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最后
指針慢慢地減速,最終晃悠悠地指向了我。
“遠歌,發什么愣啊?你了!”身邊的朋友輕推了我一把,將我從神游中喚回。
眾人起哄,“真心話還是大冒險?”
我微抿了抿唇,“真心話吧。”
“嗯,要提問了哦。”提問題的是張莉,在我印象中似乎原先班中比較八婆的一位。在心里暗暗罵了兩聲之后,我揚起純真無害的笑容,以小鹿般的澄澈眼神真摯地望著她。
“和葉寒寧分手后,你有交往的人了嗎?”
頓時我覺得全場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我一人身上,生生要在我的皮膚上鉆出個洞來。微遲疑了一秒,“嗯,有的。”
KTV包廂里昏暗的燈光走馬燈似地掃過每個人的臉。在那一瞬間,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竟恍惚看見,坐在角落里的陳安羽眼眸黯了一下,轉身吻上了擁著他的女友。
回到最初的時候
即使是五年后的現在,我還清楚地記得我們初遇時的模樣。
那天陽光正好,校園里的小徑上落著透過樹葉罅隙的星點光影,鼻腔里有草木微辛的氣息。我踽踽獨行著,有風掠過我的發梢。
迎面騎來兩輛單車。
一個陽光些的少年大大咧咧地問我高一怎么走,我給他指了路,目光卻膠在了另一個少年身上,再也移不開了。他很安靜地待在后頭,像一株喜陰的植物;眼神清澈如一汪湖水,睫毛纖長微垂,落下淡淡的陰影;他聽著音樂,有碎碎的日光落下來跳躍在他的肩上。
——是想象中天使的樣子。
這便是我見到葉寒寧的第一感受,太驚為天人,導致我直接忽略了另一個根正苗紅的大好少年。后來陳安羽坐在我身后,形容當時見到我的感覺:“除了有點嬰兒肥,還算是一可愛的好妹子——可當時盯著寒寧的花癡樣感覺口水都要掉下來了……那時為兄我就知道泡你無望啊無望……唉,真憂傷啊。”然后他就成功地挨了我一腳。
不知是不是機緣巧合竟與他們分在同一班,彼時性格同樣開朗的我和陳安羽已混得熟了。而我一直很好地守著喜歡葉寒寧這個秘密,更是逼已知曉的陳安羽發了毒誓,說出去一輩子孤獨終老。其實更主要的是他欲言又止的樣子像是在便秘,而那時的我已經把捉弄他當做生活的一種享受。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很久,我漸漸地知道了葉寒寧喜歡吃的零食,愛穿的衣服品牌,以及與他安靜美好外表不相符的花心的個性,但這并不妨礙我對他的喜歡,看著他,便感覺心都要被喜悅填滿。很久以后看到這樣一句歌詞,來自BIGBANG的日文專輯。是的,后來我不再執著于外表的華麗,而更在乎內心的聲音:“love is blind oh baby you so blind.”
——說的似乎就是當年那么盲目的自己。
直到有一天晚自修結束,空蕩蕩的教室里僅剩了我和葉寒寧兩人。他向我走近,說他喜歡我,柔聲問我答不答應。
我其實有點心慌,想過無數種拒絕,但當他真的站在我面前,我的喉嚨似乎只能發出“好”的音節了。我站在他面前,臉頰發燙,任他的吻輕輕落在我的額上。
從那天起便成了葉寒寧的女朋友,也是從那天起,陳安羽很少再和我開那些不痛不癢的玩笑,即使我那般叫嚷著“你丫別裝深沉”,他也總是笑笑不作應答,令我好生氣惱。
在陳安羽成了我們明亮電燈泡的第71天,隔壁班的班花向葉寒寧告白,他竟然也答應了。而愚笨如我,直到撞破兩人手牽手吃同一碗面,才后知后覺:我被花心大少劈腿了!我怒極反笑,肩膀抖得跟篩糠似的。陳安羽在后頭極力拉住我,生怕我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我往前一步,看著葉寒寧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你、可、以、滾、出、我、的、世、界、了。”他彎了彎嘴角,噙著一抹淡淡的笑意,就像我以往看到他時的溫柔樣子,慢慢靠近我的耳廓。他呼出的氣暖暖的,字句卻像是利劍扎在了我的心尖上。
“看你可愛才想試試的,但似乎不是我喜歡的類型呢。”
他話音剛落,整個人便利落地摔向地板,連帶著面和湯水灑了一身。他身邊的班花本不敢吱聲,這時卻也慌了想去扶他,卻突然僵在了那里。
我驚愕地側過身,卻見陳安羽憤怒中略帶兇狠的目光,令我想起小時候搶走小孩兒心愛的玩具時他們露出的神情。
“離高遠歌遠一點,你配不上她。”
留下這句臺詞的陳安羽很帥氣地轉過身帶著我離開了,留下葉寒寧倒在原地一臉驚異,最后無聲地笑了。
他見過我最丑的模樣
直到走出面館很遠陳安羽才皺了眉,咧著嘴抱怨葉寒寧的骨頭真硬,手都差點兒沒散架。一直鼓著包子臉的我終于還是繃不住笑了,帶著他拐進路邊小攤,慶祝重獲單身。
一大盆毛血旺上桌,我送滿滿一口進嘴里,心想真是辣啊,辣得我眼淚都飆出來了。提著瓶純生,我像只麻袋一樣掛在陳安羽身上,往他臉上噴酒氣:“你……說說看,我漂……不漂亮啊?”他哭笑不得地點點頭。我繼續大嚷:“那葉寒寧……他怎么就不喜歡我呢?”
醉眼蒙眬間我看見陳安羽垂了眼睫說了些什么,而我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識。
再醒來卻見周身一片純白,竟是在醫院。我只覺頭痛欲裂,扶著額緩緩坐起,無意間瞥到枕邊的鏡子,嚇得差點兒摔下床去——鏡子里那只疑似豬頭的貨真的是我嗎?那慘不忍睹的滿臉的紅疙瘩又是為哪般啊?好歹我原來那張臉算不得傾國傾城也是小清新一個啊,怎就成了這副鬼樣子?
正糾結著,余光瞥見陳安羽提著一只保溫盒推門進來。我忙把頭埋進枕頭里做鴕鳥狀,卻聽到他略帶怒氣的聲音:“高遠歌你傻不傻啊,你酒精過敏知不知道?為了個男的你至于嗎你?矯什么情啊,以前的你可不是這樣的,那個堪比小強每天與我斗嘴不嫌累的高遠歌哪里去了……”
他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大堆,直到我淚眼婆娑地從枕頭里緩緩抬起頭他才驀地住了嘴。沉默了半晌,他語氣生硬地扔出一句話。
“給你煮了小米粥,吃吧。”
時隔五年看到一本書中這樣寫:有些人,即使你再惱,仍舍不得她受半點委屈。我的思緒便飛到那個陰雨綿綿的早晨,笑容溫暖的別扭少年立于病床前,不屑地揚著眉,看著面前面容疲倦的少女小口小口地喝著一碗溫熱的小米粥。
那大概是我一生中最丑的模樣,只有他伴我如斯。
友情地久天長
而后的時光寂靜而綿長。高一后的文理分科,作為一枚文科生,我與原來班中的同學大都疏遠,陳安羽卻依舊每天陪我上下學,偶爾騎著車去書店靜靜地看書。
有時我也不免奇怪地問,陳安羽你小子不是挺受歡迎的嗎,整天往我這跑干嗎?陳安羽總是揉揉我的蘑菇短發罵我,笨蛋,我就喜歡和你這種胸大無腦的一起走,這樣才能烘托出我神一般的光輝。
我狠狠地賞他一記白眼,他便笑著快走兩步,有微風把他的白襯衫吹得微微鼓起。我在后面望著少年挺拔的背影,突然覺得陳安羽如果不那么潑皮無賴,似乎也是一種美好的存在了。
當友情以愛情的名義出現在我面前
高三進入緊張的復習階段,厚厚的書疊得比我人都高。我經常在三點入睡六點起床,然后在學校做大張大張的習題。日子忙碌,轉眼間竟然個把月沒見到陳安羽了。
一天午休時無意翻出高二的英語書復習,眼睛如同讀卡器一般掃描著密密的字。頭昏腦漲間,正想作勢睡去時,突然看見一堆整齊的筆記里一行陌生的娟秀字體。
“I'm into you.”(我被你吸引了。)
我呆了呆,腦中竟浮現出陳安羽那張欠扁的臉。這時又突然想起那次喝醉酒,他低低地說了些什么,好像是喜歡什么的……
……不會吧,真的是他?
懷著一種極其復雜的心情如坐針氈了一個下午,下課鈴一響,我便沖出教室,在校門口攔到了陳安羽。我站在他面前,聲音細如蚊蚋。
仿佛有千萬個光年那么長,我聽到了他的回答。
“嗯。”
抬頭便看到少年已漲紅了臉。
我背離了曾經的約定
我和陳安羽說,高考結束后我會考慮時,我清楚地看到他眼里名為“驚喜”的情緒。
但命運弄人,我高考失利,竟只勉強上了二本。
而陳安羽,則早已被北京一所高校錄取,扶搖直上,前途正好。
于是我逃也似的離開了他的世界,一去便是兩年。期間陸陸續續聽說,他在北京生活得很好,并且有了一個待他不錯的女朋友。
他這樣的少年,是應該被溫柔相待的。
遠歌少年胡不歸
指針又一次指向了我。張莉問我,那個人,是什么樣子?
我笑了笑,是個很普通的人啊。
與此同時,角落里的陳安羽突然起身,挽著女友出了包廂。
目送著他的離開,我不再看一桌同學的八卦眼神,微闔了雙眸,心事如潮水一般洶涌。
其實我想說,并不存在著什么交往對象,我歡喜的那個少年,是人群中最特別的存在。他驕傲優秀,卻又溫柔美好,他包容著我所有的小情緒,連我的缺點也都喜歡。他見證了我囂張跋扈的青春,他撫平了我刻骨銘心的傷痛。他見過我最丑的模樣,卻仍待我如斯。
但時光荏苒,我終是把他弄丟了。那樣的少年,需要一個能真正珍惜他的人與之相伴吧。
是誰心中那無聲的嘆息,悠悠地飄向浩渺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