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法律與天道人心》(見本刊第24期)一文中說到了“自然法”。現在讓我們做一個思想實驗,想象一下:
在今天,我把幾百元人民幣放在了一個密封的銅箱子里,作為“祖傳財寶”留給我的子孫后代。好,很多很多年后,這筆錢變成了具有很高價值的文物。而我的子孫們,歷經N代,早已不知祖上我居然還深謀遠慮,藏有這筆錢了。
于是,它好像就成了“無主物”。
接著發生了這樣的故事:有一個人運氣相當好,把它挖了出來,并占為己有。但是,據說可以代表“國家”的另一個人知道了消息,跑過來說,這是文物,是“國家”的,要收上去。運氣好的人不服,說誰先發現的就是誰的,打了官司,但法院判他敗訴。
問題來了,這筆錢到底是誰的?
沒有人否認,今天我擁有的這幾百元人民幣是我的,不是別人的也不是“國家”的吧?似乎也沒有人否認,我的子孫后代有繼承我的財產的權利。就是說,在財產所有權的傳遞鏈條上,這筆錢應該是我的子孫后代的。問題是,他們已經不知道它的存在了,而且,也早已沒有對它實際地占有,它遺失了。所以,好像這個所有權已經自動地交出去了。
但這可以理解為,他們就徹底喪失了對這筆錢的所有權嗎?如果他們哪一天知道了這筆錢是祖上石勇同志留下的呢,是不是具有拿回來的權利?
而如果說他們自動把所有權交了出去,是交給誰呢?誰又有得到這個所有權的資格?
這個問題一時還真讓人頭疼。我們換一個情境,來講一個真實的故事。
在我小的時候,家鄉有這樣一種現象:哪一塊土地是誰家的,權利是明確的,但是,如果他撂荒了,那么誰去開荒耕種,那就是誰的了。而對此,大家都默認,顯得天經地義。
我就親眼見到,“爛母狗”(我們村一個中年男人的綽號)因為好吃懶做,把一塊土地給撂荒了,沒過多久,有人去開荒種上了玉米,這塊土地便變成他的了,而“爛母狗”也無話可說。
現在我真的有點佩服家鄉的這些人了。雖然他們中很多人根本不懂你那些法條,但很懂法理—很具有“自然法”的精神。
“爛母狗”先生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自動喪失他對那塊土地的權利的?是從他把它撂荒開始的。撂荒就足以導致權利的喪失嗎?是的,因為在村民心中,土地是用來耕種的,不是用來撂荒的。讓你耕種這塊土地就相當于簽訂了一個契約:你不能撂荒,撂荒的話就喪失了擁有這塊土地的道德資格,就自動地轉給第一個來開荒耕種的人了。
現在我們的問題是:撂荒本身把“爛母狗”原來的那塊土地拋入了怎樣一個狀態?回答顯然只能是“自然狀態”。在自然狀態下,這塊土地便變成村里所有人“共有”(不是“公有”哦,最多回到“現實狀態”說是“集體所有”)的了,誰都有機會通過自己的勞動,去把它實際地占有。
回到前面的思想實驗。我們不難看出:那筆看上去“無主”的文物,在那個運氣好的人發現它前顯然也處于“自然狀態”。
既然如此,就沒有人有資格宣稱在發現它前是他的(只有留下這筆錢的石勇同志,以及曾經實際占有過它的一些子孫才有這個資格!)。所以,說自己代表了“國家”的那個人,說它是“國家”的,“國家”又是誰呢?錢既不是它留下的,也不是它發現的,怎么就變成它的了呢?而如果說是運氣好的那個人的,當我的子孫后代跑過來對他說是我祖上留下來的,他如何為自己提供辯護呢?
這真是值得好好思考的問題。