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表示女子美好意義的“女”部漢字中探索其文化蘊涵

馬曉敏

摘 要： 《說文解字》部首排列以形體相似或者意義相近為原則，其對字義的解釋基本保存了最古的含義，反映了古代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風俗習慣等，這有利于人們理解古書、弄懂字義，還能幫助人們了解許多有關古代社會歷史、文化等方面的知識。本文以《說文解字》為基礎，選取表示女子漂亮、溫順、美好意義的“女”部漢字，從女性外貌要求方面揭示其文化蘊涵，生動如實地揭示出社會意識對女性的深刻影響，進而尋找到當今女性雖認識到自我的存在，在艱難中苦苦掙扎卻收效甚微的原因。

關鍵詞： “女”部漢字 女性 文化蘊涵 《說文解字》

《說文》“女”部中數(shù)量蔚為可觀的是有關女性容貌、德行的字，其中又以描寫女性容貌美、姿態(tài)美的字最多。這類字反映了我國古代早期對女子的一種肯定和贊美，表現(xiàn)了傳統(tǒng)的審美意識。

一、表現(xiàn)女子的外在美，即容貌、體態(tài)美麗的“女”部漢字

1.表示容貌美麗和具體某一部位美的“女”部字，如：

“媄”，《說文》：“色好也，從女從美，美亦聲。”即面色好看。

“媛”，《說文》：“美女也。”

“好”，《說文》：“美也，從女、子。”《陌上桑》“秦氏有好女”，即秦氏有一個美麗的女兒。段玉裁進一步指出：“好，本謂女子，引申為凡美之稱。”“好”是個會意字，后來引申為美好的泛稱，指一切事物之好。這是一種男性占主導地位的審美觀，美好的女子人人都喜歡，因此，“好”又用為動詞，讀入聲，表示喜愛的意思。

“姝”，《說文》：“好也，從女朱聲。”《詩經(jīng)》有云“靜女其姝，俟我于城隅”，還有“嫦”、“嬰”、“姝”、“好”、“娥”、“蛻”等。

“媚”，《說文》：“說也，從女眉聲。”甲骨文寫作形狀極像，面朝右跪著的一個女人，頭部有只大眼睛，眼睛的上部是彎曲的兩根眉毛，表示好看。

“媌”，《說文》：“目里好也。”指眼睛好看。

彎彎的眉毛，透亮的雙眼，白皙的皮膚，從描述中我們就可以看出古今對女性審美觀驚人的相似之處。從古至今，從流傳下來的文學作品甚至歷史典籍中都可以找尋到“美女”必須具備的特征。《紅樓夢》中林黛玉是“兩彎似蹙非蹙罥煙眉，一雙似泣非泣含露目。態(tài)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淚光點點，嬌喘微微。閑靜時如姣花照水，行動處似弱柳扶風。心較比干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①。生動再現(xiàn)了女性的嬌柔、夢幻、脫俗，讓人讀來有種“此女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見”的感覺，然而對林黛玉的描繪恰是曹雪芹站在男性視角上對女性如此才是美的一種推崇。延續(xù)了幾千年的審美標準至今仍廣有市場，現(xiàn)代社會雖不再提倡林黛玉的病態(tài)美，但眉眼、皮膚仍是衡量女性美的標準，俗語“一白遮三丑”更能說明此問題。這樣的審美標準僅適合女性，對男性外貌自古至今雖有描述卻無定性標準，對其審美往往集中于所謂的事業(yè)、地位或者才華。即便有眾多描述也集中于男人自己制定的所謂端正、陽剛、威風凜凜、儀表堂堂等大而化之的標準上，對眉眼、皮膚、身材并無確定標準。這不僅不能說明男性無自我審美需求，反而恰恰說明女性長期以來沒有站在女性角度上審視男性，時時處于被審美、被觀賞的地位。長此以往，演變?yōu)檎麄€社會包括女性在內(nèi)的評判女性的標準，這恰恰說明女性處于被動地位。

2.表示身材、體態(tài)美的“女”部字，如：

“姣”，《說文》：“好也，從女交聲。”段注為“容體壯大之好也”。即身體強壯之美。

另外，“嬮”、“婹”、“嫙”、“娧”、“嫣”、“姽”、“嫖”、“婐”、“媱”、“媥”、“嬛”等，都是表現(xiàn)女子外在體態(tài)美的字，它們從一個側(cè)面體現(xiàn)了我國古代人民的審美對象和審美意識。他們把女子作為審美對象，把健康、協(xié)調(diào)作為美的標準，這種審美意識起源于對異性的愛慕，對人體美的自覺。

在古代，妻妾以容爭寵，夫君以貌擇寵，美貌是體現(xiàn)女子價值的最重要標準之一，這些有關女性儀容的女部漢字，多是從男性角度欣賞和肯定女性，反映了男性對女性的審美理念和欣賞趣味。這樣“美”的女子能令人“娛”、令人“娭”、令人“媅”。

《說文》：“娛，樂也。”“娭，戲也。”“媅，戲也。”

為何會“娛”、“娭”、“媅”？因為有“女”，這種生物學意識反映在漢字字形及其解說上。縱觀歷史，除母系氏族社會外，那些封建仕宦和文人雅士贊美女性，大都為玩樂而贊美，越是漂亮的女性，越能得到垂涎者的贊譽，越能博得漂亮的字眼。可見，美女只是使男性愉悅的“玩物”而已。所謂女有美色，男子悅之，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女子的容貌、裝扮是供男人欣賞，為取悅男人的。如此眾多用“女”作表意符號描寫女性的漢字表明男人對女人的要求和女性的實際地位。在不同時代，對女性的品評標準也不一樣，而女性則按照掌握話語主權的男性的審美標準和要求修飾打扮自己。纏足、束胸、瘦身等各種方式總被冠以美的名聲，作為一種適時的時尚和社會期待的標準。與此同時，女性將其內(nèi)化為自身的一種目標追求，不顧一切地實現(xiàn)，希求自身以完美形象出現(xiàn)在世人面前，苦苦地在“為悅己者容”和“紅顏禍水”的夾縫中扭曲生存。

如今打開電視我們可以看到眾多關于女性豐胸豐乳、減肥瘦身等的美容廣告，現(xiàn)實生活中更有不少女性不惜一切代價紛紛效仿，這一系列行為仍然讓我們體會出女性的歪曲自我期待。追根溯源，不難理解此類行為盛行的原因。

二、表示女子內(nèi)在美的“女”部字

對外在的審美是直觀的，還有一些女部漢字反映了古代人民的思想意識，從行為道德方面對女子的肯定和贊美，即表示女性的內(nèi)在美，說明古代對女性的審美從感性到理性的跨越。《說文解字》中有關女子內(nèi)在品德美的字雖不及表示美貌的字多，但在封建禮制要求上，女性內(nèi)在美與外在美貌同樣重要。具體分析如下：

“婳”，《說文》：“靜好也，從女畫聲。”

“嫻”，《說文》：“雅也，從女閑聲。”

“孎”，《說文》：“謹也，從女屬聲。”endprint

“嫡”，《說文》：“屬也，從女啻聲。”

“嫈”，《說文》：“小心態(tài)也，從女嫈省聲。”

“婧”，《說文》：“竦立也，從女青聲，一曰有才。”

“妍”，《說文》：“技也，一曰不省錄事，一曰難侵也，一曰惠也，一曰安也。”

“妴”，《說文》：“宛也，從女夗聲。”

“娓”，《說文》：“順也，從女尾聲。”根據(jù)段注，“順”就是理順的意思，尾巴的主要功能是理順平衡，所以，“娓”是一個會意形聲字，是道理通達的意思。

“妟”，《說文》：“安也，從日從女。”段注：“女系日下，陰統(tǒng)乎陽也，婦從夫則安。”在傳統(tǒng)觀念里，男為陽，女為陰，女在日下，則寓示了女性服從男性統(tǒng)治則安。

“如”是個會意字，《說文》：“如，從隨也。”段注：“從隨即隨從也，隨從必以口。從女者，女子從人者也。幼從父兄，嫁從夫，夫死從子。故《白虎通》曰：‘女者，如也。”從許慎和段玉裁的說解可知，“如”字強調(diào)順從，所以從女，口會意。

“嫥”，《說文》：“壹也，從女專聲。”

“娹”，《說文》：“有守也，從女弦聲。”

“妌”，《說文》：“靜也。”桂馥義證：“《廣韻》‘妌，女人貞潔也。《詩·靜女》傳云：‘貞，靜也。”

這些代表性字眼著重表示女性的神態(tài)嫻靜、優(yōu)雅、小心謹慎；行為的溫順、順從及性貞潔、專一等。女性在漫長歲月中一直被迫處于服從、屈從的地位，在人們眼中，女性越是無主見、愚昧，越好。“女子無才便是德”，“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等，是這種觀念的集中體現(xiàn)，而以上漢字很明顯反映了這一點。

從這些女部漢字我們可以看出，男性審視女性美的標準是：容貌漂亮、皮膚白嫩、性格嫻靜柔順等。這足以說明女人只是男人的審美對象，供男人賞心悅目。所謂的表示美麗的字眼，只能從一個側(cè)面說明古代中國婦女社會地位低下，女人沒有獨立生活的權力，只能靠容貌取悅于男性，充當男性的玩物，這是男尊女卑腐朽文化思想的折射。父系氏族社會以后，女性地位每況愈下，傳統(tǒng)男權中心文化為了維護自身利益，紛紛著書立說，追根溯源，甚至歪曲本義，對女性加以束縛。從孔圣人開始明確提出“唯小人與女子難養(yǎng)也”②，強調(diào)女子柔和順從是首要品格。《后漢書·列女傳》宣揚“夫不御婦，則威儀廢缺；婦不事夫，則義理墮闕”，強調(diào)男子的威儀和女子的服從。《女誡》反復強調(diào)“夫者天也”、“事夫如事天”、“天固不可逃，夫固不可違”、“夫有再娶之義，婦無二適之文”。《儀禮》：“夫者，妻之天也，婦人不二斬者，猶不二天也。”男人可以娶妻納妾卻要求女性嚴守婦道，要順從、服帖，女性要嚴格恪守一夫一妻制，嚴守貞操，從一而終。女性沒有獨立人格，完全處于從屬地位。久而久之，女性的視野范圍愈加狹窄，逐步認可自己的從屬地位，甚至主動迎合男性的審美需求，自覺維護這種審美，正如后現(xiàn)代思想家福柯所言“自己變?yōu)樽约旱目词亍薄！都t樓夢》中晴雯的遭遇正是如此，王夫人評價她“妖精”、“放浪”、“狂樣”、“禍害”、“花紅柳綠的裝扮”等。王善保的狀子中透出幾條：“模樣兒比別人標致些、生了一張巧嘴、天天打扮得像個西施的樣子、能說慣道、妖妖趲趲、不成體統(tǒng)。”③這就有悖于社會審美觀。最終晴雯被趕出，然后自殺。在晴雯的悲劇中，王夫人的評價很有代表性，女性在長期受壓制過程中，不但處于被要求的地位，而且自覺淪為男性審美標準的實施者。同是女性本應處于劣勢時互相幫助，但可悲的是他們爭相成為男性的玩物，還成為男性的幫傭，根本無法認識到自己的被動地位。如今我們常聽說一句話“多年媳婦熬成婆”，也能說明此問題，受虐者搖身就可變?yōu)槭┡罢摺?/p>

將女性的審美標準進行古今比較，不難發(fā)現(xiàn)，關于女性外在美古今標準大體一致，但對內(nèi)在美的衡量尺度多有差異。古代女人生活在深閨之中，其言行舉止須謹慎、順從、嫻雅，完全是一種封閉式的靜態(tài)美，這是父權社會對女性居高臨下的統(tǒng)治和禁錮在審美意識上的反映。社會狀態(tài)的變更必然伴隨著社會觀念的變化，隨著社會進步，男女平等意識增強，現(xiàn)代社會對女性內(nèi)在美有了全新詮釋，具有獨立人格，善于完善自我、展示自我，擁有自己的一片天空，成為女性內(nèi)在美的重要標準。這種生機勃勃的健康之美與傳統(tǒng)靜態(tài)美背道而馳。只是傳統(tǒng)的古典內(nèi)在美的合理成分（如嫻雅、聰慧伶俐、貞潔等）與現(xiàn)代審美標準相輔相成，全方位地表現(xiàn)女性美好的品行，構成趨于完美的女性形象。

注釋：

①曹雪芹，高鶚.紅樓夢[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8：21.

②杜豫.論語讀本[M].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7：295.

③李艷梅.從性別視角論《紅樓夢》女性文化的“癡情”生命境界[J].鄭州：河南教育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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