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扣”的法理辨析及其英譯探究

戴擁軍 魏向清

(1.安徽工業大學,安徽馬鞍山 243002；2.南京大學, 江蘇南京 210093)

“回扣”的法理辨析及其英譯探究

戴擁軍1魏向清2

(1.安徽工業大學,安徽馬鞍山 243002；2.南京大學, 江蘇南京 210093)

“回扣”是一核心法律術語，然而，就該術語概念的準確把握與使用而言，其現狀卻并不樂觀。對該術語的法理辨析有助于準確理解“回扣”及相關術語并規范英譯。

回扣，法理辨析，關鍵詞語料庫，平行語料庫，規范英譯

引 言

“回扣”這一核心法律術語不僅在法學研究中很常見，而且與人們的日常生活密切相關。在大規模漢英法律術語數據庫NUTERM的構建過程中，對1994—2011年“中文社會科學引文索引”(CSSCI)中法學來源期刊的關鍵詞語料庫①(以下簡稱“關鍵詞語料庫”)進行了統計，“回扣”單獨出現2次，分別譯為sales commission和kickback；“中國法律法規漢英平行語料庫”②(以下簡稱“平行語料庫”)中“回扣”單獨出現17次，8次譯為rebate(s)，1次off-the-book rebates，2次kickback(s), 5次commission(s)，還有1次discount；香港律政司“雙語法例資料系統”③(以下簡稱“法例資料系統”)中“回扣”一共出現在22個條例或附屬法例中，5次用commissions, 17次用rebate。基于上述“回扣”譯名較為混亂的狀況，筆者對“回扣”進行了法理辨析，并對“回扣”與“折扣”“傭金”等相關法律術語的概念區別集中進行了分析和探討，然后借助權威法律詞典逐一分析“回扣”各種英文表達的適當性，并進一步就漢語法律術語譯名統一與規范化提出建議。

一 “回扣”的法理辨析

通過“回扣”的方式貪污受賄在中國歷史上是長期存在的一個社會現象。《清稗類鈔·廉儉類》載：“常熟翁叔平相國柄政時，借某國款，有司以回扣進。翁怒，卻之，翌晨奏聞。德宗大怒，命密查分此回扣諸人之姓名。”[1]吳玉章《辛亥革命·辛亥三月二十九日的廣州起義》亦有：“但他不是來買軍火的，而是來要回扣的。”[2]回扣破壞了市場規則，助長了不正當競爭，不利于正常的社會經濟交往，因而在中國一直為法律所禁止。20世紀50年代初中國制定的《懲治貪污條例》中就有：“如在與國家人員交易時仍有小額回扣的事情，不論送者收者，均分別以行賄、收賄治罪。” 1981年國務院發出的《關于制止商品流通中不正之風的通知》中明確規定：“一切社會主義的企事業單位、經濟單位之間的購銷活動，一律禁止提取回扣。” 1988年全國人大常委會頒布的《關于懲治貪污賄賂罪的補充規定》中又提出：“國家工作人員、集體經濟組織工作人員或者其他從事公務的人員，在經濟往來中，違反國家規定收受各種名義的回扣……歸個人所有的，以受賄罪論處。” 尤其是1997年通過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中，關于破壞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秩序罪又進一步規定：“公司、企業的工作人員利用職務上的便利，索取他人財物或非法收取他人財物……在經濟往來中……收受各種名義的回扣、手續費，歸個人所有的……定罪處罰。”對于“回扣”的界定，相關法律有明確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反不正當競爭法》第8條第1款規定：“經營者不得采用財物或者其他手段進行賄賂以銷售或者購買商品。在賬外暗中給予對方單位或者個人回扣的，以行賄論處；對方單位或者個人在賬外暗中收受回扣的，以受賄論處。”《關于禁止商業賄賂行為的暫行規定》第5條第2款規定：“本規定所稱回扣，是指經營者銷售商品時在賬外暗中以現金、實物或者其他方式退給對方單位或者個人的一定比例的商品價款。”

“賬外暗中退給對方單位或個人現金、實物或一定比例的商品價款”是構成中國法律語境中“回扣”的基本要件。“賬外”是指不入正規財務賬，“暗中”是指不在合同、發票中明確表示。因此，“賬外暗中”可以理解為未在依法設立的財務賬上按照財務會計制度規定明確如實記載，包括不記入財務賬、轉入其他財務賬或者做假賬等。“賬內明示”的回扣則不構成中國法律上的回扣。其次，“退給對方單位或個人”是賣方退給買方單位和個人的，它決定了“回扣”的方向，是賣方退給買方，方向固定，不包括買方給賣方。最后，“現金、實物或一定比例的商品價款”是指賣方返還給買方的現金、實物或一定比例的商品價款，這一屬性可以界定“回扣”的來源性質，即回扣不是賣方額外從別處拿出物品或金錢給予買方，而是商品價款的一部分。如果賣方是從別處拿出物品以給予買方，則可能是商業賄賂，不是回扣。因為有上述種種界定, 中國法律上的“回扣”和日常生活中所說的回扣往往不盡一致。《漢語大詞典》將“回扣”定義為：“指經手采購或代賣主招攬顧客的人向賣主索取的傭錢。此錢是從買主支付的價款中扣出。”[3]從該定義我們看不出回扣是否屬于違法行為，因為“經手采購或代賣主招攬顧客的人”不一定為買主，“向賣主索取的傭錢”是否為“賬外暗中”操作等不得而知。《辭海》在對“回扣”下定義時說：“回扣是賣方從買方支付的商品款項中按一定比例返回給買方的價款，是經營者的一種促銷手段。各國對回扣有不同規定。”[4]美國《克萊頓法》就是從節省成本原則出發，使商業習慣中的回扣行為合法化。

鑒于中國法律上的“回扣”有特殊的含義，將術語“回扣”翻譯成其他語言時便存在諸多問題。這正是上文提到“回扣”有各種不同英文譯名的原因。對于出現的各種英文譯名，有必要對其進行梳理和甄別，以達到中國法律術語“回扣”的譯名統一與規范化。

二 “回扣”與“折扣”“傭金”的概念區別

在對“回扣”的英文譯文進行梳理和甄別前，有必要對與其相關的法律術語“折扣”“傭金”等加以分析和區別，因為它們在表現形式上有相似之處。對之進行區別也有利于對“回扣”英文表達的恰當性進行確認。

在中國法律語境下，“折扣”是商品購銷中的讓利，發生在購銷雙方當事人之間，是賣方給買方的價格優惠。給予或者接受折扣都必須明示并如實入賬，在入賬方式上，要求給予折扣的應沖減營業收入，收受折扣的應沖減成本。折扣有兩種形式：一是支付價款時對價款總額按一定比例即時予以扣除；二是在買方已支付價款總額后賣方再按一定比例予以退還部分價款。這兩種形式實質都是價格優惠，并無本質區別。“傭金”是指企業在銷售業務發生時支付給中間人的報酬，中間人必須是有權從事中介服務的單位或個人，但不包括本企業的職工。傭金是一項合法的收入，但傭金不能給予國家工作人員和相關單位，否則便構成商業賄賂。“折扣”和“傭金”雖然都涉及商品價款的減免或扣除，但在性質、目的及財務處理方式上和“回扣”都有所不同，因而沒有社會危害性，是法律所允許的行為。例如，《中華人民共和國反不正當競爭法》第8條第2款規定：“經營者銷售或者購買商品，可以以明示方式給對方折扣，可以給中間人傭金。經營者給對方折扣、給中間人傭金的，必須如實入賬。接受折扣、傭金的經營者必須如實入賬。”“折扣”“傭金”和“回扣”之間在概念上的區別可參見表1。

表1 “折扣”“傭金”與“回扣”的概念區別[5]

三 “回扣”英譯的適當性探討

從上文的三個語料庫——“關鍵詞語料庫”“平行語料庫”和“法例資料系統”可以看出，“回扣”的英譯可以表現為kickback、commission、sales commission、rebate、off-the-book rebate和discount等。三個語料庫的不同英譯表明了中國內地和香港人士對“回扣”的不同認識，也反映出英文世界中并沒有與漢語法律詞語“回扣”完全一致的概念或術語。要想取得“回扣”在英文中的統一或規范化表達，就必須對上述譯文做一個詳盡而系統的考察。下文將借助相關權威法律詞典的解釋，逐一分析和甄別各英文表達上的適當性，以求取得“回扣”統一和規范的英文表達。

1. kickback

Black’sLawDictionary對kickback的解釋是：“A return of a portion of a monetary sum received, esp. as a result of coercion or a secret agreement. — Also termed payoff. Cf. BRIBERY. ”[6](從所收取的貨款總額中返還一定比例，尤指經脅迫或秘密協定所得。——也作payoff。參照bribery。)從其參照詞bribery可以看出，kickback與賄賂有一定聯系。kickback在OxfordDictionaryofLaw和TheLongmanDictionaryofLaw中并未收錄，但在《元照英美法詞典》有明確的解釋：“將已收取的款項作部分返還，尤指采取秘密方式或受強迫而為之。其目的或為已達成的交易而給予相關當事人不適當的利益，或為了將來繼續進行不正當交易。”[7]由此可見，kickback和漢語的法律詞語“回扣”確有語義暗合之處，在形式、性質和目的上相似，適合作為“回扣”英譯選項。

2.commission和sales commission

commission在Black’sLawDictionary中的解釋是：“A fee paid to an agent or employee for a particular transaction, usu. as a percentage of the money received from the transaction. ”[6](因某交易而付給代理人或雇員的費用，通常為交易所得的一定比例。)OxfordDictionaryofLaw對commission的解釋是：“A sum payable to an agent in return for his performing a particular service. This may, for example, be a percentage of the sum for which he has secured a contract of sale of his principal’s property. The circumstances in which a commission is payable depend on the terms of the contract between principal and agent. ”[8](作為對代理人完成某項服務回報的一筆款項，可能是其為確保雇主財產之銷售合同的一定比例之傭金。是否有傭金根據雇主與代理人所定協議的具體條款而定。)TheLongmanDictionaryofLaw的解釋是：Remuneration paid to an agent.[9](付給代理人的酬金。)《元照英美法詞典》對commission的解釋是：“ (4)傭金，給予銷售代表，店員以及其他雇員額外收入(稱為銷售傭金)的一種支付方法，這種傭金高于正常的工資或薪水，以鼓勵他們盡量推銷商品。(5)(商、險)手續費，對提供服務(通常在買賣貨物方面)的代理商和其他商人的一種報酬，根據代理商完成或介紹的生意金額，并按雙方同意的該金額的一定百分比計算。”[7]根據以上四部詞典的解釋，我們可以得出明確的結論，即commission與“回扣”語義暗合較少，在性質和目的上差別明顯，不適合作為漢語法律詞語“回扣”的英文表達。

sales commission在上述四部權威法學詞典中都沒有收錄，可以確定它不是固定的英文法律術語，其意義可根據表面意思推斷，可作為“傭金”“酬金”“銷售折扣”“銷售手續費”等解釋，不適合作為“回扣”的英譯。

3. rebate和off-the-book rebate

rebate在Black’sLawDictionary中的解釋是：“A return of part of a payment, serving as a discount or reduction. ”[6](作為折扣或減免從應付款項中的扣除。)TheLongmanDictionaryofLaw的解釋是：refund; credit; discount.[9](退款；抵免；折扣。)OxfordDictionaryofLaw未收錄rebate。《元照英美法詞典》對之解釋為：“n.(1)(作為減免或折扣的)部分退款 (2)折扣；回扣 v.(3)退還(部分付款)；從(稅款等)總額中退還(或扣除)部分；對(商品)作部分退還貨款的優惠 (4)(打)折扣；回扣。”[7]上述詞典對rebate的解釋較為模糊，似乎解釋為“回扣”“折扣”等都可以。從法律語言的精確性要求來看，rebate不適合作為漢語法律詞語“回扣”的英文表達。

再來看看off-the-book rebate。雖然上述四部權威法學詞典都沒有收錄off-the-book rebate，但off-the-book在法律上意為“賬外的，暗中的”，如：off-the-book property(賬外財產)，off-the-book deal(黑市交易)，off-the-book income(灰色收入)。用off-the-book來限制rebate恰好說明這種退款或減免具有的“賬外暗中”之特點，與“回扣”的語義有暗合之處，故可以將off-the-book rebate作為“回扣”英譯的可選項之一。

4. discount

Black’sLawDictionary對discount的解釋是：“1. A reduction from the full amount or value of something, esp. a price. 2. An advance deduction of interest when a person lends money on a note, bill of exchange, or other commercial paper, resulting in its present value. ”[6](1.從總額或總價值中的減免，尤指價格；2.當以鈔票、匯票或其他商業票據借款時提前對利息的減免，從而產生現價。)OxfordDictionaryofLaw未收錄discount。TheLongmanDictionaryofLaw的解釋是：“1. Deduction from the catalogue price often allowed, e.g., a wholesaler to a retainer (known as a ‘trade discount’). 2. Inducement offered by a creditor to a debtor to pay swiftly (known as ‘cash discount’). ”[9](1. 商品目錄價格中通常可允許的減免，例如批發商給予零售商的“商業折扣”；2.債權人提供債務人迅速還債的刺激物“現金折扣”。)《元照英美法詞典》的解釋是：“(1)折扣；扣減(2)貼現；扣減額(3)(證券)折價發行；(債券)貼水(4)預扣利息(5)(抵押貸款)利率優惠(6)(外匯)貼水(→rebate; rediscount; rediscount rate)。”[7]從以上三部詞典的解釋不難發現，discount和漢語法律術語“折扣”的語義重合較多，而與 “回扣”則沒有明確的聯系，故不是“回扣”合適的英文表達。

四 有關漢語法律詞語英譯名統一與規范化的思考和建議

漢語法律術語是中國法律文化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絕大多數法律術語經歷了長期的歷史演化而保留下來，被賦予了特定的內涵和外延，因而具有相對的專業性和固定性。在英譯“回扣”及相關法律術語時，譯者對相關知識必須有系統的了解，這樣才能使中國的法律制度準確地體現在譯文中。

有鑒于上文“回扣”及其相關術語的翻譯，筆者認為，漢語法律術語的英譯應有一個規范化模式。首先，應有一支專業化程度較高的法律術語翻譯隊伍。只有在法律知識和英文水平兩方面俱佳的譯者，才能承擔法律術語翻譯的重任，最大限度地保證法律術語翻譯的專業性和準確性。其次，應有專門的法律術語翻譯管理機構(如在中國法學會下設立法律術語翻譯研究協會)。該機構可利用相關資源，將在固定時間內搜集到的國內外法律術語翻譯的結果定期向社會公布，以供廣大翻譯者研究、參考或借鑒。最后，還需有相應的監督和反饋機制，該機制可以使法律術語管理機構及時了解專家學者對特定法律術語的翻譯做出的評價或批評，組織討論和交流，解決法律術語翻譯中出現的具體問題。

五 結 語

法律科學是由法律術語和法理等編織起來的“意義之網”。因為其復雜和精微程度之高，法律術語的翻譯一直倍受國內外相關領域的學者和機構的關注。在大規模漢英法律術語數據庫NUTERM的構建過程中，“關鍵詞語料庫”“平行語料庫”及“法例資料系統”中的“回扣”英譯出現了較為混亂的狀況反映出一個新的問題。筆者對“回扣”進行了法理辨析，對“回扣”與“折扣”“傭金”等相關法律術語的區別進行了分析和探討，然后借助相關權威法律詞典逐一分析“回扣”的各種英文表達的適當性，認為譯者必須對“回扣”的法理意義有系統的了解，才能保證譯文表達的適當性。文章最后筆者對漢語法律術語的英譯規范化進行了思考，并提出了若干建議，希冀引起相關部門及翻譯者的重視。

注 釋

① 該語料庫由南京大學雙語詞典研究中心創建。

② 該語料庫由紹興文理學院外國語學院創建。

③ 該系統由香港律政司設立及更新。

[1] 徐定茂. 三言兩語話“回扣”[J]. 北京觀察，2011(5): 44-45.

[2] 吳玉章.辛亥革命[M]. 北京：人民出版社，1961.

[3] 漢語大辭典編委會. 漢語大辭典[M]. 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12.

[4] 夏征農. 辭海[M]. 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99.

[5] 郎永建. 對折扣、折讓、傭金和回扣的比較分析[J]. 江蘇商論，2003(6): 51-52.

[6] Garner B A. Black’s Law Dictionary[M]. 8th ed. Eagan：Thomson West, 2004.

[7] 薛波. 元照英美法詞典[M]. 北京：法律出版社，2003 .

[8] Martin E A. Oxford Dictionary of Law[M]. 5th ed. 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3.

[9] Curzon L B, Richards P H. The Longman Dictionary of Law[M]. 7th ed. 北京：法律出版社，2007.

Legal Analysis and English Translation of “huikou”

DAI Yongjun WEI Xiangqing

The legal term “huikou” is frequently used in legal studies and closely related to people’s daily life. However, the accurate understanding and application of this term does not go well in reality. A detailed legal analysis of the origin is helpful to the translation of “huikou” and its related terms.

“huikou”, legal analysis, key-word corpus, parallel corpus, standard English translation

2014-05-16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點研究項目“人文社會科學漢英動態術語數據庫的構建研究”(11AYY002)

戴擁軍(1971—)，男，碩士，安徽工業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為翻譯理論與實踐、法律語言學。通信方式: ahnlmark@ahut.edu.cn。

N04；H059；D9

A

1673-8578(2014)05-004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