢的小腳在潮濕的泥地上留下深深的腳印,幾個月后還清晰可辨。”朱自清書寫的父親的背景讓人淚雨滂沱,而小說《豐乳肥臀》每每描寫到母親痛失女兒時,都讓人潸然淚下,母親沉痛的腳印也讓人心酸得淚眼朦朧。母親對子孫們的庇護流淌于小說的字里行間,再艱難的環境,母親都要帶領她的子孫團活下去,再危險的環境,母親都要拼命地保護她的孩子們活下去。母親,人類生命的起源,當人受了委屈與威脅時,母親的愛與包容實際上是人類生存下去的動力。

三、權力的壓制

女權。上官呂氏、孫大姑、鳥兒韓老婆等,讓男性在家庭中被閹割的女權主義者,影射了對上世紀國際上盛行的女權主義的女人政治的批判,女權主義生產與培育出一群身殘又腦殘的男人,這不僅是男人的悲哀也是家庭的悲哀,更是占家庭統治地位的女人的悲哀。由于上官呂氏、孫大姑等強勢的女人錯誤的指導思想與治家路線,致使家中的男人軟弱無能任人宰割。推而廣之,整個民簇的命運也正岌岌可危。對于一個民族的命運,生,必由母親豐乳肥臀的孕育與無私地奉獻;變,一代代社會形態的發展演變由人性自私貪婪的欲望推動;終,卻由對權力的迷信與崇拜而盲目追逐名利而致。

批判女權思想的同時,小說其實還是傾向于男權思想的。在婚戀觀上,小說透露出女子是男子的附屬品的思想。連母親也希望自己的兒子像“司馬庫、鳥兒韓”那樣頂起整個家族,所以上官家的男子一敗,這個家族也就只有慢慢衰亡。從人類歷史的發展來看,人類歷史的推動者大多為男性,權力集團的核心力量為男人掌控,無怪乎早在十六世紀英國大文豪莎士比亞則感嘆:“女人,你的名字是弱者!”這是對人類社會演變過程中,女人角色的最好定位。小說隱含了對女權主義的批判,只有男權的家庭與民族才會有希望發展的思想。

暴力。孫大姑、上官父子被日本鬼子暴力打死,用暴力獲得權力的人,只能用強力使別人尊敬。強暴的權力蠻橫無理,顛倒黑白,恩將仇報。暗示一切通過暴力取得權力的政權也會被暴力所滅,這些權力培育出的被閹割的羸弱的追隨者們,與肆意濫用權力的這些擁權者們也終會被暴力推向墳墓。沙月亮、司馬庫和魯立人等擁權自重者們及他們的家人都擺脫不了這樣命運輪回的下場。文中用強權來滿足私欲的筆墨隨處可見,權力充當了人滿足私欲的工具,個別人用合情合理的借口使用權力,為自己的私欲裝點門面。權力只不過是一個實用而高效的工具,滿足了個別人合理或非理的私欲的工具而已。

得勢時就不給別人留一點活路的暴力鞭笞著善良的人們,對黑白善惡顛倒宣傳,用謊言編織的社會,用謊言來欺騙社會與人們,試圖穩固他們的權力,用暴力與謊言取得的政權終將用暴力來維護與統治。人類因私欲,通過暴力建立權力系統,又通過權利來滿足或無恥或合理的私欲。個人在滿足私欲的過程中,踐踏與傷害著他人,使他人的生命任人宰割,時時受到威脅,而中華民族一個個母親的愛時時孕育與保護著每個子孫,人類因母親而繁衍,母親們舍棄了自己,救助與保護子孫,人類因為母親的愛抵抗住一次次暴力對生命的侵襲,使人類在暴風雨般的艱辛歷程中得以生存下來。因此人們總是說母愛是人類最偉大的愛,對母親的崇拜也是人類對自身生命的珍愛與對人類未來的希望。

生命力。只要一個女孩長大后,都會有或多或少的筆墨盛贊她們。從嬰兒到兒童的第一人稱的“我”,把乳房視為糧食,這里暗指只有母愛才是人類的存在與精神的糧食。對乳房的描寫更多的不是性欲的象征,而是對偉大的養育生命的眾多母親的代指。“我”對乳房敬若神明一般地崇拜,當看到任何一個男人對女人們的乳房蹂躪時,心如刀錐。些描寫展示出“我”清晰地意識到乳房對于女人生育兒女與哺育孩子的重要性,它成了生命之水的來源、生命之泉的延續。上官金童對女性乳房的尊敬與贊美,實質上是對女人養育下一代的無私奉獻精神的崇拜,是對生命的敬重。

四、民族的發展

文中的人物有優點,有中國人的志氣,但也有人本性中自私的一面,例如孫家大啞巴以手中的職權問母親要大姐,孫家大啞巴害人是為了損人利己,私心畢露。投靠日本人暫時偷生的大姐夫沙月亮被二姐夫魯立人抓住自殺,先是司馬庫趕走了魯立人,接著魯立人偷襲回來殘殺了司馬庫的家人,你爭我奪,自相殘殺。對自家人狠毒才是硬道理,才能奪得權力,才能擁有令人羨慕的勝利。這正是曹植《七步詩》中的質問:“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這些鬧劇的根本原因在于人性中無限膨脹的私欲。

利益的搶奪推動了社會歷史變遷,使個人命運也被迫戲劇性地變化著,一瞬間大起,一瞬間大落。小說多次寫到因民族內的相互爭斗使人們家破人亡,戰爭變成了一場毫無意義的瘋子樣的鬧劇。戰爭的雙方都是一群自詡為聰明的怪物,自家人為了權利并不給對方留活路,甚至內部開戰,相互屠殺。日本人的侵略并沒有使這個家庭、乃至這個民族滅亡,而這個民族內部的自戕直接或間接地消耗了自己實力。在這些爭斗中,只有母親受到了各方內斗勢力的禮遇與厚待,她歷盡千辛萬苦包容所有曾經背叛過她的女兒與女婿們,用生命孕育與撫養著下一代,使擔負民族未來的后人們簡單而快樂地生存與生活著,這種包容與無私奉獻是民族的希望。只有這種無私的精神才能使我們的家族或者說民族有希望地繁衍著,才不會使人類最終因自我私利的殺戮、掠奪,在社會變遷中無謂地消滅自我。發展與消亡這對悖論產生原因是人的私心,要避免這樣的悖論產生的根本途徑是“包容與無私的愛,好好地活著”,這也是人類拯救自己唯一的途徑。

莫言的小說《豐乳肥臀》用現代敘事手法講述中國山東高密從民國到二十一世紀近百年歷史的個人、家族和民族的社會生活故事,多主題地以百科全書式的生活場景,展現人類與民族生存的根本原因。小說不僅是對現實世界與真實情感的背叛與升華,更對社會人生進行了叛逆性的再創造,著重表現人生存狀態的矛盾性,揭示人類社會問題產生的根源:人無限膨脹的利欲;探討性思考解決人類社會問題的思想途徑:像母親一樣無私的奉獻精神。讀者從多角度來體會,可得出豐富而又深度的社會歷史主題,因此小說可細致解讀的母題良多,有時會有閑散之筆,有時敘述失去了主題的指向性,但這并不影響中國的,也是世界的莫言小說《豐乳肥臀》在讀者心中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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