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中乾坤

賀愛陽

那一年，田螺鎮來了一個老乞丐，住在鎮外的破廟里。老乞丐衣衫襤褸，滿臉虬須，腰上系著一根草繩，草繩上別著一根銅煙桿。老乞丐姓啥名啥哪里人氏？鎮上無人知曉。只是這老乞丐有一手絕活，會表演抽煙絕技，而且回回不重復，惹得鎮上的人驚嘆之余，漸漸喜歡上了他，以看老乞丐表演抽煙絕技為樂事。

老乞丐表演抽煙絕技之前，不用吆喝，不用畫圈，鎮上的人便會將他圍將起來，笑著，嚷著，要他表演。每每這時，老乞丐總要謙遜地向圍觀人群打一個躬。然后，掏出自己那根裝滿煙絲的銅煙桿，盤腿坐到地上，“撲哧撲哧”吹著煙紙卷，點上火，深吸幾口，接著嘴里連續吐出三十多個煙圈，浮在空中聚而不散。緊接著又用鼻子噴出煙圈。既可以一先一后，也可以同時噴出兩個煙圈，最神奇的是可以吞下十口煙，接著把十口煙全都呼出來。只見滿天云霧，飄飄渺渺，不知天上人間。

這時，圍觀的眾人就連聲喊好。

其實，這只是老乞丐的雕蟲小技。看看眾人情緒調動上來了，老乞丐開始表演絕活。他長吸一口煙，霎時濃煙徐徐從口中噴出，或為山水樓閣，或為市井人物，或為花木禽獸，或為蜃樓海市，莫可名狀。眾人一時看呆，待到老乞丐輕咳一聲，方才驚醒過來，隨即掌聲四起。這時，手頭寬裕的就會丟過來幾個小錢、角子，也有好心的大娘大嬸端過來一碗剩飯。老乞丐慌忙接過，謝了又謝。

吃完飯，老乞丐在鎮上遛達一圈，便回了破廟。隔個十天八天，老乞丐又會來到鎮上表演抽煙絕技，換幾個小錢，吞一碗剩飯。

這天，老乞丐又來到鎮上，鎮上的人剛剛把他圍住，就聽遠處有人驚叫道：“土匪麻六來了，快跑啊……”

眾人一聽，嚇得一哄而散。老乞丐見人都跑沒了，便自顧自地坐在地上抽起煙來。

很快，鎮前傳來馬蹄聲和土匪的吶喊聲。騎在馬上的正是附近草龍山上的土匪頭子麻六，他領著幾十個土匪下山搶糧來了。一進鎮子，他就看到鎮中央的地上坐著一個人，頭上飄著一圈圈煙霧。他有些驚異，近前一看，原來是一個老乞丐坐在那里吐煙圈。只見老乞丐的嘴里噴出一排濃濃的煙霧，一個個飄在空中，緩緩上升，煞是好看。緊接著，老乞丐從牙縫里射出一條煙線，把那些緩緩上升的煙圈一個個串起，相攜著飄然而去。

麻六和眾土匪一時看呆了，禁不住大聲喊起好來。

老乞丐仿佛被人驚醒似的，抬頭打量了一下馬上的麻六，拱拱手，說：“想必馬上這位英雄就是麻六老弟了?！?/p>

麻六一瞪眼，斥道：“老東西，你竟敢跟老子稱兄道弟？”

老乞丐微微一笑，不再說話。

麻六喝道：“還有什么絕活，都亮出來讓弟兄們瞧瞧?！?/p>

老乞丐說：“既然如此，那我就再表演一個更絕的給大伙看看?！?/p>

說著，拿起銅煙桿，猛吸一口煙，緊閉著嘴，捏住鼻子。霎時，一股濃煙竟從左邊耳朵里冒了出來，麻六和眾土匪看得目瞪口呆。很快，這股從耳朵里冒出來的煙淹了過來，一下就把麻六他們罩在了煙霧中。麻六只感到煙霧中隱約出現無數神兵天將，紛紛吶喊著廝殺過來。麻六和眾土匪一時驚得面無人色，哀號著沖出煙霧，連滾帶爬跑了。

等到鎮上眾人打開房門小心翼翼出來時，土匪早沒影了。有看到這一幕的膽大者繪聲繪色講起了老乞丐用抽煙絕技驅逐麻六的事，眾人聽了，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不由心生感激之情。于是，這個拿件舊衣服，那個端兩碗米飯，一起涌到破廟。老乞丐一見來了這么多人，連連揖手打躬。眾人一番千恩萬謝，紛紛邀請老乞丐到自家去，老乞丐自是不去。

從那以后，田螺鎮的人就自發輪流著給他送飯。老乞丐雖不用再去鎮上討飯了，卻時常來鎮上給大伙表演抽煙絕技。人們都說老乞丐表演的是“神煙絕技”，老乞丐聽了，慌忙搖手，說：“可不能這么說，咱這只是祖傳的雕蟲小技，混碗飯吃，沒什么神奇的地方?！?/p>

不久，日本鬼子來了。日本鬼子一來，燒殺掠奪無惡不作，一時間田螺鎮遭了大殃。人們連聲嘆息著：“山上有土匪麻六，山下有日本鬼子，這世道沒法活了?！?/p>

這天，一隊日本鬼子又洗劫了田螺鎮，搶走了鎮上所有的糧食，還開槍打死了幾個反抗的青年。日軍扛著糧食走到鎮外時，猛看到一個老乞丐握著一根銅煙桿坐在地上抽煙。只見老乞丐長吸一口煙，然后閉上雙眼。待到睜開眼睛時，兩股白煙從眼中噴射而出，煞是神奇。

日軍一時看呆了，紛紛圍上前來，大呼小叫著要老乞丐再表演一次。

老乞丐點點頭，招招手，讓日本鬼子圍攏，然后拿起銅煙桿又長吸一口煙，閉上雙眼。待到睜開眼時，這回眼里噴射出的不是白煙，而是濃濃紅煙，還伴有“”聲，五步之內都能聽到。一個日軍少佐剎那間清醒過來，剛叫了聲“炸彈……”只聞“轟”的一聲響，一顆土炸彈炸響了。

炸彈響后，鎮上膽大者走上前一看，只見這隊日軍全都被炸死了，老乞丐也身首異處。

眾人含淚收殮老乞丐時，有人拾起了那根銅煙桿，發現煙桿上清晰地刻著一個“紀”字。有教私塾的老先生見了這個字，立馬醒悟過來，連連嘆息道：“原來是紀昀的后人呀！難怪！難怪！”

眾人不知紀昀何許人也，老先生解釋說紀昀就是乾隆時的大學士紀曉嵐，又稱紀大煙袋。眾人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大煙袋”的后人，難怪會有這么高的神煙絕技了。

很快，老乞丐的壯舉不脛而走，傳遍大江南北，使多少英雄好漢噓唏連聲。不久，草龍山上的麻六帶領一眾土匪下山襲擊日軍，使得耀武揚威的日軍損傷不少。后來，田螺鎮的人們自發偷運糧食給山上打日軍的麻六，麻六深受感動，雙淚長流不止。一個黑夜，麻六領著一眾土匪在老乞丐墓前磕了三個響頭，毅然決然投奔了八路軍……

選自《新聊齋》2013.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