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國際貨幣的權利、收益與責任

仇 堃

國際貨幣是指在國際貿易和資本交易中被普遍接受、廣泛應用的可以用來進行記賬和價值儲藏的貨幣。目前學界對國際貨幣的研究大致可以分為兩類：第一類是從國際關系角度來研究，第二類是從貨幣職能角度來研究，本文屬于第二類。最早從職能角度對國際貨幣進行定義的是Cohen(1971)，他認為，個人或政府出于某種目的而將某種貨幣擴展到該貨幣的發行國以外，這種貨幣就發展為國際貨幣。后來，Hartmann(1998)在Cohen研究的基礎上對國際貨幣的不同職能進行了分類(見表1)。

表1 Hartmann對國際貨幣的分類

關于什么樣的貨幣可以稱得上國際貨幣，Tavlas(1997)的觀點是，當一種貨幣能夠在沒有該貨幣發行國的參與的國際經濟交易中作為記賬單位、交換媒介和價值儲藏手段出現時，該貨幣便成為國際貨幣。Hartmann(1998)認為，國際貨幣是指能夠被該貨幣發行國以外的國家、機構或個人接受并用作交換媒介、記賬單位和價值儲藏手段的貨幣。

一、國際貨幣的一般權利、收益與責任

1.作為具有國際結算、國際清償功能的貨幣

(1)權利。貨幣的權利表現為該貨幣在國際貨幣關系中獨立進行決策的能力以及影響他國進行決策的能力，正如Cohen所認為的那樣，國際貨幣權利應該包含自治力和影響力。首先，如果一國的國際經濟貿易必須用他國的貨幣作為結算、清償貨幣，那么毫無疑問，它自身在制定貨幣政策或其他宏觀調控措施的時候就無法做到真正的獨立，為了穩定匯率、調節國際收支或者達到其他目的，它就必須根據所使用國際貨幣發行國的經濟情況或者政治情況來做出相應的政策調整。就政策獨立性而言，國際貨幣發行國就可以按照對本國最有利的方式制定貨幣政策。國際貨幣發行國一般是放棄固定匯率制，然而它本身的強大經濟實力卻可以保證匯率的相對穩定。而其他國家一般只能放棄貨幣政策上的獨立性，被動地跟隨錨貨幣國家的步伐。反過來說，那些被釘住的貨幣發行國在制定貨幣政策時一定會對其他國家施加影響。如果國際貨幣發行國有意識地通過制定特別的貨幣政策來影響那些采取釘住制的國家，那么國際貨幣的優勢就體現得更明顯了。

(2)收益。國際貨幣在成為具有國際結算、國際清償功能的貨幣后最大的收益毫無疑問便是國際鑄幣稅了。在現行的不兌現紙幣制度下，平時所使用的紙幣本身不含任何價值，而且生產紙幣的邊際成本幾乎為零，因此鑄幣稅的價值就相當于紙幣的面額。由于國際貨幣的流通范圍不僅限于發行國國內，它還被許多其他國家所持有，因此該發行國可以通過發行成本低廉的紙幣去換取別的國家與面額等值的資源，這也就是國際貨幣稅的收益了。國際貨幣的另一個收益便是可以規避匯率風險，同時免去了國內外貿企業進行套期保值和結售匯的成本支出，提高了企業經營的效率。另外，國際貨幣發行國的投資商可以直接用本幣對外進行投資，不受匯兌限制，大大提高了投資能力，使得投資收益有了更好的保證。同時，該國的居民在進行對外支付時也可以享受到類似的便利。

(3)責任。國際貨幣在享受到收益的同時，也無可避免地要承擔許多責任。隨著布雷頓森林體系的崩潰和牙買加體系的建立，國際貨幣體系已經往多元化的方向發展，各國會根據市場情況來選擇他們認為更適合的貨幣來進行國際結算和國際清償。當某種國際貨幣走弱后，該貨幣會發生回流，即其他國家為了減少該貨幣的持有量，會用該貨幣購買貨幣發行國的商品或勞務，這雖然對貨幣發行國本國的經濟會有刺激作用，但會抵減該貨幣之前所獲取的國際鑄幣稅收益，同時國內資源也會減少，會引起國內生產成本增加等一系列問題。如果該部分回流的資金量巨大，則甚至可能會引起金融危機。因此，穩定貨幣流向，避免引發全球性的金融危機也是發行國所應承擔的責任之一。另外，貨幣發行國國內的貨幣政策制定也會遇到一些困難。這是因為，成為國際貨幣以后，一定會發行大量的貨幣，不但本國居民持有，國外的居民也會持有。當國家制定貨幣政策時就很難把握對國外這部分貨幣的效力，從而減弱貨幣政策的效果，也就降低了對本國貨幣量的控制力和宏觀調控的能力。另一方面，一國貨幣成為了國際貨幣以后，也就完全將貨幣放入市場中，別國的通貨膨脹等負面的影響的傳播就更為迅速，更加大了貨幣調控的難度。

2.作為具有國際儲備、國際干預功能的貨幣

(1)權利。作為儲備貨幣，國際貨幣的最大權利就是可以使發行國不用刻意調節本國的外匯儲備結構，因為該貨幣本身就可以作為外匯儲備，從而在進行外匯儲備時不用看別國的臉色。同時，由于國際貨幣在其他國家的外匯儲備中也占有重要地位，因此該貨幣發行國的經濟狀況、貨幣幣值等也將反過來影響到其他國家的外匯持有狀況。這也符合本文在解釋作為國際結算和清償貨幣時所提到的自治力與影響力。國際貨幣作為儲備貨幣的第二個權利便是能夠更為方便地借入外債，由于發行國只要發行本國貨幣就能夠清償債務，因此，其外匯債務的還款能力是很強的，在國際上有很強的信譽。另外，國際貨幣具有非常強的干預外匯市場的能力，國際貨幣發行國可能出于各種各樣的目的，可以通過買進或賣出貨幣、買進或賣出國債、或者僅僅是發布公告，就能對外匯市場產生影響。通常，發行國可以在買進貨幣的同時賣出國債以達到維持匯率穩定的目的。由于國際貨幣在國際市場上的流通量非常巨大，因此一旦干預外匯市場，許多其他國家也會被牽扯其中。

(2)收益。首先，作為具有國際儲備、國際干預功能的貨幣，國際貨幣可以減少其發行國的其他外匯的持有量，在一定程度上降低該發行國的外匯管理成本。其次，一國貨幣成了國際貨幣以后，世界上的其他國家對該貨幣的需求量會非常大，有些國家可能會在維持本國幣值穩定、進行國際支付時或在其他一些情況下出現外匯短缺，因此國際貨幣發行國有時會向這些國家發放貸款，獲取利息收益。另外，國際貨幣發行國的銀行也可以在為其他國家的個人或機構提供結算和支付服務時收取傭金。除了以上這些收益，國際貨幣發行國還可以通過變相的無息貸款來獲利，這是因為其他國家或者國際機構必須事先在該發行國的中央銀行存入一定量的準備金，才能使用該國貨幣提供貸款或進行支付，可以使用的貨幣量與存入的準備金成一定比例。該部分存在許多國家中央銀行的資金是不付利息的，因而相當于發行國每年都能夠獲得大量以該國貨幣計價的無息貸款，這筆貸款是沒有風險和損失的。

(3)責任。作為具有國際儲備、國際干預功能的貨幣，國際貨幣將承擔更重要的責任。最重要的一點便是，該貨幣發行國將擔負起維持本國貨幣幣值穩定的義務。首先是盡可能地保證持有自己貨幣作為外匯儲備的國家不會因為國內經濟狀況惡化或政策制定失誤而遭受不必要的巨額損失，以維持本幣的信用。其次，發行國有必要為國外的貨幣持有者提供品種更為豐富的投資產品。成為國際貨幣的重要一點便是國內金融市場必須達到一定的廣度和深度，而作為發行國也有責任完善和創新金融投資產品，保障投資者的利益，并盡可能地取消對外的投資限制，讓國外的個人或機構可以通過國內的投資工具來管理和運作他們持有的本國貨幣。同時，由于金融市場的開放，相當于發行國撤除了國內與國外的防火墻，國內外的資金流動將不再設有限制，這要求發行國有過硬的應對外來資本沖擊的能力。

二、美元與人民幣的權責分析

1.美元的權利、收益與責任

(1)權利。美元作為國際貨幣當然具有前文所述的一般的權利，但不同國際貨幣所獲得權利的表現形式卻會因為國際形勢的變化和發行國國情的差異而有所不同。兩次世界大戰后，隨著布雷頓森林體系的建立，美元成為世界上最強的貨幣。布雷頓森林協定中的一項重要的決議就是建立了IMF，這成了美國體現其貨幣霸權的一種形式，因為美國在IMF中持有16.5%的投票權，這意味著美國擁有一票否決權(IMF通過決議必須超過85%的票數)，從而可以否定任何對自己國家不利的決議。通過在IMF的絕對控制權，美國可以以資金援助來獲得政治方面的利益。以亞洲金融危機為例，泰國、印尼、菲律賓等國家為了獲取IMF的援助，不得不同意逐步開放投資市場，這就使得這些原本經濟實力并不強的國家失去了自己的主權獨立性而處于美國的掌控之下。另外，美國可以利用美元的強勢地位干涉其他國家的經濟，即進行經濟制裁。舉例來說，美國曾多次因為伊朗核問題對其發動經濟制裁，主要手段便是切斷伊朗央行與全球金融體系的聯系。除了伊朗之外，美國還曾經對朝鮮、蘇丹、津巴布韋、委內瑞拉、古巴等國進行過不同程度的經濟制裁，其中對古巴的經濟制裁甚至持續了50年之久。

(3)責任。首先，按照布雷頓森林協定的條款，美國承擔的一個最主要的責任就是以官方價格兌換黃金。為了維持黃金的官價，美國在布雷頓森林體系存在期間經歷了多次美元危機。由此可見，美國承受的壓力是巨大的，它必須將全球經濟扛在肩上。與此同時，在IMF中，美國肩負幫助世界經濟進步的責任，IMF的所有決議必須對世界經濟的穩定增長有利，這也對美國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因為一旦世界經濟遇到了困難，全世界都會把目光投向美國。其次，美元必然要經受貨幣回流的風險。牙買加體系的建立為世界各國自由選擇國際貨幣提供了便利，此時美元已經在國際上擁有大量儲備，因此美元也是受到貨幣回流壓力最重的國際貨幣，為了避免因貨幣回流所造成的國內和國外的負面影響，美國必須擔負起調節國際清償手段的責任，維持美元幣值穩定和經濟穩定增長，增強美元信用。再次，美國有必要為世界各國的個人或機構提供足夠多的投資工具，并建設繁榮的二級交易市場，以供投資品流通。要建設如此容量龐大、管理完善的金融市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這對監管者提出了更高更嚴的要求，由于金融投資品高杠桿性的存在，一旦有所疏忽，對投資者甚至對全球經濟的損失將難以估量。最后，美國必須將本國市場對外完全放開，這就意味著美國承受的外來資本沖擊將是最多的。隨著世界經濟逐漸實現一體化，資本流動，特別是短期的資本流動對于一國經濟的沖擊力度也越來越大。美國的對外開放程度非常高，因此政府干預的難度也就更大了。2008年美國爆發次貸危機，雖然美國政府積極采取救市的舉措，但國內流動性不足的情況仍然沒有得到很好的改善，美國同樣也遭遇到了國際資本外逃的困境。盡管最后順利渡過危機，美國仍然遭受了很大的損失。

2.人民幣國際化以后的權責分析與預測

(1)權利。人民幣如果成為國際貨幣，首先會獲得的權利就是增強中國在國際社會的話語權。當其他國家都開始使用人民幣作為儲備貨幣之后，事實上中國的利益就與許多其他國家的利益聯系在了一起，中國在國際上的聲音可以得到更多的重視和反響，而且中國也將不必再受制于別國對本國貨幣的干涉。成為國際貨幣之后，人民幣將完全市場化，以美國、日本為首的國際社會就難以再指責人民幣的匯率問題。中國話語權的提升還能體現在IMF中。2010年11月5日，IMF通過了份額改革方案，中國的份額由之前的3.72%上升至6.39%，投票權也由之前的3.65%上升至6.07%，排在美國和日本之后，甚至超過了許多其他發達國家，這標志著人民幣在IMF中的話語權又得到了進一步提升。話語權的提升意味著中國也可以像美國一樣，對一些國家進行經濟制裁，以達到政治、經濟上的某些目的。另外，現階段中國還存在著嚴重的“美元化”困境，即外匯儲備的美元資產比例非常高，這導致中國對美國經濟的依存度非常高。如果美元大幅貶值，中國的外匯資產將嚴重縮水。所以，人民幣國際化也能更好地調節中國的外匯儲備結構，從而不必因為巨額的外匯儲備而受制于其他國家。反過來說，人民幣國際化以后，人民幣勢必會在許多國家成為外匯儲備，同樣也會使得中國在這些國家更具發言權。

數據來源：IMF財務部。

(3)責任。人民幣要成為國際貨幣就必須承擔以下幾個方面的責任。第一，必須接受人民幣匯率變動的外部要求。一國貨幣要成為獨立的國際貨幣，就必須脫離其他貨幣實現自由浮動，這就給中國帶來了更大的匯率管理難度。目前，中國雖然名義上實行的是“以市場供求為基礎、參考一攬子貨幣進行調節、有管理的浮動匯率制度”，但實際上人民幣主要參考的仍然是美元，人民幣對美元的匯率波動幅度仍然是有限的，這就相當于給人民幣匯率增加了一道“防火墻”，便于監控和管理，而當這道“防火墻”撤除的時候，就是真正考驗中國管理匯率水平的時候了。第二，中國必須提供足夠多的投資工具或渠道。目前，與美國相比，中國的投資工具還并不豐富，金融創新程度也非常低，并不足以應付全世界的投資者。如果人民幣要成為國際貨幣，國內的金融市場必須是一個高度發達的金融市場，品種多樣的投資品將是必備條件。第三，中國必須擁有承受外來資本沖擊的能力。同匯率管理一樣，人民幣國際化以后國內的金融市場也將完全對外界放開，這就意味著國際資本可以自由進出中國，從而會造成中國的金融市場動蕩，而由于屆時中國已經難以監控人民幣的流動，如果遇到大量資本外逃的情況，將很有可能承受通貨膨脹和經濟下滑的雙重壓力，此時中國的金融市場結構是否合理和完善，將是能否抵御這些外來資本沖擊的重要因素。

總而言之，人民幣實現國際化后，既會給中國帶來巨大的利益和強勢的地位，也會使中國面臨重大的挑戰和風險，中國必須及早充分做好硬件和軟件方面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