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保平

“和珅跌倒,嘉慶吃飽”式的大官巨貪,經常創造貪腐史上的新紀錄。不過,俗話說,“別拿村長不當干部”,小官小吏也能大貪巨貪,其貪腐的數額與其職位之懸殊,也讓人驚詫結舌。搜羅起古代“小官巨貪”,罄竹難書,我們抽個歷史切片,以嘉慶十四年(1809年)的幾個小官貪腐的案子,來看看這“小官巨貪”有多厲害。
古代所謂“小官”,大抵指七品及以下的芝麻官,而最低級的是吏員,一般是干滿五年,成績優秀者,可以得正八、九品官職,相當于現在的科長和股長。乾隆時定制,吏員經考核后,分別去取,一等授予從九品職位,二等授予流外官職,可見,不少吏員是品秩最低的小官。
由于吏員熟悉法律條文和工作流程,能夠代官理政,逐步成為官府中的實權派,領導不得不遷就倚仗。尤其是中央吏、戶、禮、兵、刑、工等各部吏員,雖然職級很低,甚至是未入流的“臨時工”,但是領導要么不懂審計、財務等專業知識,要么懶得去管具體的事務,審核權、批駁權落到書吏手里,就有了弄錢的機會。
嘉慶年間的書吏假印案,就是這樣來的。嘉慶十一年十二月,工部書吏王書常伙同鋪戶蔡泳受等假捏盛京等處修理旗薹,利用偽造的工部公章,赴庫領得緞疋顏料等物。吃了甜頭之后,膽子更大,他們或捏造大員姓名,反復向內務府、戶部支領庫銀;或移咨戶部,經戶部憑文辦札,交領三庫銀兩物料。
至嘉慶十四年案發,他們共作案十四起,冒領銀數共計5萬余兩,冒領顏料緞疋按例價計值銀19000余兩,合計69000兩銀。按照當時一兩銀子值約200元人民幣計算,共貪侵了1380萬人民幣,平均一次搞近100萬。
區區小吏敢在皇帝眼皮底下搞錢,至于地方官員向他們行了賄又不敢說的事又凡幾何?可想這些書吏多富有。晚清思想家馮桂芬曾做過一個估計:吏部四個司的書吏每年大概能得到三百萬兩銀子的好處費(相當于現今6億人民幣)。曾做過監察御史的李慈銘說:“京城的官員大多貧困到快不能生存,而這些書吏財產過億,衣食享用,堪比皇帝。”想來絕非夸飾之言,遙想他們的家被查抄之時,面對過億的錢財,換作現在的鈔票,燒壞幾臺點鈔機很正常。
王書常等人的貪腐行為后來被一工頭告發,嘉慶皇帝得報后,“殊為憤懣”,將涉案的小吏處斬處絞,或發往黑龍江為奴,無一遺漏。內務府大臣蘇楞額、工部堂官河明阿,被小吏多次蒙騙,嘉慶認為他們“昏聵糊涂”、“直同瞽目”,直接罵他們是瞎子,“深負聯恩,豈堪復勝部院之任?”將他們革職。其他相關大員,也遭到降職或黜革處分。
同樣是嘉慶十四年,還發生了一起小官巨貪的事,即王伸漢冒賑謀殺案。這個王伸漢為陜西渭南人,監生出身,捐了個從九品,后來又捐升知縣。知縣是正七品,相當于現在的縣處級,是個“芝麻官”。
嘉慶五年,王伸漢署睢寧知縣,十一年改任鹽城知縣,后來山陽知縣出缺,兩江總督鐵保奏請以王伸漢署理縣事,理由是山陽縣是個交通要道,“事務夥繁”,“若非精明強干、熟悉河漕情形不能勝任”,稱王伸漢“心地明白,辦事認真……今以之調補,實屬人地相宜”。顯然,在上級領導的眼里,王伸漢是一個能吏。
王伸漢確實是個能貪墨的官吏,在此之前的嘉慶十三年,黃河決口,淮安一帶首當其沖,房倒屋塌,人民流散,餓殍遮道,皇帝下詔發放救災款。山陽縣共領到救災款九萬余兩銀,能吏王伸漢一面謊報災民人數,冒領救災款,一面縮減實發數目,克扣救災款,一個人就貪污了二萬五千兩,占去救災款的近1/4強。
這等于說,王伸漢這一次就貪污了500萬元人民幣。后來案發,朝廷“將王伸漢任所、原籍家產抄沒”,不過沒有詳記從王伸漢家中抄出多少贓款,但王伸漢從嘉慶五年出道,到嘉慶十四年被法辦,為官近十年,這個敢貪救災款,“直向垂斃饑民奪其口食,豈復尚有人心,行為竟同盜賊”的七品芝麻官,弄的錢沒有上億,也應該有好幾千萬,得專門用一個房間來儲藏。
王伸漢貪污很有一套,將上上下下都打理得很好,給了他的直管上司淮安知府王轂一千兩銀好處費,實現了“利益均沾”和攻守同盟。要不是朝廷派查賑委員,新科進士李毓昌一行到災區查視賑災工作,發現王伸漢的冒貪行為,而李毓昌想做清官,嚴詞拒絕王伸漢三千兩銀的賄賂,讓王伸漢起殺人滅口之心,最終不慎留下破綻,王伸漢就能將這數萬兩銀子吞下去。
案發之后,嘉慶帝痛恨至極,命將王伸漢斬立決,本想將王伸漢四個兒子“俱發往伊犁,交該將軍分置各城,以泄幽憤”,因其兒子都太小,只好作罷。不過,據史料記載,他的幾個兒子成年后仍被發配新疆,有兩個死在流放地,遺孀孤苦無依,還要繳納罰金。
嘉慶皇帝還要求鐵保查究山陰縣其他官吏,發現除了山陽縣教諭(縣教育局長)章家麟,“不特未經得銀,亦且核對所開戶口毫無浮冒”外,余者皆有貪腐,于是命將章家麟送部引見,以知縣即用,其余都予以相應懲處。
王伸漢貪污的膽子可謂大矣,一次救災款他敢貪掉1/4,不過,還有比他更厲害的,那就是直隸寶坻縣知縣單幅昌。嘉慶十三年六七月間,寶坻縣一帶陰雨連綿,引發洪水,侵淹大量良田,災情嚴重。直隸總督溫承惠趕緊向朝廷奏報,嘉慶皇帝決定進行“恩施”,令溫承惠上報受災人口,以便撥款救災。寶坻縣屬于重災區,得到四萬余兩銀的救災款。
嘉慶十四年初,溫承惠奏稱,上一年寶坻縣辦賑“有短少賑銀”現象,且為知縣單幅昌、同知歸恩燕、署定興縣顧準共同“侵蝕挪用分肥”。嘉慶遂令溫承惠選派公正得力之人前往調查,結果發現:單幅昌侵貪救災款二萬余兩,相當于400多萬人民幣,“侵蝕之數至于過半,則該邑待賑貧民,不能仰邀撫恤者,不知凡幾。”我們試想一下,一個縣長侵吞國家撥給縣里的救災款的一半,豈只是令人驚詫的貪得無厭,簡直是毫無人性,置窮黎餓莩之生死不顧。
因此嘉慶聽了十分震怒,先將單幅昌擬斬,繼則又認為,短短數月內江蘇、直隸先后發生兩起侵貪賑銀案,說明各省大吏對查賑之事,并未盡力盡心,決定對失察之官員進行處理。總督溫承惠降為二品頂戴,布政使方疇降為三品頂戴,均革職留任。
觀古知今,真的“別拿村長不當干部”,管好小吏之貪同等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