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米


近來網上關于中國男人氣質的議論很多,大多是女人指責男人,少部分男人在附和女人,大部分男人為自己辯解。我感覺這是一種進步,總好過于比汽車排量比房子面積比銀行存款。一段時間以來輿論認為中國國民整體素質下滑,道德操守乏善可陳,寧在寶馬車里哭也不愿在自行車后座上笑,曾經的宏大敘事讓位于小世界里的唧唧歪歪。如今的風行比氣質說明上述看法不完全準確,人們在謀求一定物質基礎的同時,也看重個人的內在質量。
氣質問題是個高度個人的認識,比如豬嫂就看他們家豬頭三氣宇軒昂氣度不凡,凡欲跟她男人搭訕的妖精都是白骨精,一個個丑陋得不行。這當然是句玩笑話,氣質總有些共同的內涵,一般說起來,氣質是個綜合性的指數,跟文化、教育、門第、財力以及個人修為有關,而且各方面關聯度很高,單拿一樣出來說都顯得單薄。比如單拿時尚來說,時尚顯然不足以說明氣質,我一個哥們兒置辦秋裝,全套的范思哲,怎么看怎么覺得別扭。相反,氣質這個東西往往顯得相對保守,有點不合時宜。我們看《了不起的蓋茨比》,迪卡普里奧扮相再如何奶油時尚,一身白色西服和粉紅色領帶,氣質上就輸與了傳統深色三件套的黛西的老公布坎南。再看蓋茨比公館里的紙醉金迷,小說原作者和電影導演觀點都是一樣的:暴發戶的審美。
網上有關氣質的討論起始于大街上拍的一組照片,作者還用我們怎么就見不著馬爾克斯和奈保爾這樣的老帥哥來寒磣國產文人。不得不說,以目前的現狀來衡量,大街上是看不到什么氣質的,能看到的只是些時尚,而且還不是什么高檔的。氣質雖然有些基本元素,但肯定跟流行無關,什么東西一時尚了就跟氣質有了距離。稍微有些氣質的,基本都在寫字樓里、在車里,他們一般比較忙,購物只占很少的時間。很難想象筆耕不輟的馬爾克斯、庫切和奈保爾會經常提了個紙袋子逛街購物,或者像我們的女生那樣坐馬路牙子上吃麻辣燙,還擺姿勢讓人拍照。氣質還跟檔次有關,2004年我去參加一家大型廣告公司的招聘會,競聘副總的人來了七八位,個個顯得很有氣質。2008年我愛人他們的地產公司在海南招總裁和副總裁,除了學歷經歷讓人滿意,來的人大都氣質不凡。競聘以上位置的人大多有些經歷,打拼多年才拿得出如此耀眼的簡歷,因而相對就顯得比較自信。
氣質還跟及時的培養有關。我一個朋友的兒子高中送加拿大去讀,每頓吃半斤多牛肉,早餐四個雞蛋外加牛奶黃油奶酪火腿夾面包,每天堅持一個半小時泡健身房,不到兩年就練出了胸大肌和肱二頭肌,兩年的獨立生活讓孩子很自信也很有禮貌,教會學校里大量的文史和圣經教育,使得孩子的心態平和謙讓。暑期回家和父母團聚,就算穿一件跨欄背心和運動褲,也渾身散發出自信來。氣質從內心發散到外表,唯有積極向上、平和謙讓的心態,才能在身體周圍形成一個氣場,細心的旁觀者才會被感染,贊一聲:小伙子氣質不錯。我家裝寬帶的時候,來的那個小伙子一看就是有技術有想法,既不過度推銷本公司產品,服務也是有問必答熱心周到,加上衣著得體,干凈整潔,一看之下還是蠻有氣質的。
再回到大街上。上海的大街我已經二十年不逛了,北京的大街我辦事的時候經常路過,有時候去西單圖書大廈時發覺買書的青年男女的氣質,明顯要高于逛西單商場買衣服的,這說明氣質還是要靠內心的修煉。那個上海人怎么得出的男不如女我不知道,但上海男人的怕女人那是有傳統的,一個處處在女人面前自覺矮三分的男人,想讓他有氣質真太難為他了。以我在北京鬧市區的粗略觀察,那些張揚的女人多半拉皮兒拍黃瓜,露胳膊露腿還帶露后背,叫各個年齡層的男人看了春心蕩漾。她們后面跟著的那些男人多半角色是小跟班,對如此伺候能不能贏得芳心心存疑慮,于是不免沮喪沒有信心。拿這種情色標準去判斷有否氣質,不禁使人啞然失笑。那些給小姐們拎包的男人已經喪失了自我,他此時正受欲望左右,體現不出氣質來。無欲則剛,剛在氣質里占有很大比重,欲望很大的人,比如嫖客,你從他身上看不到氣質,只有一臉的淫邪。由此看出氣質帶有一些形而上的成分,自然狀態下的男女是看不出氣質來的,兩個脫光了急不可耐要上床的男女身上毫無氣質可言,有的只是熊熊燃燒的欲火。
說中國男人的集體沒氣質,文字方面所引的例子就是鄢烈山文章中的一段。鄢烈山以前在《南方周末》的文章我比較多看,后期他寫多了就明顯底蘊不夠了。之前我沒看過他寫男人猥瑣的文章,但我看了這段引文能明白他寫的是哪類人——體制內的人,尤其是中國的文人。大多數文人確實不修邊幅,他們經常浮游在自己的世界里,多數在商業上并不成功,在我們這個比富斗闊的社會里容易焦慮和急躁,你要跟他講氣質,他不跟你倒苦水就蠻不錯了。那些胡編亂造玄幻和穿越,或者拽些厚黑和成功學,因而也以文人自居的,雖然掙足了銀子,然而內心多半是些不著調的東西,貌似灑脫,實則陰暗,這樣的人要他秀些氣質出來可困難了。話說回來,并非所有文人都沒有氣質,只是他有氣質的一面你沒見到罷了。文人的那點精力都投入到創作中了,他才懶得給你看氣質。但在某個時刻,有如靈光乍現一般氣質大放異彩,只不過你沒看到。多年前我采訪過余華,很一般的聊天,我沒見出他有多少氣質。十多年后,余華在法國宣傳他的作品,照片上他正給一批法國讀者朗讀自己的書,后面是一座壁爐,爐火映襯下的余華激情四射,這一刻讓我見證了他的氣質。所以鄢烈山的話多少帶有些情緒,有以偏概全的嫌疑。
總體上,中國人的氣質不容樂觀,男人女人都一樣。糟糕的是氣質其實并不為多數人看重。比如我們評判一個人,最高級的是:這個女子真漂亮,或者這個男的真帥氣。沒有什么可夸贊的,就來一句:這人氣質還不錯??梢姎赓|排在了整體印象的最末尾。性感這個詞一度盛行過,女性往往將此認作第一要義,大有取氣質而代之的強勁勢頭,性感一出誰與爭鋒?男人于是為之氣短,有缺乏自信的男人如此辯解:男人的氣質要靠女人培養,什么氣質的女人身邊就會有什么樣的男人。我感覺這樣的男人,任何女人都不能把他培養出來。強大內心、培養氣質,是自我在這個俗世的提升與拯救,那是個人的事情。一個精神不振而又欲火太旺的男人,你就是給他堆幾個億,培養出來的也是個油頭粉面、油腔滑調的紈绔子弟,還不如迪卡普里奧的那個蓋茨比呢。
前些日子我赴一個朋友的飯局,我在白云觀路口的陰涼地里待了有半個小時,一時間閱過不少男人女人:男人大多數縮頭縮腦或者慌慌張張,女人衣著光鮮但毫無個性,整個一滾滾紅塵大千俗世,沒有一點亮色。忽然,兩個年輕女子從我身邊飄過,等我轉身只看到背影。但即便是背影,那份飄逸,那份從容,那份婀娜,衣著的低調中透出質地的精良和剪裁的精細,感覺那么多人在道觀跟前穿梭,唯獨這兩位佳麗得著了一些仙氣。突然間同時浮現的是顆光頭,一領普通的黑色跨欄背心,一條牛仔褲磨得有點白,胯下是女孩子騎的小輪自行車——那是我的朋友,經常的一身老大打扮。待我們走進飯館,出來招呼的小伙子也是了得:一身裝束偏綠,很精神,像溫瑞安小說里的酒店“崩大碗”中明里的伙計暗中的絕世高手,有幾分孤傲,但也沒讓人感覺太冷。
兩個麗人,一個老大加個劍客,一半一半,老天爺還是公平的。
(編輯·宋國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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