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加州大學教授狄家諾：沒有辛德勒那么偉大

梁為

狄家諾，美國加利福尼亞大學教授。2006年來到中國云南，創辦China California Heart Watch（中加心臟健康檢查）。在過去的8年里，他一直堅持在云南農村地區給當地人做免費高血壓檢測與治療，培訓鄉村醫生

6月27日，當《留學生》記者再次打通狄家諾的電話時，他正在云南大理的“診所”里為3名兒童做心臟復檢。

狄家諾是美國加利福尼亞大學的教授，2006年他來到中國云南，創辦了China California Heart Watch（中加心臟健康檢查，以下簡稱Chinacal）。過去的8年里，他一直堅持在云南農村地區給當地人做免費高血壓檢測與治療，培訓鄉村醫生。他和他的團隊，在云南已一共篩選了超過1萬名兒童，從中發現了200多名先天性心臟病病例，并把其中的150多名患者送往各地醫院救治。而這些孩子，原本很有可能會因錯過治療而隨著年齡的增長告別人世。

狄家諾的“診所”在大理洱海門外一棟向當地居民租住的居民樓內，診所內有進行心臟檢查的一切器材。而這天來接受檢查的3名兒童，剛在今年3月被送到成都華西醫院做了心臟修補手術。

狄家諾在電話里面說：“我剛給這3名孩子做了復檢，手術很成功，身體也恢復得很好。”

他的妻子陳珊珊則說：“我們在幫助人，這些當然是有意義的，我希望通過你們的報道讓更多人能參與到我們所做的事情中來，我們很缺錢，我們需要錢給孩子們買藥，送他們去做手術。”

一起去云南

2006年在北京，陳珊珊第一次見到狄家諾時，她并不想把她在廣電總局大院的房子租給他。眼前的那個人用生硬的中文嚷道：“你看不起我！我是著名的科學家，我在阜外醫院給博士生上課。”陳珊珊一聽，哈哈大笑起來。因為眼前的這個老頭子邋里邋遢，穿著襪子涼鞋，背著大包，像個難民。而她，曾在這個大院里和許多前國家領導人的兒女們一同玩耍長大。

但他確實是那位鼎鼎大名的加州大學教授——羅伯特·狄家諾，《美國心臟病學雜志》、《英國醫學雜志》等國際一流學術刊物編委，發表過200多篇醫學論文，參編過8部醫學專著。

相熟之后，狄家諾告訴陳珊珊他想去云南幫窮人看病，并叫她一起去。

說起為什么是云南時，狄家諾說：“2005年冬天，我在云南鄉下騎車旅行時，被邀請到山里一位村民家做客。路很遠，當我們趕到時，天已經黑了。他們正在籌備婚禮，但女方家庭熱情地招待了我，給我吃的，并給了我那個貧寒的家庭最好的一張床。我就想，我能做什么回報這樣的人呢？”

陳珊珊說：“當時，我以為只是去一次，沒想到那只是個開始。”

第一次義診歸來，狄家諾發現，在云南鄉村，成年人高血壓、先天性兒童心臟病發病率很高，而當地醫療衛生條件又非常落后。他萌生了留在云南行醫的想法。于是，他先后在美國加州與云南民政廳注冊成立了China California Heart Watch（中加心臟健康檢查），并邀請我國著名心血管病專家胡大一教授擔任名譽董事。為解決行醫資格問題，Chinacal加入云南國際民間組織合作促進會，并掛靠在昆明紅十字會醫院下。這樣，Chinacal在鄉下行醫便有了合法的身份，項目審批與狄家諾教授的來華簽證都由促進會幫助辦理。

陳珊珊說：“正規化之后，就不再是只有我們兩個人了，我們招護士，招志愿者，我們希望來的人都能做得更久一點。因為我們這里待遇不高，很多護士來了又走了。”

隊伍壯大后，他們開始在鄉下開展更多工作。他們的工作主要是：普通醫療檢測，高血壓檢測與調查，兒童先天性心臟病篩選與診治，培訓鄉村醫生。

在培訓鄉村醫生項目上，Chinacal至今已開辦25期學習班，一共培訓了2000名鄉村醫生。“我們培訓鄉村醫生正確地測量血壓，聽心臟雜音，教他們治療高血壓所引發的類似于中風等并發癥，并讓他們教給村民正確的生活方式以預防高血壓。”先天性心臟病兒童的篩選與診治，對于Chinacal，對于狄家諾，無疑是這幾年最重要也是最花錢的工作。

陳珊珊告訴《留學生》記者：“狄家諾教授也招國際性的實習生，每期10到15名。”

特別單純的教授

狄家諾曾寫道：

“云南是中國最貧窮省份之一，2008年人均GDP為1840美元，在中國32個省份中排名第29位，就如這個國家大部分地區一樣，云南的大城市從經濟增長中獲益，而鄉村則得不到大的發展，這加大了不同地區間的貧富差距……

2008年，中國超越德國成為世界第三大經濟體，但是對社會體系下的衛生體系的投入，卻沒有它經濟增長來得快，大部分人發現，他們并不在基本的醫療體系的覆蓋之下……”

狄家諾對《留學生》記者說：“那篇文章我寫于2009年，我知道，中國政府正在改變，例如，現在的‘新型農村合作醫療，但這一點并不足以彌補城鄉差距。人們仍然是到城市里去看病，最終獲益的仍然是城市里的大醫院，農村的醫療衛生水平仍難以得到提高。”

“我看到，昆明市對兒童先天性心臟病實行免費治療，我希望這個能更快地在全省推廣。因為在廣大的農村地區，許多人根本付不起那么貴的手術費。”

2006年底，Chinacal送第一個篩選出的病人，當時的云南廣播學院學生王友昌，去昆明紅十字醫院做手術，Chinacal全額資助；第二名是一名叫龍鳳芳的布依族女孩，時間是2007年初，手術醫院為北京阜外醫院。到現在，這個名單上的數字已經超過150。

被問及這幾年一共花了多少錢時，陳珊珊表示，根本沒辦法算，“我們會根據不同情況送孩子去不同的醫院，因為資金問題，我們總是去找最合適、用錢最少的醫院。這幾年和我們合作的醫院有成都華西醫院、成都軍區醫院，有的孩子花1萬多，有的2萬多，有的7萬多。等待手術的孩子那么多，我們基本一找到錢，就立刻送孩子去做手術。”

從第一次見到狄家諾，到跟隨他到云南救助先天性心臟病兒童，陳珊珊根本沒想到她會一直堅持這么久，她更沒有想到，她竟然會嫁給這個當初看起來邋里邋遢的外國人。

2013年夏天，兩人在北京結婚。婚禮的第二天，陳珊珊給《留學生》記者打來電話：“我們沒有告訴很多人，我們讓他們不要送禮金，我們錯了，我們應該收禮金，這些禮金能用于救助更多孩子。”

她說，“最初的時候，根本沒想到我們會因為幫助別人而結緣，也根本沒想到會嫁給他。這個過程很辛苦，工作上辛苦，我們一直在付出，在經歷各種困難，很多時候我都想過要離開，但我丟不下教授。他對中國不熟悉，人也特別單純，如果我走了，我覺得他會被人騙。”每次陳珊珊要離開時，狄家諾都哭著讓她留下。而在兩個人的朝夕相處中，慢慢地產生了愛情。

招募國際實習生

陳珊珊在電話里告訴《留學生》，Chinacal正在招募新一屆的國際實習生，名額為10名，實習期為7月10日到7月28日，費用卻也不低，每人需要2100美元。她說：“現在已經收到8份申請了，其中4份來自美國，2份來自英國，2份來自臺灣。”

Chinacal招募實習生條件很是嚴苛，要求必須曾就讀于大學醫學院，有一定的心臟檢查技能。

現就讀于加州大學醫學院的臺灣學生陳承恩參加了Chinacal去年的實習。參加實習時，她是臺灣某大學醫學院的3年級學生。“跟著狄家諾教授實習非常辛苦，吃住都在鄉下，且工作量很大。但一切都非常值得，狄家諾教授教給我們一種風險的精神。”

談到為什么跟隨狄家諾教授實習，陳承恩坦言，因為實習結束后，狄家諾教授會對他們的工作做一個評定，并為他們申請美國的大學寫推薦信。“狄家諾教授是國際非常著名的心臟病學教授，他的推薦信有用。我希望能去美國留學，學習醫學。”

這些國際實習生還可以跟著狄家諾教授一起做研究工作，共同寫論文。在過去的幾年里，關于云南地區的高血壓，狄家諾率領團隊做了許多調查，并根據調查結果寫成三篇學術論文發表在《美國高血壓期刊》（American Journal of Hypertension）上。

在問到為什么招募國際實習生時，狄家諾教授的回答是：“我需要有一定醫學技能的人幫忙，另一方面，實習生繳納的費用可以充實Chinacal的基金。”

很享受現在的一切

提到Chinacal目前最大的困難，狄家諾向《留學生》記者坦言：“還是錢，我們沒有錢，我們需要錢去給病人買藥，需要錢送孩子們去做手術，需要錢到鄉下去培訓鄉村醫生等等。”

而在兩年前，在《留學生》記者第一次與狄家諾接觸的時候，他經常念叨的也是“我們缺錢”。“是的，我們仍然缺錢。當然，現在比兩年前好多了，我們籌錢要更容易一些，也有更多人相信我們，愿意給予我們幫助了。”

確實，對比于兩年前，經過媒體的報道，中國政府與民間已經對狄家諾所做的事情更為重視并給予了Chinacal更多的幫助。例如，云南電視臺將狄家諾評為感動云南2012年度人物，并給予資金支持；2012年10月，中共中央統戰部中國留學人才發展基金會投入200萬與Chinacal進行合作，并簽訂合作協議；2013年，國際兒童基金組織與Chinacal進行合作………

陳珊珊也說：“這兩年確實好很多了，有很多人和組織在幫助我們，這些年給我們募捐的有兒童希望、愛幼華夏、香港星火基金會，以及中共中央統戰部和你們歐美同學會等。我要感謝你們歐美同學會。”

對于未來，陳珊珊表現出足夠的樂觀：“過去有很多時候我想過離開，結束這個工作，但最后都選擇了留下，留在狄家諾身邊。去年我們結婚了，我們現在是夫妻，這個工作就是我們共同的事業。”

“我為什么會愛上狄家諾？狄家諾教授對我說，他最喜歡電影《辛德勒的名單》，在電影的最后，辛德勒非常后悔最后自己還剩下一輛汽車，他覺得應該把那輛汽車也賣掉，換錢救更多的人。狄教授最喜歡這部電影，他就想做辛德勒那樣的人。”

而狄家諾則說：“我做不了辛德勒那么偉大的人，我也不是白求恩，事實上，在云南我很開心，我很享受現在的一切。在美國，我是個中產階級，但我不需要那么多錢，我就想要現在的一切。”

聽著電話那頭狄家諾的回答，可以想象的情景是：他始終穿著印有Chinacal標志的白色T恤，穿著襪子套著一雙涼鞋，因為兩只腳一只大一只小而很難買到合適的皮鞋。他就是這樣一個總是忽略外表的修飾，永遠醉心于工作的人。而為了幫助別人，他已經賣掉他在美國的房子和車子。

這不禁讓《留學生》記者想起兩年前狄家諾說過的一句箴言：Every child is my child，every man is my brother（每個孩子都是我的孩子，每個男人都是我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