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海林
莫迪的勝利此前就已經被許多分析家所預料。一方面,這位三任古吉拉特首席部長有著印度政壇地方實力派人物無人可比的傲人政績。他的邦10年來一直執印度各邦工業化進程的牛耳,經濟增長率、居民收入增加水平、招商引資能力等等都讓其他各邦難望項背,基礎設施建設也是一路絕塵。莫迪被很多印度選民看成是“不可思議的印度”這一國大黨提出的口號的真正實踐者。而另一方面,莫迪的競爭對手實在是不堪一擊,根本無法對聲望如日中天的莫迪構成任何威脅。
然而,競選期間,莫迪席卷國大黨的每一個原因,在勝選之后,都會轉化成為莫迪肩負的沉重任務。所有莫迪用來擊敗拉胡爾的武器,都將成為攔在莫迪執政路上的巨大障礙。
國大黨執政末期經濟增長乏力,莫迪的口袋里又有什么奇方妙招呢?在古吉拉特,莫迪靠著招商引資、推動工業化實現了連續10多年的高速增長。這是莫迪巨大聲望的基石,在印度全境推廣古吉拉特奇跡也是印度選民對莫迪的期待。但是,古吉拉特在莫迪執政前許多年就是印度工業化水平最高的邦之一,其良好的基礎設施網絡,和優良的產業人才儲備是其他多數邦根本無法企及的。推廣古吉拉特模式,要求對全印度亂七八糟的基礎設施進行重新配置,莫迪能否從私有地產主盤根錯節的利益網絡中,給印度鋪設出他許諾的2020高速鐵路來,那可沒人敢打保票。
在外交方面,莫迪面臨著比辛格更大的壓力。在曼·辛格總理執政末期,印度有這樣一種說法,就是他更愿意出國訪問,而不愿意留在國內,原因很簡單,辛格走出國門是一位享有世界級聲譽的國務活動家,在新德里,他不過是索尼婭·甘地的傳聲筒罷了。不可否認,辛格頻繁的國際活動很大程度上提高了印度的國際地位,使人們對印度的觀感被蒙上了一層美妙色彩,可印度的選民自然希望總理多留在國內處理老百姓關心的事情。反觀莫迪,強烈的教派主義色彩使得他的從政生涯充滿爭議,也導致莫迪和幾乎所有穆斯林國家的領袖關系冷淡。
莫迪在其他國家民眾和政要當中的認可度,也遠遠無法和辛格相比。莫迪將把印度塑造成一個怎樣的新形象?對于印度來說,這不僅是一個外交課題,也是一個重大的國際戰略問題。
即使在內政方面,莫迪固然比辛格有更大的行動自由,可印度復雜的社會和政治現實不是憑一副鐵腕就能改變的。莫迪最大的負擔、也是最關鍵的挑戰,正是印度最核心的社會現實:積重難返的種姓制度。每一個印度有識之士都很清楚,不打破種姓制度的束縛,印度的現代化永遠只能像麥片粥上漂浮的葡萄干那樣零零散散。
出身自中下種姓的莫迪對阻撓社會進步的種姓制度有切膚之痛,但他為了改變自己的命運而投身政治時,選擇的卻是保守的印度教政黨——印度人民黨。原因無非是家族色彩濃厚的國大黨并沒有給莫迪多少上升空間,但莫迪的選擇同樣意味著,他不太可能從根本上動搖印度世俗社會賴以存在的宗教根基。這就形成了莫迪式的兩難困境——動搖種姓制度,得不到印度教色彩強烈的中堅支持者的信任;而主張印度傳統價值,又會從長遠上阻撓印度的工業化和城市化進程。
國大黨作為印度次大陸最老牌的政黨,從一開始就是以超宗教超民族的姿態出現的。而印度人民黨作為國大黨的反動和補充,則從發軔就具有很強的民族主義和宗教色彩。印度人民黨執政時期,民族主義主張要求印度走強國之路,振興經濟、提升國防;而宗教意識形態基礎卻往往對國內的政治穩定、民族和諧形成沖擊,導致經濟發展受阻。
這也是印度人民黨擺脫不了的兩難處境。瓦杰帕伊在經濟和國防建設上功勛彪炳,但在處理民族和宗教問題上卻乏善可陳。
莫迪會不會比他的前任更加得心應手呢?這考驗的是莫迪在印度人民黨基本選民和廣大印度民眾之間保持平衡的能力。兩難還是,莫迪的選舉優勢越大,他就越難以“印度人民的總理”的姿態出現,莫迪能否在大刀闊斧推動改革、加速經濟建設的同時,抵御住心中效忠印度教神明的神圣誘惑,時刻把一個世俗主義的多元包容的印度,放在比威嚴可怖的滿天神明更加優先的位置?
當然,莫迪所面臨的問題,是每一個印度總理都無法回避的。差別只在于莫迪承載了印度民眾的巨大期待,而屬于他的時間卻并沒有那么長。
窺視總理寶座許多年的莫迪自然不想淺嘗輒止,但歷史真能給他一個足夠長的時間讓他像尼赫魯一樣開創一個屬于他自己的時代嗎?
(摘自《中國新聞周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