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於

從小我就從隔壁老婆婆口中聽說,三峽邊有個豐都城,是人死后靈魂歸宿的地方,誰家死了人,只要去那里都能再見到;城中有條陰司街,白天人趕場,晚上鬼逛街??釔勐犃凝S故事的我,當時真的想被人牽著小手去看看,但當時作為留守兒童,沒有這樣的機會。而三峽大壩蓄水后,豐都老城已成為江水中的廢墟。再也見不到。
大一點讀《三國演義》,很仰慕諸葛亮的八陣圖。這個石陣其實離我家并不遠,位于重慶奉節的魚腹浦,也就一天車程。我無數次在夢中領悟它的絕妙:按遁甲分成生、傷、休、杜、景、死、驚、開八門,變化萬端,可比十萬精兵。但家長總是說,讀書那么忙,有什么看頭,長大了再去?,F在,魚腹浦早已被江水吞沒,只留下一首“江流石不轉”的詩供我緬懷。再也見不到。
或許是童年陰影的影響,在大學的很長一段時間里,我瘋狂地完成著旅行計劃,最長的一次4個月未歸家——旅行中有失望,也有慶幸。失望的是很多景色已不如前人所說,變得糟糕市儈;慶幸的是,我也抓住了許多美景消失前的尾巴。
如那香格里拉獨克宗古城。穿越完川滇大環線后,我在古城里住了兩日,旅館是標準的藏居,有百年歷史;老板在庭院里栽滿了茶花,異香撲鼻;晚上我們在花前席地而坐,吃烤雞喝米酒。不幸的是,2014年1月,一場大火將客棧與古城一起燒成廢墟。再也見不到。
如那神奇的九寨。上世紀90年代中期,我隨一位叔叔一起進山,那時沒有那么多路標,沒有那么多車,最關鍵的是沒有那么多人——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山水對靈魂的洗禮”。2001年我帶母親又去了一次,不料,什么洗禮都不見了,鞋還被搶位置照相的大媽踩掉了一只。一切成為回憶,再也見不到。
旅行的最大成就無疑是發現,正如麥哲倫與麥哲倫海峽,約瑟夫·洛克與“消失的地平線”??上У氖?,我們正好處在一個浮躁的時代,發現之后往往是無盡的破壞。我曾與雅安市一位市領導聊到牛背山——這是一個攝影天堂,2009年,一位攝影師在當地老向導的帶領下發現了它,并封此地為“中國最大觀景平臺”:站在山頂,泥巴山、瓦屋山、峨眉山、夾金山、四姑娘山和二郎山在前,貢嘎雪山在側,大渡河大峽谷在后,幾乎天府之國的所有名山峻嶺,都成為了眼前的玲瓏盆景……
這位領導說,他們正在籌備修一條公路,因為牛背山目前只有一條采礦大車碾壓出的機耕道,完全不能滿足大批量游客的好奇心,去年就有游客不聽勸阻,冒風雪上山,最后導致數千人被困。我反問他:“你覺得,一群連老天立的規矩都不聽的人,會遵守人定的規矩嗎?修路讓他們進山,牛背山的安靜還會存在多久?牛背山的環境,又還剩下多少年壽命?”
是的,從經濟發展的角度講,我錯了,但依照敬天愛人的原則看,我寧愿犯這樣的錯。
旅行要趁早,這似乎是一個悖論,但從現在的情況看,它很適用。
(劉 群摘自《環球人文地理》2014年第6期,喻 梁圖)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