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靈契約

張麗娜

對于一名已經進入職業生涯末期，又身處看似沒什么奪冠希望的球隊之中的老將來說，盡可能抬高最后一份合同的價碼或許才是最明智的選擇，然而，德克·諾維茨基偏偏反其道而行之——連續第二次降薪續約，與達拉斯簽下了3年2500萬美元的合約。德國人的“犧牲”贏得了各界一致贊譽，但是，諾天王的選擇絕不僅僅關乎忠誠、熱愛：從理智的角度分析，他可能做出了最適合自己的決定，從情感上來說，他一直在信守著自己一生一隊的心靈契約。

錢從不是最重要的

在詹姆斯的“決定2.0”塵埃落定后，聯盟中開始上演起一出出忠肝義膽的“留守戲”。韋德和波什留守邁阿密，安東尼留守尼克斯。隨后，諾維茨基也宣布了自己的留守決定，他希望在他戰斗了16年的球隊結束自己的職業生涯。更加令人感動的是，他為了球隊能夠在自由市場上尋覓到更多的優秀球員，主動降薪續約。而降薪幅度之大，在現役球員中，絕對無人能出其右。

為了保持球隊或提升球隊實力，你愿意降薪續約嗎？在NBA如此一個在商言商的職業體育聯盟里，這實在是一個難以回答的問題。

當2011年新勞資協議里增加了“降薪條款”——有合同在身的球員可以和球隊調整合同，采用延長年限降低年薪的方法改變支付工資方式，但降薪幅度不得超過40%——俄克拉荷馬當地記者羅伊斯·楊曾向杜蘭特提問：如果球隊找你協商降薪，以便騰出空間續約哈登和伊巴卡，你會答應嗎？（事實上，當時杜蘭特的合同已經是規定的最長的5年期限，根本無法通過延長年限的方式降薪）

“如果球隊來找我談，我肯定會好好考慮的，我希望把我的隊友留下……但我真沒想過這件事。”對于杜蘭特的回答，楊的評價是：大實話，毫不出乎意料。因此當前一個賽季場均還能貢獻15.4分、9個籃板，年薪達到2115萬美元的鄧肯，2012年與馬刺以3年3000萬續約時，人們才會覺得不可思議。降薪54%的鄧肯自嘲道：“我是個差勁的談判者，經紀人快被我氣瘋了。”那么，上賽季還拿著聯盟第二高薪2272萬美元的工資，80場比賽場均貢獻21.7分、6.2個籃板的諾維茨基，以近三分之二降幅的跳樓價續約小牛時，你的想法是怎樣的？“他知道自己本來可以拿到更多的錢，這便是他如此受人尊敬的原因，充分體現了他是個怎樣的人。德克是真正的職業球員。”作為諾維茨基降薪的最大受益者，帕森斯這番話絕對不是恭維吹捧。

諾維茨基的降薪并不是因為他別無選擇。事實上，同州死敵休斯敦火箭和洛杉磯湖人都曾對德國人表現出強烈的興趣。雅虎體育頭牌籃球記者沃伊納羅夫斯基爆料稱，火箭甚至向諾天王提出了頂薪報價。那意味著，火箭開出的合同起薪高達2385萬美元。放眼聯盟，今夏能拿到頂薪合同的寥寥數人，但這條新聞并沒有引起任何轟動效應，反倒是嘲笑火箭總經理莫雷的聲音要大得多：如果德國人可以為拿頂薪離開小牛，四年前他就走了！

2010年，諾維茨基跳出最后一年合同成為自由球員時，認為他可能會離開達拉斯的人遠比今年要多得多，畢竟那時他進聯盟12年未奪一冠，且自2006年總決賽被逆轉后連續4個賽季未進西部決賽。但庫班卻對挽留球隊招牌信心十足：“德克跳出合同并不意味著離開，他告訴過我，如果能幫助球隊走得更遠，他甚至愿意簽下一份不同的合同。”

果然，德國人兌現了自己的承諾，他放棄了4年9600萬美元的頂薪，只拿4年8000萬。所以，諾維茨基舍高就低與小牛續約，根本就沒有懸念，只不過從頂薪到中產，降薪幅度達1470萬美元，多少讓人大吃一驚。更有意思的是，諾維茨基早在一個月前就公開辟謠：“推特上不停有人問我和火箭有關的問題……到底發生了什么？我對火箭可什么都沒說，這種事發生的幾率微乎其微。庫班知道我哪兒都不想去，他也不希望我離開，我們都覺得續約很快就會搞定，然后就可以全心關注怎么讓球隊變得更好。眾所周知，長久以來庫班都能妥善解決關于我的問題，新合同不會計較那么最后一點錢，只要讓雙方都覺得受到尊重就可以了。”甚至，當小牛今夏準備在6月30日前完成續約，以免諾維茨基投身自由市場時，后者主動表示可以延后續約，以便幫助球隊最大限度地追求自由球員，他還表示，自己對庫班先追逐其他自由球員的做法非常高興——領袖做到這個份兒上，真是無可挑剔。

諾維茨基絕不是自命清高，或者視金錢如糞土，但是錢對他來說真的是夠用就好了。2011年奪冠后，還沒回到德國，就先后有近十家德國本土的世界級品牌找他合作，希望由這張“德國名片”來為他們代言，但都被德克回絕了。“光是世界頂級手表品牌就有好幾家，有的還給我寄了樣品，但都被我一一退回去了。”諾維茨基說，“我知道那些東西都很不錯，但我如此婉拒，只是因為這不是我想要的。我不希望我的生活節奏被打亂，我不想睡醒后想到，我還要去拍商業廣告，這會比較煩。”

德克的姐姐希爾克曾經在接受采訪時說，“當年他在沃爾茨堡打球時月薪大概1100美金，那時候他已經覺得很多了……后來他拿了千萬合同，他在電話里經常說‘我不知道該怎樣花這些錢，我能想到的就是，放銀行里吧。”

在諾維茨基的家里，很難看到世界頂級的名表、名畫、首飾……他說：“我沒有那些東西是因為我不需要它們，我只想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我不想做虛假撐門面的事情。”是的，德克從來不會讓自己活在幻象之中，他不喜歡紙醉金迷、煙霧繚繞的糜爛生活。“在職業體育圈里，大手大腳亂花錢的球星實在太多，但德克從不這樣，我感到沮喪。”凱西·史密斯開玩笑說。他是小牛隊多年的訓練師，也是近幾屆美國男籃的成員之一。

不光是不糟蹋金錢，還經常把到手的錢一一推掉，如你所知，這是諾維茨基常干的事情。

進退自如的選擇

諾維茨基對自己狠，卻給了小牛更大的操作空間。在他宣布降薪續約后，ESPN的蒂姆·麥克馬洪撰文比較了他和鄧肯，稱二人是“天生一對”。

兩年前，鄧肯與馬刺簽下了一份3年3000萬美元的大幅降薪合同，馬刺在打法和人員上做出微調之后，迅速從一支只會防守、暮氣沉沉的老年球隊蛻變為聯盟打法最為賞心悅目的王者之師。從理智的角度分析，效仿已經成為歷史第一大前鋒的鄧肯，鄧于諾維茨基而言也許是個不錯的選擇。

之前的4年8000萬美元的待遇以及上賽季的場均數據表明，諾維茨基依然是小牛不可撼動的核心以及聯盟頂級的球星。但他和鄧肯一樣清楚，他們絕不僅僅是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混日子，天天領取養老金等著合同到期，賺個缽滿盆滿完美退休，他們還有追求，作為職業球員，只要一天沒退役，他們就永遠向著最高目標努力。

從小牛和諾維茨基上賽季的表現來看，諾天王對自己的鞭策絕對值得期待，這支在2012-13賽季還無緣前八的隊伍，上賽季在完全不被人看好的情況下以西部第八的身份殺入季后賽，雖然首輪即告出局，卻只是以3比4的總比分憾負于之后的總冠軍馬刺，險些上演“黑八奇跡”。不僅如此，他們還是惟一一支在和馬刺的系列賽中贏下3場的隊伍，無論諾維茨基的個人能力還是全隊的求勝欲，都可圈可點。考慮到諾維茨基十幾年如一日的職業素養，再戰三年并非遙不可及的目標。

當然，諾維茨基的退讓，也只給小牛省下1700萬美元左右的空間，想要簽下大牌球星，依然有些杯水車薪。但對于一支擁有絕對支持球隊的老板和總冠軍經驗的主帥來說，1700萬左右的空間已經足夠他們大展宏圖了。老板庫班干脆攤牌道：“教練是贏得總冠軍的重要因素，甚至是最重要的。”庫班認為主帥卡萊爾是球隊吸引自由球員的重要資產之一。在今年季后賽中，小牛和總冠軍馬刺大戰七場，體現了卡萊爾的實力。

“每個人都以為我們會被碾壓。”庫班說，“但事實并不是。我們不能說：“嘿，我們打出了最好的狀態，但我們可以說，尤其是季后賽中，卡萊爾有他的能力，我們也有老將知道怎么執行攻防策略，這確實給了我們一些特殊的機會。很少有球隊能這么說。”

“如果你看看其他球隊，看看他們的工資帽，再看看他們的教練，如果他們進季后賽了，看看他們的季后賽戰績。”庫班接著說道，“我不想讓任何人出局，但他們的教練真的不如卡萊爾。”至于球員方面，雖然沒有簽下安東尼這樣的大牌，但泰森·錢德勒的回歸，帕森斯的加盟，還是讓他們的實力得到提升。這和馬刺在去年總決賽憾負于熱隊之后，只是將薪金空間用于續約斯普利特和吉諾比利，并小修小補簽下貝里內利一樣——一支已經擁有成熟體系的隊伍，確實不再需要巨星。當然不管怎么說，小牛的管理層依然有很多工作要做，他們得回報德克的忠誠，就像馬刺回報鄧肯一樣。

但無論小牛下賽季取得怎樣的成績，諾維茨基已經給自己贏得了足夠的好名聲。很多人甚至拿他的合同諷刺科比，這是不公平的。

終其生涯效力一支球隊是難能可貴的，更何況是在當今物欲橫流的時代。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科比也兌現了終其一生只效力湖人的承諾，但他下賽季的年薪，卻比鄧肯和諾維茨基和總和還要高。科比一直是球隊老大，如果他愿意做出那種犧牲，他也不可能成為今天的科比。當湖人陷入困境，科比會用連續50分的表演拯救他們。這就是科比的風格，你不能說他是個壞隊友，但湖人球迷都愿意買印著科比右手戴著五枚戒指的T恤，而不是湖人奪冠全家福。另外，對諾維茨基而言，36歲的年齡讓他不可能在尋求總冠軍的同時還追逐一份大合同，畢竟靠身體吃飯的球員，無論如何都敵不過歲月的侵襲。所以，這一次降薪續約，也可算得上是一次名利雙收，同時進退自如的選擇。

承諾是相互的

現在，擺在德國人面前的是一份三年的全額保障合同，并且保留了不可交易條款。這也意味著他與達拉斯的命運牢牢地捆綁在了一起。這或許是諾維茨基生涯的最后一份合同。16年來小牛的跌宕起伏，諾維茨基經歷得最深刻、最徹底，他和馬克·庫班，是員工與老板，也是志同道合的朋友。

庫班可算工是體育界最奇葩的老板，他的那些奇葩事情我們已經無須贅述。但諾維茨基是他的員工，也是他的偶像。這么多年達拉斯各路英雄浮浮沉沉，納什、基德、芬利，一個個來了又走，惟一不變的，只有滿頭金發的諾維斯基。

36歲的德克畢竟老了，他籃板越來越少，腳步越來越慢，除了無解的跳投，他也在全面老化，再也不能看到他像得分后衛一樣持球單打了，再也不能看到他像小前鋒一樣運球一條龍快攻了，但他依舊是小牛的領袖。德克就是達拉斯的靈魂和圖騰，達拉斯到處都是他的烙印，堅韌偉大的德國人十多年來為這座城市帶來了無數榮光，他和球隊一起歷經了高峰和深淵，這里有曾經聯盟第一的戰績、連續13年50勝、曾經的MVP、曾經總決賽被逆轉、曾經的黑七黑八、擊敗聯盟第一人的喜悅和苦盡甘來的總冠軍。

“我們的球隊文化是我之所以不會交易諾維茨基的原因之一，他為我們這支球隊奠定了基調。他打球如此賣力，恐怕沒有人比他更加賣力了。他幫助我們的年輕球員去理解他期待大家有什么樣的表現，理解他們需要有什么樣的表現。”庫班在接受采訪時說，“在球場上諾維茨基是很無私的，如果我們可以贏球的話，他甚至愿意自己一分也不得。諾維茨基知道，他對一場比賽的影響力遠遠大于任何場均數據。他的心態，無私精神，工作態度，等等這些都是我希望在他退役之后仍然能夠長久影響我們球隊的財富。”

在諾維茨基續約之前，庫班曾說過：“德克要多少錢，我就給多少錢。”而諾維茨基則說：“庫班給多少錢，我就拿多少錢。”情不自禁，我想到了很多年前的那次續約——

2000-01賽季，也就是德克新秀合同第三年，庫班拿出了一個方案，他給德克打電話，想跟他談談——先續約一年（225萬美金），隨后再拿出一份六年7930萬美金的合同。諾維茨基一邊說著電話，一邊吃著東西，他沒多想什么，隨后通了一次郵件，又為這事兒打了兩次電話。一切談妥。

諾維茨基有本德語的自傳《我就是德克·諾維茨基》，書中他也提到過這次簽約：很簡單的程序，我沒想到一切來得這么容易。諾維茨基說他能感覺到庫班很看重他，“我（那時候）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外籍球員，但他信任我，有意栽培我，委以重任。”所以，德國人一直以來都知恩圖報，“我曾經對這座城市、對馬克做出過承諾，要為他們贏得總冠軍。我一直都在努力，力爭投進那些球，去贏得比賽。”他還說過，“只要馬克、達拉斯需要我，我就會留在這里打球，當然前提是馬克不要（在我當打之年）給我老將底薪就行。”

在這個商業氣息深厚的聯盟里，德國人和庫班之間推心置腹的深厚情誼，令人艷羨。載譽無數的“大夢”奧拉朱旺在生涯晚年被送到了天寒地凍的多倫多；一代籃球天神喬丹在奇才復出了兩年，也斷送了他一生只為公牛打球的夙愿；雄踞NBA得分榜第一的天勾賈巴爾，書寫過輝煌和榮耀，但足跡遍布了兩座城市；而皮爾斯、加內特、尤因，這些NBA的巨頭們也同樣沒能實現一生效忠一隊的愿望。搜索NBA的歷史，一生一隊的名單上也就那么寥寥幾人：比爾·拉塞爾、“魔術師”約翰遜，大衛·羅賓遜、雷吉·米勒、約翰·斯托克頓，在不久的將來，諾維茨基就將躋身于這個榮耀殿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