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話折射出的東西方文化差異

盧秀峰

(亳州師范高等專科學校 中文與傳媒系,安徽 亳州233500)

對于每一個有著悠久文化歷史的民族來說,總是有著最初的原始精神形態,那就是文學的雛形——神話。雖然各個民族的神話所表現的基本內容和所回答的基本問題大體相同,但是,由于他們不同的地域環境、相異的發展歷程,使得神話這種最初的原始文化形態所顯示的民族文化和基本精神相差甚遠。通過中西方神話原型的比較,可以更深刻地感受不同民族的文化源流及其所包含的文化精神以及這種文化對后世產生的深遠影響。

一、東西方神話對各自民族文化精神產生的影響不同

從所展示的文化精神層面看,西方神話充滿浪漫精神,是飛揚著個性色彩的、超出世俗生活的、追求理想境界和充滿宗教傾向的初始文學形式。西方文化的精神巨擘蘇格拉底號召人們:“必須追求好的生活遠過于生活”,數百年后,耶酥宣稱:“我的國不屬于這世界”。這正是西方神話所顯示的超出世俗生活的、追求理想境界和充滿宗教傾向的精神特征,而西方神話的這種特點,對西方未來文化精神的形成和發展走向產生了深遠的影響,西方人更為關注的是人的冥冥中的另一種生存狀態,對于現實生活及其種種規范則采取一種隨時準備讓渡的姿態。希臘宗教信仰基礎可以說與希臘神話密切相關。在發展過程中,希臘宗教與希臘神話成為不可分割的統一體。特別在早期,宗教和神話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輔相成的局面,受多神教的影響,希臘的神無處不在,而且神人同形同性。希臘神傾向于人化的特征既可被視為是希臘文化中以人為本的人本主義思想的一種體現,同時也進一步促進了希臘文化中以人為本的人本主義思想的發展。

中國神話,是對中華民族早期人類生活理想以及在生活中與災難搏斗、抗爭的蹣跚步履的記錄,除此之外,中國古史神話還蘊涵著深重的憂患意識、明確的厚生愛民意識和強烈的反抗精神,這種文化精神對中國后世文化的影響極其深遠。具體表現為,具有強烈的現實精神,關注現實的人際關系,其務實色彩非常濃厚,同時包含豐富的具有儒家色彩的倫理精神。儒家文化是中國文化的核心和主脈,這一文化的重要代表孔子和儒家的其他先賢們明確地從理論上提出并論證了以“仁”為核心概念的價值觀體系和現實主義的生存原則。這種價值觀體系和生存原則使得傳統中國人極其關注現實社會中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等倫常關系,而對于現實之外的、彼岸的、形而上的精神世界往往是采取“視而不見”和“避而不談”的態度。那么,在儒家文化的視野里,對人類生命的終極關懷總是體現為強調現世道德的建立及其維護上。展望彼岸的西方生存態度和立足現實的中國傳統的生存態度,鑄就了東西方不同的個人精神氣質和文化素養的明顯不同,相應地也導致了東西方文化在歷史發展過程中的明顯分野。

中國的神以壓抑人性和人的欲望為美,呈現的是崇高,如大禹三過家門而不入,精衛填海等。希臘的神以充分展現人性和人的欲望為美,呈現的是優美,如不顧一切禁忌的愛神阿弗洛狄忒和饕餮、豪飲、狂歡的酒神狄俄尼索斯。從中國神話中逐漸發展出了“存天理,滅人欲”的傳統,從希臘神話中逐漸發展出了西方社會重視人的現世享受、個性尊嚴、個性解放、敢于冒險和積極進取的人本主義傳統。

二、中西方神話所顯示的理想精神不同

希臘諸神是一些富有強烈的感性魅力的藝術形象,他們同人一樣,具有和人一樣的形體和性情,都是人格化了的神,和人一樣有喜怒哀樂的感情,有吃喝穿睡的生活需要,和人一樣需要戀愛,諸神之間還經常發生吵嘴打架之事,許多神還經常到人間參與人間的戰爭以及與人間男女偷情等。許多人具有的品性希臘神都具有了,神和人不同之處在于他們是長生不老的,這些神靈都有著無與倫比的超人智慧,并且掌握著通天的魔法,除此之外,這些神靈與世間人沒有什么不同。正是基于此,希臘神話中的神沒有恐怖感,具有著強烈的感性魅力。尤其是以宙斯為主的奧林匹斯神族,他們都有健美的形體和超凡的力量,如太陽神阿波羅的俊美,智慧女神雅典娜的睿智,美神阿弗洛狄忒的嫵媚,先知普羅米修斯的機智,都成為凡人所羨慕和謳歌的對象。神對于人來說是一種更高的現實,是一種美的理想,神構成了人理想的存在狀態,在這種理想的存在形式里,人突破了原有的局限性,彌補了人自身的缺憾性。古代希臘人相信神、崇拜神,由此,他們體驗到了人自身的神性生活,在這種神性生活中,希臘人得到了各種欲望的極大滿足。“客觀的美麗的個性,就是希臘人的神礻氏”[1]。所以希臘人對神的崇拜就是對人自身的崇拜,就是凡人美之理想的體現。

古希臘的神靈是感性的、人格化的,神人是同形同性的,正是因為這一強烈的感性化特征,希臘神礻氏成了后世西方人美的理想的象征;而中國神礻氏則是理性的,有著高出凡人的道德觀念和行為意識,具有濃郁的憂患意識和強烈的厚生愛民意識,因此,中國神礻氏經過歷代的沉淀,逐漸發展成中國人心中無限敬仰的、神圣不可侵犯的道德楷模。首先,從外形上看,中國神礻氏是神人不同形的,中國古代諸神大都是形態怪異,面目猙獰,具有人與獸結合的特征。如“人身牛首的炎帝,“人面朱發,蛇身人手足”的共工,“人身牛蹄,四目六手,耳鬢如劍戟,頭有角”的蚩尤等等,中國神礻氏的這一特點,使人在面對神的時候首先在心理上產生了強烈的神秘感、恐怖感和距離感。另外,中國古代諸神往往具有創世造人和拯救人于水火之中的神力和功績,如“女媧煉五色石以補蒼天,斷鰲足以立四極,殺黑龍以濟冀州,積蘆灰以止淫水”,女媧補天,顯示出她作為宇宙大神的重要地位。女媧不僅有開辟之功,而且她“摶黃土作人”,是人類的創造者,她的不朽業績足以讓人頂禮膜拜。在有關洪水的神話中,鯀禹是杰出的代表,“洪水滔天。鯀竊帝之息壤以堙洪水,不待帝命。帝令祝融殺鯀于羽郊。鯀復生禹,帝乃命禹卒布土以定九州”。鯀為了拯救百姓于洪水之中,不畏天帝的強暴而盜取息壤,為此引來了殺身之禍。鯀的這種不畏強暴的抗爭精神和舍己為民的犧牲精神,深得后世的同情和敬仰。人在面對有如此功績和犧牲精神的神的時候,在感情上產生了強烈的崇拜意識。人在神身上感受到了人們所期望的、具有崇高感的、人難以達到的道德精神境界。神秘感、距離感、恐怖感和崇拜感使中國先人在神話中實現了自己理想的道德生活。所以,中國古人對神的崇拜體現了對道德楷模的敬仰。

三、中西方神話所展示的民族性格不同

每個民族都有自己的童年和自己的童年藝術,而神話正是各個民族的童年藝術的代表作品。卡爾·馬克思指出:“有粗野的兒童和早熟的兒童。古代民族中有許多是屬于這一類的。希臘人是正常的兒童。”[2]希臘這個“正常的兒童”,他們的原始情欲表現得更為充分,想象力更為豐富,思維的視野更加廣闊。在這樣的土壤中孕育產生的神話,蘊含了豐厚的“人”的思想觀念,體現如下特征:最大限度地展現自我個性,徹底地放縱本能欲望,完全肯定人的現世生活意義和人的個體生命意義,希臘神話所蘊含的世俗人本意識是極其明顯的。古希臘神話象征性表述了西方社會“童年時代”的初民個人意識、本能欲望和價值觀念。在這些表述中,神就是人自己,不管是神的觀念還是神的欲望,都是人的觀念和欲望的代表,神是人的代言者。神和英雄大都個性張揚、行為放縱、為所欲為,在他們身上,體現了原欲型的古希臘人真實自然的原始沖動,蘊含了古希臘人尊重個體、展露自然本性的個體本位文化價值觀念。這些神或者英雄為了追求個人利益,追求個人生命價值實現的最大化,往往是無所顧忌。他們可以為了自己的愛情而奮不顧身,為了保護個人財產和榮譽去冒險去拼殺。在保護個人利益和冒險的過程中,逐漸顯示出他們自身的英勇頑強、健美壯碩,展示了他們高強的武藝和無比的智慧,同時得到了榮譽和贊美。這就是古希臘神和英雄的生命價值觀念,對于他們來說,與默默無聞終其一生相比,光榮的冒險人生雖然短暫,卻充滿刺激、挑戰和巨大的歡樂,這才是他們最好的選擇。“阿喀琉斯正是這種民族精神的最充分的代表”[3]。他第一次退出戰場是因為個人利益受到主帥阿伽門農的侵犯而生氣,他第二次又走上戰場,是因為自己的密友帕特洛克洛斯被殺而復仇。正如《伊里亞特》第一句所說:“阿喀琉斯的憤怒是我的主題”,正表明了希臘神話中體現的世俗人本意識是原欲型的。這種民族性格經過歷史流變至今仍深深植根于西方人的性格中。但是古希臘人在自己民族精神的最充分的代表、無敵無畏的阿喀琉斯身上,寄予了對自己民族精神的清醒的認識:阿喀琉斯的腳踵,這一致命的弱點,與他無畏的性格完全統一起來了。阿喀琉斯式的放任自由、漫無矩度至今仍是西方世界的難以醫治的痼疾。神話創造者們給阿喀琉斯安排的悲劇命運中正包含著對民族未來的某種隱憂。

中國神話中的英雄身上大多包含了“理”的觀念,體現出輕個體重集體、重視社會價值的實現、崇尚奉獻犧牲精神的文化價值觀念。他們參與戰爭或是為了信仰和政見不同,如炎帝和黃帝之戰起因于黃帝“尚土”,炎帝“尚火”;或是部落間爭奪權利的結果,如黃帝戰蚩尤;或是反對強權和殘暴的統治,如“刑天舞干戚”。其實,這都是經過藝術加工的中國遠古時代的現實生活,在藝術加工的過程中,雖然虛構的成分比較多,但是卻包含了明確的社會內涵,而且這種內涵往往具有單一性,也就是說,這些神話故事表現的是各種不同的信仰、政見之間的矛盾以及各種權利之間的爭奪和斗爭。與此不同的是,希臘神話中特洛伊戰爭卻帶有某種形而上的味道——私欲釀成戰爭和災難。中國神話中還有一些英雄則是純粹“利他”型的,如,補天的女媧,射日的后羿,開天辟地的盤古,為人類遍嘗百草的神農氏等等,憂患意識、厚生愛民意識使這些神話英雄身上表現出了強烈的殉道精神,也正是這一點,使這些神話英雄成為中國歷代人們尊奉的楷模,以致深深地影響了后人的精神世界,成為中華民族精神歷史流變中的一條主脈,誕生出“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的屈原,“匈奴未滅,何以家為”的霍去病,“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的杜甫,“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顧炎武,這些文臣武將的憂患性格正是對上古神話英雄性格的發揚和繼承。

如果說自由、放縱、原欲是希臘神話所體現的民族性格主流,那么,自律、理性、犧牲則是中國神話所體現的民族性格。這一點在對待情欲的態度上體現尤為明顯。中國也有相當于狄俄尼索斯的司植物生長的神,曰神農氏,但他并不飲酒也不作樂,成了為人類尋找可吃的東西而嘗遍百草、把自己弄得死去活來的獻身者。而狄俄尼索斯則是一個狂歡的作樂者,象征著“情緒的總激發與總釋放”。每逢酒神祭奠,人們打破一切禁忌,狂飲爛醉,放縱性欲,愛神與酒神在希臘神話中的重要地位,表明了人們對食與色兩大情欲的崇拜。

燦爛豐富的神話,是人類童年時代的生活足跡和歷史回音。作為各自民族的文化源頭,神話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民族精神的形成及其特征的顯現。遨游在神話原型的世界,可以讓人進入先民曾經有過的那種深厚的情感體驗之中,從而緩解現實的壓力,超越平凡的世俗。通過中西方神話原型的比較,可以更深刻地感受不同民族的文化源流及其所包含的豐厚的文化精神實質。

[1]黑格爾:歷史哲學[M].北京:三聯書店,1956:288.

[2]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114.

[3]徐葆耕.西方文學之旅[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3: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