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風東漸”與新羅“骨品制”的瓦解——以新羅的遣唐留學生為中心

王建宏， 趙 莎

(1.建國大學 史學科， 首爾 143701； 2.陜西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 陜西 西安 710119)

“唐風東漸”與新羅“骨品制”的瓦解——以新羅的遣唐留學生為中心

王建宏1， 趙 莎2

(1.建國大學 史學科， 首爾 143701； 2.陜西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 陜西 西安 710119)

新羅善德女王時期，出于與唐政治結(jié)交的目的，開始派遣貴族子弟入唐留學，彼時的留學生被稱為“宿衛(wèi)學生”。唐穆宗長慶年間，唐政府正式針對外國人設(shè)立“賓貢科”開科取士。受此影響，新羅社會掀起了一股“留學熱”，其代表人物便是新羅名士崔致遠。歸國后，他們利用文職和地方官的身份，為新羅社會培養(yǎng)了一批具有儒家思想的反骨品制的新興階層勢力。這一階層與地方豪族勢力結(jié)合，對瓦解新羅骨品制度、建立儒家思想體系的高麗王朝起到了關(guān)鍵作用。

新羅； 骨品制； 留學生； 唐朝

一、引言

中國與韓半島的交往源遠流長。在以往數(shù)千年，韓半島與中國交往過程中，留學生起著重要的橋梁作用。據(jù)史料記載，韓半島大規(guī)模派遣留學生始于統(tǒng)一新羅時代，時值中國的唐王朝的鼎盛時期，唐風遠播。新羅王朝受“慕華”風氣的影響，從官方到民間，派遣了大批留學生遣唐深造。這些留學生當時被稱做“宿衛(wèi)學生”，后人習慣稱之為“遣唐留學生”①。今人關(guān)于統(tǒng)一新羅“遣唐留學生”的研究，最早見于臺灣學者嚴耕望的《新羅留唐學生與僧徒》一文。該文通過嚴謹?shù)目甲C，對唐政府專為外國人開設(shè)的“賓貢科”及其“賓貢及第”的23名新羅留學生情況做了初步介紹[1]426-441。其后，韓國學術(shù)界對該問題的探討逐步深化，代表性的論文有申瀅植的《宿衛(wèi)學生考》[2]以及李基白的《新羅骨品制研究》[3]。這兩篇文章從新羅的骨品制度入手，對遣唐留學生的入唐動機及其回國后思想的變化做了深入的分析。而骨品制與遣唐留學生的關(guān)系，正是長期以來被中國學術(shù)界所忽視的問題。因此，筆者綜合中韓兩國學者在此方面研究成果，擬對統(tǒng)一新羅時期遣唐留學生在新羅骨品制體系向高麗儒家體系轉(zhuǎn)型過程中所起的作用做一探討。

二、遣唐留學生的概況

1.“宿衛(wèi)學生”的登場

626年，唐太宗繼位不久，出于“文德綏海內(nèi)”，傳播大唐文明的目的，允許國子監(jiān)接受周邊國家的留學生[4]卷47。此可謂唐朝的留學生教育開端。根據(jù)《三國史記》的記載，新羅最初派遣留學生始于善德女王(632～647年在位)9年5月，此時韓半島局勢尚不明朗，新羅處于與百濟、高句麗爭雄時代。而百濟武王(600～641年在位)以及高句麗榮留王(618～642年在位)已于同一年的2月向唐提出了“請入國學”的要求[5]卷5,20,27。由此可見，新羅初期向唐派遣留學生是更多出于政治上的考慮。668年，新羅統(tǒng)一三國后，繼續(xù)向唐派遣留學生。但受唐羅戰(zhàn)爭(670～676年)的影響，此段時間所派留學生并不是單純的以學業(yè)為重，而具有“質(zhì)子”的性質(zhì)，其擔當著維系兩國政治和外交的重任[2]325。因此，被冠以“宿衛(wèi)學生”之名。據(jù)《東史綱目》記載：“新羅自事唐以后，常遣王子宿衛(wèi)，又遣學生入太學習業(yè)，十年限還國，又遣他學生入學者多至百余人，買書銀貨則本國支給，而書糧唐自鴻臚寺供給，學生去來者相踵。”[6]卷5(上)由此可見，新羅宿衛(wèi)學生，以十年為限，學習期間，新羅政府供給基本的學習資料費用，唐政府為其提供生活費。因此，有韓國學者稱此為“韓國最早的公派留學生”[7]。另外，從材料看，他們身份有“王子”，也有“他學生”，毫無疑問“王子”必然出身于真骨貴族。至于“他學生”的出身于何種階層，由于現(xiàn)存資料中并沒有記載他們的名字，因此無法確定其身份。但是到新羅中代，明確記載了一位名叫“金嚴”的宿衛(wèi)學生，因此可以通過此人來分析新羅中代以前宿衛(wèi)學生的身份狀況。金嚴的祖父為金允中，而金允中為金庾信的孫子，即金嚴為金庾信的玄孫。金庾信因?qū)π铝_統(tǒng)一有功，被編入非正統(tǒng)王族，獲得“真骨”的地位，其官至上大等。但是，到金嚴一代其真骨身份喪失，官職則為執(zhí)事侍郎，而執(zhí)事侍郎為六頭品②出身者最高的職位[2]322。由此可以斷定，新羅中代以前的“宿衛(wèi)學生”中不僅有真骨貴族，也有六頭品出身的下級貴族。

2.遣唐“留學熱”的興起

新羅下代遣唐留學達到了最高潮，其原因在于唐代設(shè)立“賓貢科”之故。其實“賓貢科”一詞并非起始于唐代，早在隋代已有賓貢科出現(xiàn)，但其本意在于打擊門閥士族，強化中央集權(quán)。唐代復設(shè)賓貢科則意在籠絡、優(yōu)惠外國子弟。嚴耕望對其設(shè)立原因解釋為：“唐代科舉取士，登第者光寵殊異，外國學生之留唐習業(yè)者，自亦羨慕而愿就試，然其學藝程度究竟遠遜于華人，故唐政府特設(shè)賓貢科以待之。”[1]433盡管賓貢科的評價標準遠遜于進士科，但卻成為新羅朝廷選用人才的一項依據(jù)。《三國史記》記載，元圣王5年(789年)9月，王欲任命一位名叫“子玉”的人為楊根縣令，遭到執(zhí)事官反駁，侍中為其辯護稱：“(子玉)雖不以文籍出身[8]③，曾如大唐為學生，不亦可用耶？”[5]卷10結(jié)果，王從之。由此可見入唐求學的經(jīng)歷在新羅還是頗具含金量的，更何況賓貢科及第者了。因此，入唐求取功名，便成為新羅文人入仕的一條別途。受此風氣影響，8世紀末期開始，新羅社會掀起了一股遣唐留學熱。與新羅初期政府派遣相比，這時期的“遣唐留學”具有明顯的自發(fā)性。

安鼎福在《東文選》中記載，金云卿為首位賓貢科及第的新羅人，至907年唐朝滅亡為止，共有58名新羅留學生及第[6]卷5(上)。但是，現(xiàn)有資料中，僅有36人得到確認[1]433-441，[8]191-193，[9]285-291。其中金氏18名，占半數(shù)。另外，崔氏9名，樸氏6名，其余裴氏、李氏、楊氏各1名。盡管新羅王室為金氏家族，但也并非所有的金氏都出自王族，尤其是新羅中代以后，一般貴族出身的金氏也不在少數(shù)。比如，前文所述的金庾信家族，在中代以后就轉(zhuǎn)落為六頭品階層。而其他非金氏家族，只可能為六頭品或者以下階層。他們雖然在政治領(lǐng)域處于邊緣地位，但比起新羅前期，其在思想文化領(lǐng)域的比重有所增加，逐漸形成一個以知識分子為主體的新興階層。

三、遣唐留學生歸國后的活動

1.對骨品制的反駁

遣唐留學生，特別是賓貢科及第者，盡管其儒學水準得到唐政府的認可，但由于骨品制度的限制，其在政治上的上升空間也受到限制。如前所述，新羅中后期，遣唐留學生多為六頭品出身。但在新羅的17個官等④中，六頭品最高只能達到第六官等的“阿冫食”，而官職的高低則是由官等決定的[10]86-87。所以，六頭品出身者在中央部門能夠獲得的最高官職僅為執(zhí)事部的侍郎或者部(府)的卿之類的次官職務[3]38。以新羅末期著名的遣唐留學生崔致遠為例，崔致遠于新羅景文王8年(868年)12歲時候赴唐留學，六年后，賓貢科及第，此后又在中國任職10年。28歲歸國后，歷任中央部門的侍讀、守兵部侍郎、知瑞書監(jiān)以及大山郡、天嶺郡、富城郡太守[5]卷46。對于自己的身份崔致遠的態(tài)度是復雜的。其在《大郎慧和尚塔碑》中透露自己對骨品制的看法：“國有五品，曰圣骨而曰真骨，曰得難，言貴姓之難得。”[11]此中“得難”即指六頭品。從字面來看，“得難”為“得之困難”之意。但是，崔致遠分明出身于六頭品階層，而為何避而不言，用“得難”一詞來代替。此實際上表達了對自己六頭品經(jīng)過艱辛萬苦最高方能獲得次官職務的感慨，其言外之意即為真骨貴族比六頭品貴族出仕要“得易”，以此來暗示對骨品制度的不滿。即便如此，崔致遠與其他歸國留學生相比，還算是得到朝廷的優(yōu)待的。崔致遠于真圣女王8年向朝廷上疏《時務十余條》，針對社會弊病提出了改革的意見，但并未引起重視，不久便遠離塵世，隱居伽亻耶山[12]101。

盡管歸國留學生因身份限制無法進入新羅政府的權(quán)力中樞，但是，他們利用在中央擔任的“文翰職”以及地方官的條件，將在唐習得的儒釋道等先進理念向新羅社會廣泛傳播，在思想領(lǐng)域瓦解新羅僵化骨品體制，培養(yǎng)了一批有儒學傾向的知識分子階層。另外，還有必要提及的是，這些具有儒學思想的知識分子其矛頭并不是指向王權(quán)，而是針對和白制度⑤。儒學所主張的是加強王權(quán)的思想，正順應了新羅末期王權(quán)擴張的需要，而王權(quán)擴張的最大障礙就是和白制度。從這個角度講，新羅末期文人階層的主張與國王之間存在著共同的利益。因此，他們能夠在新羅政府占據(jù)一席之地，也與王權(quán)的支持有關(guān)。王權(quán)可以借六頭品勢力來擺脫和白制度的束縛，而他們可以依靠王權(quán)的力量推行自己的政治主張。但是，新羅的王權(quán)又存在自身的矛盾，即新羅的王權(quán)是由骨品制度而生，其不可能從根本上否定或者推翻其賴以存在的骨品制度。因此，六頭品貴族自身的活動也必然會受到王權(quán)的限制。崔致遠的遭遇便是明證。但是，除了王權(quán)以外，六頭品階層還有一股政治勢力可以依靠，這便是地方豪族勢力。

2.與豪族勢力的結(jié)合

被稱為新羅末期最大的“文豪”崔致遠，盡管沒有資料證明其直接參與過高麗王朝的建國，但是他的后繼者們對新興王朝的貢獻卻是事實。從這個層面來說，至少他對高麗建國是有間接貢獻的[13]264。比如，高麗光宗名臣崔承老的《時務策》與崔致遠的儒教思想是脫不了關(guān)系的。如果說崔致遠的政治思想表達了對舊制度的不滿，那么崔承老的思想實際上表達了其對新體制的設(shè)想[2]346。崔承老的儒教為中心的政治理念奠定了高麗王朝乃至后世王朝的政治基礎(chǔ)。這一點可以從高麗太祖王建打破骨品制的政策，減免租稅，對民“仁政”，以及光宗的科舉選拔人才制度，成宗的儒學鼓勵政策得到驗證。高麗顯宗因崔致遠對高麗有“密贊祖業(yè)”之功，追封其為“文昌侯”[5]卷46。從此可以看出，高麗的統(tǒng)治者對崔致遠的貢獻也是認可的。

四、結(jié)語

統(tǒng)一新羅初期，受唐的“開放政策”以及韓半島的“慕華風”的影響，以及依附唐的目的，新羅政府開始向唐派遣留學生。到新羅中后期，由于唐設(shè)置了賓貢科，新羅遣唐留學生數(shù)量大增，其身份以六頭品出身者為主。這些留學生受唐的開放觀念的影響，逐漸萌生了反骨品制的思想。另外，新羅后期，王權(quán)衰落，地方豪族崛起，他們削弱王權(quán)的同時，盡力拉攏六頭品出身的文人階層。“文武”兩股勢力的結(jié)合給新羅王朝以致命的一擊。新羅滅亡后，他們參與高麗的建國，以這種方式擺脫了骨品制的限制，同時也將儒教的價值觀推廣到朝鮮半島。從政治的層面來看，雖然新羅的滅亡與唐朝沒有直接的關(guān)系。但是，從文化的層面來看，唐朝客觀上通過留學生教育間接地為新羅社會培養(yǎng)了一批反骨品制的人才，他們間接地撼動了新羅的統(tǒng)治基礎(chǔ)。

因此可以說，在新羅骨品制社會向高麗儒家體制的社會轉(zhuǎn)型過程中，新羅六頭品出身的留學生無意識地或者自覺地擔當起了新羅王朝的掘墓人的角色。

注釋：

①日本派往唐朝的留學生也被稱為“遣唐留學生”，也有韓國學者稱之為“留唐游學生”。

②六頭品：新羅的骨品制由王族的“圣骨(或真骨)”與“頭品層”構(gòu)成；而頭品層又分為6～1等級，六頭品屬于頭品層的最高等級。

③這里指“讀書三品科”，新羅元圣王4年(788年)，設(shè)置的官吏選拔制度，依據(jù)“經(jīng)書”的熟知程度，分為上品、中品、下品三個等級。亦稱“讀書出身科”。讀書三品課與遣唐留學是統(tǒng)一新羅新羅后期中下層貴族最主要的兩條入仕途徑。

⑤和白制度，新羅時期，由真骨出身的“大等”組成的聯(lián)席會議，其起源于新羅初期的部族會議。目的在于限制王權(quán)的獨斷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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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鄭麟趾.高麗史[M].首爾:亞細亞文化社,1972.

TheEastwardSpreadofTangCultureandtheCollapseofGolpoomSystemintheLatePeriod——FocusedontheDispatchedStudentstoDangDynastyintheSilla

WANG Jian-hong1， ZHAO Sha2

(1.DepartmentofHistory,KonkukUniversity,Seoul,SouthKorea143701；2.CollegeofHistoryandCulture,ShanxiNormalUniversity,Xian,Shanxi710119)

In the period of Queen Seondeok of Silla,the children of aristocrats were sent to study in Tang dynasty for the purpose of political association with Tang.At that time,the international student was called“Guard student”.During Tang Muzhong Changqing’s reign,the Tang government started formally the imperial examinations for the foreigners called“Bing gong ke”.Affected by this event,the study abroad became very popular in the Silla society,and the representative was Silla celebrity Cui Zhiyuan.After going back to Silla,using their identity of the civilian and the rulers of the city,they cultured an emerging class with Confucianism against bone rank system.This class combined with local magnates played an important role in disintegrating the Silla bone rank system and establishing Koryo Dynastry with Confucianism system.

Silla； Korea； Golpoom system； dispatched Students； Tang dynast

2014-11-24

王建宏，1981年生，男，陜西韓城人，博士生，研究方向：中韓關(guān)系史； 趙 莎，1982年生，女，陜西西安人，碩士生，研究方向：民族史。

K312.2

A

1671-9743(2014)12-0007-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